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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間 主公,命運(二)

  “似是異族人”巨表情有幾分凝重。

  陳白起聽人說過,在狄戎、羌活族的人眼中,除了西北域族與蠻夷外,那些極少眾又判經離道的族群便被稱之為異族人。

  陳白起直接揭穿謎底:“是巫族。”

  沒錯,系統明確地標注:巫族。

  巨聞言震了一下,木訥的面目底下似暗涌著波濤。

  半晌,他低沉道:“是南詔國那邊女郎,巫族出世,此事只怕非同小可。”

  陳白起本身對巫族的確感官不一樣,畢竟對巫族在中原所做的某些計劃她并非一無所知,只是她卻奇怪巨的反應,按理說他們北狄戎與那南昭巫族應當沒有什么瓜葛牽扯,為何他在聽到巫族時的表現卻如此警惕。

  莫非他曾與巫族的人有過交往?可這也講不通,如果他見過巫族的人,又為何認不出這支巫族人,很明顯巫族的人或許自視甚高,也或許已經在過往的數十年來累積足夠的籌碼與自信,他們甚至不屑于偽裝成中原人踏足九州,瞧那一身奇裝異服、代步設備,哪一樣不是“獨樹一幟”,叫人瞧著稀奇古怪。

  “巨,此話怎講?”

  巨低下頭,泛烏的唇抿緊。

  “女郎的阿姆便是巫族的人。”

  陳白起想過很多他可能講出的內容,但偏偏他講的話仍舊讓她的表情空白了一下,她像從另一次元醒來,眸色有幾分飄拂道:“你是說陳嬌娘的阿姆是巫族的人?”

  巨不解女郎為何要將自己的如今陳煥仙與曾經的自己陳嬌娘區分得如此明白,連“我”都不自稱了,直接稱其名,但這個思緒也只是一閃而過,他道:“這件事情,巨所知不詳,只有陳家主才能解答女郎的疑問。”

  “那你是從何而知的?”陳白起一瞬不眨地盯著他。

  巨是一個沉默寡言慣了的人,以往跟在陳嬌娘身邊,就像一條忠犬似的,她指哪他打哪,根本不需要用口齒來行世。

  但這些年來他在狄戎,身負要職,走哪兒都跟著一幫需要他指揮調遣的人,哪怕再不愿意講話,也漸漸擺脫了以往的嘴笨少言的狀態。

  但是有一點還是沒變,他講話盡量簡短而精準,就像給下面的兵下達命令一樣。

  “巨曾有一次無意間碰見家主喝醉,一路搖搖晃晃地趴跪在一座孤墳前哭訴他讓女郎的阿姆泉下有知,保佑你,他又講夫人是巫族的人,不該死于橫命,又講女郎是他的女兒,不該與巫族的人有牽扯”

  他頓了一下,似不習慣一下講這么多話,最后像總結一樣吐出一句:“巫族乃禍端,不該存于世這是家主曾講過的一句話。”

  陳白起摸了摸額頭,思緒有些混亂。

  她其實并不知道“陳嬌娘”阿姆的祭日是哪一天,更不知道她葬在哪里,在陳孛放浪行骸的那段日子了,原身“陳嬌娘”由于年幼便沒了母親,因此對她也沒有多少感情,反而一門心思與陳孛的那些妾娘斗智斗勇,后來又一心撲在暗戀姐夫的道路上一去不歸,而陳孛也不知是有意還有無意鮮少提過“陳嬌娘”阿姆的事情,甚至連拜祭都不曾帶她去過,因此“陳嬌娘”對她的阿姆的過往來歷知之甚少。

沒想到,她竟是巫族之后  難怪之前昌仁與婆娑二人都一直認定她是巫族之后但也不對啊,“陳嬌娘”已死,她如今便是“陳煥仙”,這殼子都換了一個按道理來講,她其實與巫族之間也沒什么關系了。

  巨并不知道陳白起的心理活動,他見她沉思的模樣,也沒有開口講話,只等她慢慢消化。

  陳白起這個人鮮少糾結什么,因此也沒就此多想,她忽然道:“就算陳嬌娘是巫族人,可我如今已是陳煥仙了,所以巫族與我并無瓜葛。”

  巨其實并不在乎她是什么身份,只是她是他的女郎就好,見她對自己是巫族后人一事并沒有過多想法,他也不再提及這件事情。

陳白起看向城門口,心底十分不解,這巫族人不是一直在幕后操盤,為復興巫族而努力嗎?眼下楚國到處都在打仗,兵荒馬亂的,他們這個時間段跑來九州露面是個什么意思  就在陳白起漫不經心地揣測巫族人意圖之際,忽然聽見前頭傳來一陣喧嘩驚叫聲。

  “城中失火了!”

  “找到魏賊了,前方發來訊號,讓我等速進城增援!”

