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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主公,殞落(一)

  巫馬重羽小時本是一雙點漆墨瞳,長得倒是漂亮雪白,但他從小性格呆板而木訥,所以看起來少了幾分機靈氣,反而像是儲窗柜中擺放的一尊精美的木偶娃娃。

  后來是因為繼承了陰陽家宗主之位,前宗主臨終前按照祖例用一種秘法傳功方導致他的一只眼睛變成了灰瞳,而平常霧霾般的灰瞳,但發動陰陽術之時便會盛光流溢,變成一種秘銀之色。

  而繼承了歷代宗主的異瞳后,巫馬重羽的性格多少也產生了些許變化,他并非天生異色雙瞳,所以一時并不習慣別人對他的瞳色過多探究,在很久一段時間他避諱與人對視,因為異瞳在陰陽宗人的眼中代表著至高無上的尊貴與距離,而在世俗人眼中,它卻代表著怪誕異類與避之不及。

  卻沒有想到,他竟然在這世上能看到另一雙悖于常人的瞳色,他頓時怔忡不已。

  人或多或少都會在別人身上尋找一種認同感,即便是孤僻到與世隔絕之人,當他變成了一種不被融入的“特殊”之際,他就像被同伴丟失的森林湖畔的黑天鵝,內心一面孤獨驕傲著,一面卻潛意識地想要尋找這世上唯一能夠彼此接洽認同的同伴。

  這是人類的一種天性跟本能,無論再壓抑再鄙棄卻也無法泯滅。

  談不清眼下是何感受,巫馬重羽眨動了一下纖長的眼睫,平靜而岑寂的瞳仁深處卻像是有一個懵懂的孩子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他的銀瞳能夠看破一切事情的真偽,并且對其它人的精神有一種至高臨下的壓制性,但在與她的眼睛相碰時,他卻感覺到了觸礁,反而有一種龐大的吞噬感撲面而來,他仿佛在那一片火紅熔巖之中看見一頭獅頭、龍鱗的巨獸,它睜著一雙赤焰金芒豎瞳俯盯著他,他威目凜凜、氣勢凌人,如同鯨魚張口藐視眾生。

  巫馬重羽心口一窒,心神失防,只覺一種排天倒海的壓迫感襲來,他直覺危險,驀然一撤功,手中“五行鯤冥劍”便瞬消散不見,同時化身亦一并消散。

  視角一轉,另一頭撐傘而立的巫馬重羽則像被撞擊了似的,平靜的雙眸驀地瞠大,他驚疑不定地望向陳白起,表情微變,眸光一瞬不眨。

  而這時的陳白起不知巫馬重羽的一系統心路變化,她一心放在布陣之上,她放下已空之手,一揚臂,袖如蝶翅,潮谷上涌的風氣將她的衣與發吹得蓬松揚起,那噴涌而出的邪巫之力如浪如霧已隆隆鋪布開來,周圍霎時陷入了一片霧沼之中。

  其它人見之都瞪大了眼,駭得連連退步,神色驚恐莫名。

  他們分明瞧見那霧所覆蓋過的草、樹全都一瞬枯萎軟耷下來,像被汲食掉了精氣與生命一般,這樣的景象可不像是糊弄人眼球的幻覺,明顯是真實存在的。

  而后卿也在她身后同時布下“水龍陣”,此陣與陳白起的“霧界”相融合,最終變成另一道堅固如鐵銅之境。

  “令尹,此人究竟是何人,眼下我等該如何做?”副將拔出配劍抵在身前緊張道。

  孫鞅被左右護緊在身,他擰緊眉心,快速小聲吩咐道:“立即召集刺客盟的人埋伏在岸堤四周,水底、沿岸都不放過,只尋到任何可趁之機便殺無赦。”

  在這個水霧之界里面,陳白起幾乎可以談得上為所欲為,但她也知道對于擁有“真實之眼”的巫馬重羽而言,困脫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于是她連“瞳術”也一并用上,至少她的瞳術能夠克制巫馬重羽的“真實之眼”。

  巫馬重羽一回過神,便察已困于了水霧之界,比起先前的清爽涼風,此刻周圍的空氣濕粘,人困于其中就像被覆了一層薄膜,不僅呼吸感受到了憋悶,連手腳都帶有一種黏滯感。

  “你到底是誰”巫馬重羽的目光由始至終都一直牢牢地鎖注在陳白起身上,他倒是不擔心自己如今的處境。

  陳白起對他的問話充耳不聞,她拉過后卿在旁:“聽著,這個陣估計也困不了他多久,而孫鞅只怕早在四周埋伏了人手,水陸兩地皆不可行,唯一的突破我看只能擒賊先擒王。”

  陳白起的話倒沒錯,但話中內容擱眼下的時局而言未免太過托大了,既是眾擁之“王”又豈是那般那擒拿下的。

  可后卿卻像完全聽不出這話有何不妥,他問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陳白起壓下眼皮,聲量放低:“一會兒我會想辦法讓巫馬重羽暫時穩住不動,你便負責解決那三個陰陽家的人,剩余的人都交給我來應付。”

  后卿一聽,心頭仍有顧慮:“不行,太危險了。”

  “都到了這一步,你覺得我豈會善罷甘休!”陳白起看向后卿,那雙涂金的雙眸若兩輪驕陽,灼燃得人不敢直視。

  后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是想殺孫鞅。”

  這句話是肯定句而非疑問句,這表示他已經看透她的打算。

  陳白起沒有否認,她像將話全堵在喉中,再一字一字擠出:“眼下這個機會,我覺得我已經等了太久了。”

