蒲叔看了一眼面前的那份調查報告書,又扭頭看了一眼伊吹藍,露出了一個復雜的笑容。
笑容中有驚訝,有理解,還有欣慰。
“退休之后,我想和老婆安度晚年,所以在醫院附近買了這個房子,因為我們沒有孩子,我又因為職業的關系總是很忙,她也孤單了好多年,所以說想要在退休之后好好地補償她……”
蒲叔并沒有直接回答伊吹藍的問題,而是開始了自己的講述。
“雖然只有三年不到的時間,但這段時間確實很開心……”
“出獄之后的堀內給我打過電話,因為我在之前曾經在他第一次出獄以后幫過他重新做人,所以他現在又打電話來尋求我的幫助。”
“但我已經累了,我告訴他,我已經不是警察了,要是有困難的話,可以去找地區負責人木村商量。可他卻十分生氣,在電話里對我吼道,‘連你也放棄我了嗎?原來你也和他們一樣’……”
“我當時并沒有多想,只是感嘆,有句話叫做‘升米恩斗米仇’,而且堀內自己其實也沒有好好反省過自己的行為,他不像你……”
蒲叔看著面前沉默的伊吹藍,見他沒有什么反應,也不繼續往下說,而是伸手點了點桌面上的那份調查報告。
“接著,就在這天……他開著車子,在家門口撞倒了出去買東西回來的我們兩個。并且,就算我一直在喊他的名字制止他,他還是開著車從麗子的身上再次碾壓了過去……”
“我昏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過了一星期。那時候的我確實是什么也想不起來,就像診斷書所說的那樣,血管性癡呆……”
“但是,我的腦細胞還算爭氣,終于讓我想起了那天的事情……也想起了麗子已經再也不會對我笑了。”
“為什么……不報警呢……”伊吹藍強忍住眼中的淚水,有些結結巴巴地問道。
“就算有被撞的證據,但當時沒有目擊者,最多判個過失致死……但那是故意殺人,我知道的。”
“麗子生前一直在說,要怎么去救贖那些犯下罪行的人,結果她卻遭人殺害。”蒲叔站起身來,從柜子上拿下一本書來,“我翻開這本麗子經常看的書去尋求心理安慰,看到了這樣的故事……”
“‘遭到迫害的教徒們被切斷了三根手指’,這和我之前曾經辦過的案子里的死狀很像,在吊牌上寫著的‘獸’字,說明被害者是被當作野獸殺害的……雖然犯人還沒有被抓到,但事到如今,我突然就理解了他的心情。”
蒲叔把書重新放回去,看著伊吹藍。
“處刑人也會受到良心的責罰。”
“我把堀內弄暈,帶到浴室里去,綁到椅子上。他清醒過來以后一直在求饒,說什么‘我并沒有想殺人,只是想嚇嚇你,就只是這樣’之類的話。但我告訴他,你已經被抓過兩次,坐了兩次牢,你應該是有改過自新的機會的。”
“你已經被寬恕了兩次,第三次也想得到寬恕嗎?我應該原諒你,放過你嗎?”
“麗子肯定會的。”
“但我不會。”
“就算背叛曾經是警察的自己,背叛自己曾經的原則,我也絕對不會原諒他。”
蒲叔看向已經淚流滿面的伊吹藍,輕聲說道。
“我……我是因為蒲叔你才當上警察的,我一直的目標就是向你一樣……”伊吹藍掙扎著站起來說道,“‘無論是誰,都有改正的可能’,這句話還算你教我的……”
“那我……我該怎么幫助你改正呢?蒲叔?”
“回答我啊,蒲叔!”
“志摩,還有其他人,你們應該就在外面或者就在監聽對吧?”蒲叔沒有理會伊吹藍,反而對著屋外喊道,“堀內是我殺的,我不會逃走也不會躲藏,這也不是自首,趕快來抓我吧。”
“把我這種人關進監獄就是在浪費,和法官說,判我死刑吧。案發現場就在洗手間里,兇器放在柜子里。”
“蒲叔……”
“伊吹。”志摩一未不知何時已經從外面走進來,在伊吹藍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將他微微向后拉開一點距離。凌平也隨之過來,將一只手搭上伊吹的肩膀,用微弱的波紋能量撫慰著他的情緒。
只是無論如何,內心的傷痛也不是靠外力能夠消弭的。
“蒲郡慈生,十七時十三分,以殺害堀內伸也以及棄尸罪,逮捕你。”志摩一未站在蒲叔面前,沉默了片刻,低聲說出了此時警察應該說出的話。
蒲叔將雙手微微抬起,志摩一未摸出手銬,小心翼翼地,輕柔地將手銬銬住他的手腕。
“蒲叔……”
走出屋子,一直待在屋外,沒有進去的三澄叫住了志摩一未和蒲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
“雖然是初次見面,但我想對您說……無論發生什么,殺人都不是最好的選擇……這既是為了所有警察,也是為了伊吹……”
蒲叔看著眼眶泛紅,卻又堅強抿著嘴唇,不讓自己的表情發生多大變化的三澄,眼神漸漸變得深邃,似乎是在回憶什么。
“替我告訴伊吹……‘已經沒有什么你能做到的了’。”
伊吹沒有過錯,但他確實什么都做不到,他沒有做錯什么,他已經做到最好了。
目送著志摩帶著蒲叔上了為了這次行動特意借來的正經警車,三澄吸了吸鼻子,提起放在旁邊的工具箱,走入房中。
在沒有鑒識課人員在場的時候,法醫學者也可以臨時充當起現場檢查的人員。
“先不要打擾他了。”
凌平伸手攬住三澄,順手接過她手中的工具箱,朝還站在原地沉默的伊吹藍的背影使了個眼色。
“嗯。”
三澄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走進據蒲叔自己所說,是案發現場的洗手間,穿戴好防護用具后,輕輕打開柜子的門,從里面拿出一把用毛巾包裹住,沾滿血跡的斧頭。
凌平輕輕將洗手間的門關上,在關門后的不久,他便聽到了門外傳來的,伊吹藍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