  眼見城門處的兵力一下便撤了十之,只剩一隊普通兵卒守門,陳白起黝黑平靜的眸子浮出一絲笑意,她仍舊在原處耐心等著,而奇便奇在那巫族的人也沒有爭執著要入城,得知城中暴亂,他們既不進去也沒離開。

  這時,一陣急切的馬蹄聲在城門口響起,那守城的兵卒一聽情況不對勁,便立即上前阻攔,可惜他們的力量完全不足以造成傷害,只見兩匹馬直接越欄而沖出,這兩人正是吳溪與澹季。

  陳白起與巨立即從暗處走出停在路邊,吳溪與澹季雖說在逃命,但還是分了一部分心神在觀注四周,兩人一下便看到了路旁牛高馬大的巨,雖沒有仔細看旁邊的人,但也立即伸手將兩人拉上馬,四人騎著兩匹馬奔跑而去。

  而城門口一片狼藉哀嚎聲并沒有影響巫族一行人,在那一輛鹿車之上,一道清幽空靈的聲音傳出。

  “我感受到姑姑的氣息了”

  四人一路策馬奔至山妍長坡才勒馬停了下來,高處臨下,眼見山路蜿蜒追兵已都被甩掉,他們才暗松了一口氣。

  而這時吳溪與澹季才有空閑發現,與巨在一起的人并不是昨日的那個蒙面小姑子,而是一名少年。

  一個好看得過份的少年!

  澹季驚道:“你是”

  “在下陳煥仙。”陳白起拱手,朝他輾然一笑。

  而那兩人頓時都呆了一下。

  然后等腦海將這個名字完全消化掉后,都出現不同程度的吃驚。

  “陳、陳煥仙你難不成是那個齊國大諫?!”澹季聲量一下拔高。

  吳溪慢了一步出聲,便默然地盯著陳白起回應。

  陳白起點頭道:“正是。”

  “你不是”他古怪又欲言又止地打量她。

  聽她承認了,吳溪與澹季倒沒有懷疑她在說謊冒認,雖然兩人都沒有見過真正的“陳煥仙”是何模樣,但卻都或多或少聽過她的事。

  什么玉瓊之貌,這表示這人長得極為好看,眼下這人挺符合,什么溫潤如玉,這表示這人看起來脾氣甚好,風度極佳,目前看來這人也挺符合。

  最主要的是,他們掃過她腰間所佩之物。

  那是一塊鐵令牌,卻又不是普通的鐵令牌,這是齊國的“赦令”,擁有它便相當于可以在齊國橫著走的憑令,即便凡了足以滅九族的罪亦可赦免,這是齊國對于開國功臣最至高無上的賞賜。

  在齊國除了大諫之外,還沒有誰有此殊榮。

  所以他們對她的身份并不需要懷疑。

  “一切都只是誤傳,不過我的確失蹤了近一個月,這期間我一直在養傷導致耳目閉塞,也是不久前才得知,原來我在世人眼中已經是個死人了。”她自嘲一笑。

  澹季看她的表情一副“一言難盡”,也不知道腦補了些什么內容,頓時對她產生了同情之色。

  “難怪陳蓉,哦,就是你妹子講你與公子有舊,想不到,我還真見到了公子一直口道稱贊不已的人物。”澹季生性開朗,爽快一笑,也抱拳道:“我叫澹季。”

  吳溪適時接話:“在下魏國吳溪。”

  在兩方都對彼此簡單地了解一番后,陳白起便直入主題問道:“不知兩位可否知道齊國方面的動向?”

  知道她之前一直在別處養傷,定是與輜重隊伍失了聯,澹季訕訕地摸了摸頭道:“這我猜他們應在域河一帶,具體便不知了,我這段時日一直都在這邊處理其它事情不過,公子應該是知道些消息的。”

  吳溪道:“大諫如今只有一仆人在旁,只怕還沒有找到隊伍便先遭了楚軍的毒手,不如先與我等回渝南,我相信公子定會安全將大諫送回齊國陣營。”

  陳白起恰到好處地流露幾絲感激之色,她道:“那便勞煩兩位了。”

  “哪里哪里,我們可是欠了你妹子一個很大人情噯,對了,你妹子她呢?”

  “她還有其它事情要辦,所以便不與我們一道了。”

  “哦”澹季聽了臉上露出一絲遺憾。

  吳溪多看了他一眼,便對陳白起道:“此處并非好好講話的地方,我們還是先回到渝南再說。”

  陳白起頷首。

  趕到一天路夜里休息的時候,醒著的陳白起忽然感到一陣心悸,便醒了過來,再之后許久都沒有再睡下。

  巨就在她身邊,他就像永不知疲倦的石像,永恒地守在她的身后。

  “女郎。”他輕聲響她。

  陳白起回過神,轉過頭看向他,笑了一下。

  夜色之中,慘淡的月光灑在她面上,顯現出幾分難言的蒼白。

  “沒什么,只是忽然睡不著了。”

  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想,就算他問,她不想說的事情她也不會說的。

  “別怕。”他忽然道。

  陳白起一怔。

  他又重復了一句:“別怕。”

  陳白起眸心顫了一下,有些笑不出來了。

  “我怕什么?”

