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人沈落在陳白起身上的目光過久,導致陳白起想裝作不知道,亦不行了。
她轉過眼,看著他,她眉梢微彎,不經意掠過的一絲目光似煙雨湖泊上那翩然一現的朦朧身影,風輕花落定,卷起美麗悠然揚長去。
秦人稽嬰微微一愣,他倒不知楚境隨便一稚齡兒郎便有此等風流意籍意味。
他心底略微生疑,面上卻朝她一笑,那笑如晴曉初春日,高心望素云。
而另一頭,陳白起眼神稍淡,卻似受他的笑感染,亦揚起一抹笑容,疏離卻和善地打了一聲招呼。
目前敵我情況不明,不宜樹敵,雙方一致決定,權當君子之交。
秦人一看陳白起的眼神與舉止,心中便有了認準,他與她,是同一類人。
腹中之物尚不知深淺,然,凡是合乎雙方價值觀與行為契合的東西,他便覺得親切與認同。
一旁擱置筆墨的狻菽看到兩人私下互動,面色泛冷,他朝陳白起斜過眼,道:“陳三,你與那秦人相識?”
陳白起予他自稱陳氏三郎。
陳白起收回視線,轉過眼,向狻菽搖頭。
素未謀面,自是不識。
“既不相識,何須與他這般客氣!”狻菽心中敵我分明,恩怨情仇快意,對這秦人他自當看不順眼,便順帶不樂意陳白起這副立場模糊的惺惺作態。
陳白起無奈:“這只是普通世家的尋常禮節,不提此哉,論戰事,即便兩軍對壘于軍前,亦有不斬來使此等不成文規矩,何況這只是一場雙方以文相較的比試。”
“這便是爾等楚人之無聊禮數?”狻菽一掌按上桌面,嗤之以鼻:“毫無用處。”
通過他的評價,可以看得出來,狻菽是一個有仇族意識之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陳白起對此,僅報以一笑,不再作答。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在他眼中無用之物,對于另一個環境而言,卻是長身立業之根本,他自不知道,在不久的將來,天下大同,而“禮”自從孔老夫子提出來之后,從古到今,已經傳承了兩千五百多年,華夏因此而成為“禮義之邦”。
荀子道:人無禮則不立,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
可想而知,禮興人和,并不是一種謬談,更不是一種“毫無用處”之事,從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證明,“禮”是不能被忽視的。
自然,在這里話題是談遠了,只是陳白起覺得“禮”亦分人,別人予她方便客氣,她自不能橫眉怒眼,一副小家氣態,喪了一身底蘊士人風度。
系統譯:“咳咳,老夫在此當有一問,三道謎題首先由哪一族開始?”
樓煩族派出前來山戎秋社比試的乃一族老,這一支樓煩族乃北狄的一支,其本族在疆域大致在今山西省西北部的保德、岢嵐、寧武一帶,尚不足氣候立國,不過近年來,樓煩族亦有意識地集攏族權與滋擾臨境劃壑,開辟疆土建國,因此實力亦不可小覷。
這個族老便是從保德派潛入疢螻的一支集權部隊,他加入了當地的樓煩分支,使其逐漸從零散變成有了一定的規模軍,與疢螻當地的林胡分支、山戎分支孤竹、巴靼族等亦有了力敵抗衡之勢。
這個族老外表看來十分老成,摸約五十幾歲,但實則他不過三十出頭,這年歲生活容易摧磨人老,他長矮矮墩墩的,頭上戴著一頂圓氈皮帽子,身上穿著短衣長褲,外穿厚袍衣,他似乎十分怕冷,十月份的天氣尚未正式入冬,他卻穿得比常人厚實許多,遠遠看起來就像一個被包裹嚴實的大粽子,走起路來顯得搖搖顛顛地。
他懂得楚話,但偏喜歡拿保德那邊的蠻話土語來彰顯與張揚自己的民族優越性。
一般蠻夷語地域差別不大,他們基本上說不準卻也聽懂得,林胡這邊則是一滿臉橫肉,高大威煞的山族長,他大手一揮:“去年是我們贏的,今年便由你們決定吧。”
林胡與樓煩都是北方“胡”游牧民族,是以語言相近相通。
狻菽覺得根本沒有必要爭這種急慢,便道:“我這方可退讓。”
他的意思是,他可以輪后。
于是只剩下樓煩跟巴韃,巴韃族這剛跟樓煩在利江戰鬧了一場,這下就跟斗雞場的兩頭公雞一樣,梗著脖子端著架子自不相讓。
最終,雙方便以“投石”的方式進行先后順序。
所謂“投石”指的是第三方挑出兩塊相似的石頭,兩塊石頭背面分別畫著圓圈圖型與三角型,然后找個平坦的位置擺好,讓兩人挑選射箭,這既考箭術的準頭,也考運氣。
因為只有射中背面畫著圓圈圖型的石頭才算贏。
這投石的結果是樓煩勝了。
巴韃族憤憤不平地扔下弓箭,便氣沖沖大步如流星地返回秋臺上。
樓煩是第一個出謎題的,他志得意滿,讓眾人一塊來看他寫的竹簡,亦懶得當眾讀頌了。
他的謎題一是猜字,一是猜物,還有一個則是猜畫。
猜字的謎題是:四山縱橫,兩日稠繆,富由他起腳,累是他領頭,打一個字。
猜一物的謎題是:生在水中,卻怕水沖。放到水里,無影無蹤。
最后,則是一幅畫,樓煩要求他們一塊兒來猜猜這帛畫的來歷。
謎題一放,一時之間,秋臺上的代表趕緊跟身旁的親隨交頭接耳,而臺下的林胡、巴韃與孤竹族人皆也埋頭苦想。
這謎題答案可全族參與,不限制人數跟求助,也算是一個全民參與的活動了,從這一點也可看出,他們的民族團結意識十分之強。
以一“漏壺”(約十五分鐘)的時間為限,愈時則算放棄,當然這回答答案也不是靠叫喊的,他們還得寫到竹簡上,避免被人剽竊,背著面掛上“牌桿”上(牌桿是一種竹架子,竹架子上有一橫桿可以掛上有繩結的竹簡)。
第一個謎題是猜字,這字狻菽沒有求助臺下的親友團便猜出來了。
他在沾墨落筆之前,向陳白起小聲問道:“這第一個字,可是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