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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主公,掉馬(二)

  面對她如此生疏戒備的神色,后卿忽然覺得心中窒悶,像無處排解的百轉千回。

  他站在窗口處,身后柏樹主干挺拔,尖尖的樹頂直插天空,他黑袍逶迤垂地一截,他垂落下頭,半截帽檐遮擋住眉眼,只余半張臉在外。

  “我可以什么都不問,但是白起,你能不能嘗試,哪怕一點……與我和平相處一下?”

  陳白起神色一頓,詫異地看向他。

  后卿察覺到她的視線,便抬起眼來,他講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深邃而專注,翩飛如墨染的眼睫幽深,像一張密匝的結網覆蓋而來,將人緊緊包裹進他的腹地。

  “畢竟我們曾經也有過那樣親密無間的時光,不是嗎?”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陳白起莫名有些結巴,她發現她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他這般費盡心思,甚至不惜拉下身段跟她示弱退讓,究竟到底想從她身上得到什么?

  細思恐極啊。

  對于陳白起的猜疑與困惑,后卿并沒有第一時間辯解,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發現她是真的遲頓如斯,他心塞半晌,方才沉著嗓音干啞道:“我忘不了你,所以我便來找你了,只盼著這一次,結局是否能與那夢境中的不一樣……”

  陳白起表情猛地一怔,思索他前后的話,頓時脫口而出。

  “你……都記起來了?”

  看她這表情后卿捏了捏指骨節。

  后卿扯動嘴角輕笑,笑得自嘲而灰涼:“若非我記起來,你是否便要將你我之間發生過的事情全部都當過一場虛蕪夢境全部都遺忘,將我亦像丟掉無用的物件一般毫無憐惜地拋之腦后?”

  他雖面上在笑著,但眼神卻著幾分蒼白的陰郁譏諷,那樣一張溫旭若圣潔君子的面容乍布滿陰霾,還真令人感到了一種玷污冒犯了神圣的罪惡感。

  陳白起聽出他的控訴,可卻又不懂他的控訴是何含義。

  老實說,后卿這一出一出的,令她現在的腦子有點混亂,她身藏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后卿一層一層地揭穿了,本就還沒想好處理的方法,如今他又告訴她他根本沒有忘了她與他在夢境中發生的一切……

  呵,這都叫個什么事嘛。

  她頭痛地揉了揉眉心。

  “我并非你所講那般,你幫過我,我亦幫過你,或許我們之間的糾纏早已經難分難解了,但你與我始終不是同路之人……后卿,你方才講想與我和平共處,可你目前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只是將我推得更遠,我雖無法拿你當敵人,但亦無法拿你當朋友。”

  后卿沉默了一會兒,一掀寬大的衣擺,移步坐于陳白起平日辦公的案臺后,他聲線平靜道:“為何你與我不是同路之人?一開始是楚滄月,如今是田文,那么下一次又會是誰?為何你從不考慮考慮我,你想要的,我都會滿足你。”

  陳白起一聽他記起當初的事情,又知道了她曾是“陳嬌娘”這個身份,雖然她沒承認,但此刻心中之前被他算計的氣惱卻已漸漸平息下來,事已至此,她反而沉靜了下來。

  她搖頭,直接道:“你不行。”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系統的候選主公名單中從來都沒有后卿的資料,這表示他與她是結不了麒麟擇主契約,這是其一,其二便是她若真輔助這樣一位本身便是智謀無雙的主公,那成就天下大業的過程中哪還有她發揮的余地?

  后卿眸暗一瞬,曬笑道:“白起,你總是這樣啊,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拒絕我……”

  他聲量越來越低,但相對的心中躥升的戾氣卻越來越重,有時候他真的恨不得將這小沒良心的手腳都給折斷了,然后將她綁在他的身上,與他亦步亦趨,形影不離方好。

  陳白起盯著他,莫名感到一股子陰邪之風爬上她的背脊,令她寒了寒,她忽然道:“飲酒嗎?”

  后卿一愣。

  “我與你好像認識了這么久,都從不曾好好地坐一塊兒喝一次,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來個不醉不歸吧。”

  她朝著他微微一笑。

  這是他與她今日重逢后,她朝他露出的第一個笑容,如染著露水的百合一般,干凈得毫無雜質。

  后卿斜過眼探究地盯著她,在她誠懇極力邀請的小表情下,心像被什么揉碎了似的,軟得一塌糊涂,最終他長吁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

  “可以,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條件……”

  夜色漫漫,瀟瀟樓,風吹湖水漣漪起泛,彎月懸于頂,星河璀璨。

  陳白起與后卿兩人吹著清爽的夜風,臨湖對飲。

  陳白起沒有恢復男身,依舊是嬌娥女郎,她換了一套荷色長裙,長發編扎于胸前,素顏青蓮,美得不矯揉造作,而后卿解開了黑袍擱于一旁,底里穿著玉欗色的長袍,湖水倒映岸邊的燈火搖曳于他身上的光暈,仿若水木湛清華。

  后卿之前的要求便是讓陳白起以女身的面貌與他對飲,他沒興趣跟一個男子夜飲綿綿。

  陳白起答應他了,在陳府內她并不擔心會被人發現她身上的秘密,因為早就將整座陳府都布下了陣,只要她想,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攪他們。

  雖說兩人認識的時間不短了,可是他們之間很少如今這般坦誠相對,于是一開始兩人卻是一爵我一爵安靜地行酒飲入腹中,直到涼涼夜色逐漸加深,后卿卻有些微醺,而陳白起亦面頰泛起緋紅。

  這酒并非在外面買的,而是陳白起從系統商城內買的好酒,度數高。

  后卿的酒量如何陳白起是知道的,一般的酒只怕難以灌醉他,而她的酒量只能算一般,全靠喝一半漏一半來硬撐著與他打個半斤八兩。

  她明明還特地吃了一顆解酒丸,可好像還是有點醉了。

  陳白起摸了摸發燙的面頰,含糊出聲道:“你別再來找我了……”

  后卿挑眉,朦朧含水的眼眸瞇了瞇,彎唇笑道:“怎么,怕你的主公懷疑你有二心?”