  巨緘默了一下,然后沉悶道:“巨不知,但巨知睡著忽然驚醒,一般都是夢魘了。”

  陳白起怔了好一會兒,才長呼一口氣,用一種不確定的語氣道:“我的確在怕,我怕我如今所做的一切并沒有讓一切變得更好,反而變得更糟糕”

  有些話她是從不曾與別人講的,即便是姒姜、姬韞或者沛南山長他們在,這樣軟弱又可笑的心理她也根本講不出口,但不知為何,對巨她卻可以傾訴。

  或許是因為她內心深處早就認定,無論她變成什么糟糕模樣,巨都能全盤接納、毫不懷疑,因為他的忠心、他的信仰從來都不是建立在她是一個多么偉大、多么厲害、做了多少值得人欽佩的人格魅力上。

  他對她的好可以說是盲目的,無關她好壞,無關她美丑,無關她性別。

  她壞,他陪她作惡,她好,他陪她善良,他從不會對她失望,因為他對她從來就沒有任何要求。

  “巨,我怕錯了”

  在六國聯盟上,她雖說一直以來都有些隨波逐流,隨大勢而行,但剝開來看,她內心多少還是偏主戰一方的。

  她知道這樣一來,她與楚國便等于是完全劃清了界限,甚至成為了敵對雙方。

  而她就像一頭倔強絕不回頭的鐵牛一樣,不肯看清、也不愿多想,就算她的劍所指的是她曾經的國家、為之付諸犧牲、奉為信仰的一群人。

  可事實上,在孫鞅死后她之前的那股“倔強”卻好像變得軟綿無力,越接近結果她便越輾轉反側、焦熬猶豫,等那仇恨與怨懟、那冷絕與漠然無以為繼后,她又拿什么來冷硬心腸對抗過往呢?

  人果然是矛盾的,是軟弱又堅強,既無情又多情。

  巨堅定道:“齊國,如今也是女郎的家、國了,楚國害人、輕人、棄你,女郎沒錯。”

  當初“陳嬌娘”死后,雖說楚人明面上雖也有一陣曾贊頌她的豐功偉績,但私底下卻對她不以為然,鮮少人為她的死而憤怒感傷,僅因為她是一個姑子,因為她的存在險些破壞了楚齊兩國的強強聯姻關系,還有人曾不屑輕辱于她,認為她是一個妖媚禍主之人,即便入了后宮為夫人也是一樁禍事。

  多么可笑,一個有著宏才謀略的姑子為了解救楚國奮不顧身,甘愿以柔弱之軀奔赴戰場,替他們在外擋刀擋箭,護佑他們一方安寧的人,他們卻以她的性別而忽略其它一切的功勞與犧牲。

  還有楚滄月,雖然女郎的死讓他痛不欲生,可這一切不都是他的無能造成的。

  以前他不知道,不知道是孫鞅害死了女郎,可知道之后他心底便不由得對楚滄月產生了怨恨。

  難怪他查這么久都沒有找到害死女郎的兇手,原來一直都是楚滄月有眼無珠地信任了一個害死他心愛之人的人,是他一直在無形地庇佑孫鞅,所以他才能如此逍遙橫行肆無顧忌,是他沒有在女郎死后給了她應有的體面,也是他連累女郎死后都被人言侮話輕。

  還有那些女郎親自挑來的、親自訓練的親兵,他們在女郎死后不久便棄了舊主的恩情,選擇加入了楚軍。

  這樣一個國家,這樣一群人,女郎憑什么還要為他們犧牲奉獻!

  在兩端天平,人總歸是會選擇重的那一方,這便是人性,與生俱來,若人性是錯的,那這世上也不會存在有對的人了。

  她沉默。

  是啊,當她身死在楚國之后,她重生在齊國后便擁有了依賴她的親人,也有了對她付諸心血的師長,有了對她信任有加的新主公,還有許許多多對她善意友好的相識之人。

  所以,這一切早就已經亂成一團麻了,她根本結不開了。

  “我曾想過,只要遠遠地離開這一切,只要當一切不在我面前發生,我便可以不聞、不問、不理、不棄、不執,只可惜啊上天從來便沒有給過我別的選擇,擺在我眼前的從來都只有一條路可走。”

  她抬起頭,睜著眼,眸光像一柄光劍狠狠地插入漆黑一片的夜空。

  “巨,我雖身微力薄,但我想我也并非是什么事都做不了的,戰爭雖說是殘酷的,但卻不該是絕望的,所以我還是要回去,我想盡我所能盡快地結束這一切。”

題外話  呵呵,巨是一個十分有原則性的人,而他的全部原則就是陳白起。

  許久許久許久許久沒有出現的楚滄月:我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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