  后卿看著她的眼睛,哪怕是面對這樣一雙異于常人的眸色,他由始至終對她的態度都不曾有分毫的改變。

  他看得出她眼中的固執,還有那一團被壓抑得太久、在反噬之后卻更難以澆滅的沖殺火焰。

  他慢慢地松開了手上的力道,但又很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眸色動人,口氣既寵溺又無奈道:“我不阻撓你,因為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你一起的。”

  陳白起眼睫顫動了一下,她低低“嗯”了一聲,然后取出傀儡獸“小蜘”爬到他手背之上。

  “一會兒我可能會顧不上你,你定要小心些。”陳白起交待道。

  “你這話倒是反過來了。”他彎唇失笑一聲后,帶著幾分愛憐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他道:“莫為了我分心,你去辦你想做之事,而我自有自保之力。”

  其實方才若非是為了讓她盡快脫身,他也不必用那般兩敗俱傷的決絕方式來應對,他只怕她會因他而陷入險境當中,可最終她還是摻入了進來,既是如此,他又有何顧忌的呢。

  巫馬重羽站在不遠處,他聽不太清楚兩人低頭交談之語,但見兩人那般親近的舉止,令他本能地感到了不悅,但下一秒他又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莫名其妙。

  他顰了顰眉,旋傘震開了身旁圍繞而近的濃霧,玉潤指尖持上兩根黑翎,一彈指便射向兩人,他并沒有察覺他所射的軌道是針對后卿放在陳白起頭上手的位置。

  陳白起在“霧界”內的感應力很強,哪怕她不懂武功也沒有內力,但邪巫之力便相當于她的精神力觸角,任何特異變動她都能提前知道,因此當黑翎射來時,她轉頭一眼瞥去,那滑行疾沖的羽翎便在空氣中減速,最后滯于半途。

  陳白起瞳仁一張:“還你罷。”

  黑翎以反力道掉了一個頭,便射了回去,巫馬重羽持傘側身躲開,黑翎越過了他速度不減地朝著他身后射去。

  巫馬重羽自感應到了黑翎射來時的“別有用心”,他不知那姑子所欲為何,方才那一手要講是針對他,但又少了那么幾分針對性,因為他所用之物他要躲自是輕而易舉的。

  他掉轉過頭,只見黑翎霎時已欺近了鄲妲婆與孫鞅所在的位置,鄲妲婆倒是還算鎮定應對,她推了一把孫鞅,而孫鞅則被嚇了一跳,避之左右躲閃。

  這是意外還是故意所為?狐疑一瞬,稍慢了一步射出兩枚黑翎將其截下。

  他的黑翎并非一般人能夠阻攔得下,尋常人即便將其截取下,但其尾翼上的細長翎毛也會在一瞬迸射而出,其結果一樣非死即傷,所以他若不出手,鄲妲婆與孫鞅兩人必然躲不過這一劫。

  而在巫馬重羽分心解救其它人之時,陳白起已借著霧界遮掩之勢沖赴而上,巫馬重羽剛一回頭,便直直地對上她的一雙黃金瞳,這次的黃金瞳并非先前所見那般雖講瞳色變異,但至少雙瞳還有人性的蘊動,這一次它已全然變成了獸性豎瞳,內里只剩一片殘酷與麻木不仁。

  巫馬重羽完全意外,他神色與動作再次因她的靠近而滯慢了一下,陳白起伸探出一手掌,將他的腦袋按近自己的額頭,兩兩相視,呼吸交融。

  這一刻,巫馬重羽下意識屏息,瞳仁微張,竟有幾分像頭受驚的小鹿,而這時陳白起吐音:“乖乖地在原地停留十秒不許動。”

  他眼神一頓,慢慢失神煥散,明顯陷入了陳白起的瞳術結界之內。

  陳白起略感意外,她以為這次瞳術結界施展起來難度會更大一些,即便她連語言暗示都一并用上了,但對手是一個擁有“真實之眼”、并且還是陰陽家宗主,只是出乎意料,巫馬重羽對她的戒備之心跟敵對意識并不重,因此她方能輕易得手。

  見巫馬重羽情況不對勁,鄲妲婆、梅玉她們終是按捺不住了,也一并朝著陳白起出手。

  然而還沒來得及動手,先前如同噩夢一般的水珠再度懸浮于她們面前,她們三人頓時面色發青,僵步不前。

  “你們想去哪?”

  這道似風幽穿谷般悅耳的嗓音響起之時,她們更覺頭皮發麻,心肝一抖。

  陳白起回頭給了后卿一眼神后,便朝前發動了“毒爪”,十幾道“毒爪”拖著黑長尾巴撲向孫鞅所在的位置,而他周圍的人早已將他圍攏在中間,如眾星拱月一般緊護于身后。

  他們眼見“毒爪”撲來,兩眼發昏,雙股發顫,忙舉起手中兵器揮打,然而這些人都只是一些普通的士兵哪敵這般詭異手段。

  被“毒爪”穿身的人都慘叫起來,在看到身邊接二連三倒地的人后,孫鞅勒馬慌亂后退,他朝前驚懼地質問道:“爾究竟是誰?!”

  “你問我是誰?”黑霧之中,窈窕身形漸現清晰,她抬頭。

  孫鞅盯著她那一雙漆黑而幽深的眼睛,只覺遍體生寒。

  陳白起撤了麒麟瞳,以最開始的瞳色面對他,她面上浮起一抹微笑,那笑容既溫雅而謙和,如同竹林下名士風流之態,但在此刻浮現卻無端古怪奇異之極。

  其它人眼見不解,然而,唯孫鞅一人卻已被此時此景給嚇得肝膽俱裂。

  因為眼前這個人的眼神與神情都太熟悉了,令他不由得想起了一個絕對不可能還活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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