  聽他說話還算有條有理,可陳白起猜他也醉得差不多了。

  陳白起無奈地瞥了他一眼:“你明知故問。”

  她目光不動聲色地繞了一圈花葉交織的湖畔、陰陰煜煜的假山后、月光落拓的檐瓦等位置,雖知道后卿絕非是一人前來,卻不想這暗地里布置的人卻也不容小覷。

  他是趙國的相國,而她是齊國的大諫,兩人若頻繁的私下接觸,誰不會產生些質疑聲音?

  后卿垂下眼,搖晃了一下手中的酒,看著液體蕩成漩渦,道:“這件事情只怕辦不到。”

  “你總是這般任性的嗎?”明知不可為還要做,陳白起回想當初嘖了一聲,揉了揉搖晃的腦袋,低語喃喃道:“還是小時候的你聽話些,我說的話都會聽……”

  后卿擱下酒爵,風將她的細語吹入他耳中,他怔忡了一下,然后道:“不見你雖辦不到,可掩人耳日不令人察覺你與我聯系我卻可以辦到,并且我還會會替你保密你想掩藏的一切秘密,只是……白起,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陳白起掀起眼皮,眉目氳著些許醉意,像花澗的桃粉,不媚卻嬌,她問:“什么事?”

  她請他喝酒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這個嗎,酒桌上談事情總歸比那干巴巴地你一言我一語對質更柔軟些,也更能令人放松心情一些。

  或許后卿也猜到她的意圖,所以他并不介意她將他灌醉,他順著她,然后將條件擺出來,讓她自己選擇。

  “趙軍已集營出征在即,我要你與我一道出發前往楚國,這一次,你與我才是一個陣營的,不是嗎?”

  陳白起感受到一道灼灼似火的目光燙在她臉上,她看向后卿,卻見他笑了起來。

  笑得十分狂放,像遇到一件極為愉悅開懷之事。

  說到底他還是在意的,在意陳白起總是站在他的對立面,所以這一次他們結成了同盟國,他便迫不及待地想帶著陳白起一塊兒去楚國讓楚滄月看一看,你當初遺失了的珍寶如今已經來到了我的身旁,并且我會好好地守護,不會如你一般愚蠢大意地讓別人再有機會奪去。

  陳白起從來不曾見過他這樣笑,他這人慣用溫和無害的笑容來欺詐世人,卻甚少用真性情來宣泄心情,所以他此刻是真的感到痛快、暢懷大笑吧。

  別說,他本就長得天怒人怨的,這樣一笑,那簡直快令人連命都甘愿給他了。

  陳白起垂下睫毛,不再看他了,許久,她道:“可以啊。”

  后卿停住了笑,他看著她,殘留的笑意令他眼底蕩漾起一圈一圈的脈脈溫情。

  他忽然問:“白起,你還記不記得我我第一次見面的情境?”

  陳白起懶懶抬眼看他,不知道他為什么問起這個,卻支頤勾唇:“記得啊。”

  他身形不穩地湊近她,面露懷念與感慨,聲音放得很輕、很柔:“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那時一面之緣只不過覺得有趣的人,后來竟會如此惦記,若早知如此,我定不管不顧地將你擄走,免了你這一路下來的顛簸困苦……”

  陳白起表情一凝,連笑都忘了笑,半晌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像個傻子似的將他的話重復地回想了一遍又了遍,瞇了瞇眼,最終不確定道:“你……”

  后卿笑著點頭,支著頤學她,像個禍國殃民的美人兒,啟唇吐氣:“對,我心悅于你,你可知否?”

  陳白起震驚地愣住了。

  一為他的“內容”,二為他的“誠實”。

  想答不知,至少之前是不知道的,可現在……他這么明白地講出來,她想裝傻都不行了。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為你神魂顛倒?”他伸出一根白璧無瑕的手指纏住她的一縷細柔黑發,然后湊于唇邊輕吻,但眼眸卻緊緊地抓住她的視線。

  陳白起身體微微一顫,難以置信。

  “可你的心呢,它在哪里?”

  他掀起鴉羽般的睫毛,指著她的心臟位置,慢慢地問道:“你將它藏哪兒去了,我為何一直都找不著它呢?”

  他或許有些醉了,呵出的氣息都帶著濃濃的酒香醇厚味道,清明的眼神也逐漸迷蒙渙散。

  我的心……

  陳白起茫然地想了一下,將下巴擱在案上,老實巴交地交待道:“我也不知道……”

  后卿不滿地拽著她的頭發扯了一把,將她拉近,酒氣混雜著某種體香噴了她一臉,不滿道:“你去找啊,找到了要告訴我,別告訴別人。”

  她受不了這醉鬼的胡攪蠻纏,伸手推開了他糾纏,然后慢吞吞地抬頭望頭,她看著天上的星星,醉意上頭,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

  她指道:“哪,我的心在天上,你若夠得著便去摘吧。”

  后卿順著她的視線望向天空,今夜的星空當真很美,美得如此眩目,他彎唇一笑,頭一偏便倒在了她的肩上。

  “白起,你可知失而復得是一件多么令人歡喜的事情嗎?這本該是一件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可你卻辦到了,如同奇跡,亦如同美夢一般,你說,我該如何舍得去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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