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漠然地盯著他:“你所出此言何意?”
陰欄芳盯著一截勁松迎風搖晃,漫不經心,卻語出驚人道:“卦陰盛則陽衰,陰衰則陽熾,安危相易,福禍相生,你的命途與他相聯,一生一死,一榮一枯,我便想知道這陰陽卦可是準。“
陳白起只覺一陣凌厲的山風吹過面頰,似冽冷的刃,她表情一滯,尤其聽到“一生一死、一榮一枯”時,她放緩了呼吸,心跳的頻率跳動得厲害。
陰、陽、卦?
先前聽那老者講起陰陽卦,她并不上心,也不欲探究,如今聽這陳欄芳的意思,此卦乃大兇,并牽扯著她之生死變化,若她執意要救田文,或許便不得善終。
是真、是假?
倘若他是友,她必是要問上一問,可得知他來者不善,她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反正無論是真是假,她都不可能放棄她選擇的主公。
陳白起無畏地扯動了一下嘴角,伸手揭下了面紗,露出一張清麗玉澤的面容。
她并不知,當再次看見她容貌之時,陰欄芳眼眸深處浮起了濃重的霧意,而其它兩人也心下贊嘆。
她眸似子星,漆黑如墨,看著陰欄芳,神色清冷似雪。
“你不妨試一試。”
“試動他一下,看一卦陰陽,是否當真能篤定我生死!”
陰欄芳聽得出來她是動氣了,也知她誤會了他的意思,但他沒有解釋,只嘲弄道:“我尚記得,記得在幻境中的你,一顰一笑,一言一語。你騙了我,卻不許我尋仇報復,這世上焉有這般不公平的事在?”
陰欄芳的話令陳白起感到意外,她一時也不知道該擺出怎樣一副態度來對待他。
這便是精神力強大的麻煩,若是普通人早該忘記了一切才對,可他偏偏醒來后卻記得她對他用的不光彩手段,即便陳白起覺得戰場無父子,更何況是敵我雙方更不用講什么道德禮儀。
但凡事沾染上感情利用之事,當事人一旦計較論真時,另一方便會本能地感到做賊心虛了些。
他記不得便罷,如今將一切都記得真真的,還質問于她,哪怕從不覺得需要慚愧的陳白起都有分掛不住氣勢了。
這時那身穿一件玄袍、長須垂胸的中年男子拍了拍衣服站了起來,他聽著陰陽宗少主與那氣質不斐的少女對話,一時還真辨別不清兩人是敵是友了。
他玩味地看著陳白起,出聲道:“這位尋人女郎,不知你要尋找之人可是那齊王?“
陳白起神色一動,立即轉向他。
這玄袍中年人如今看著挺正常,可陳白起沒錯過初初一照面時他面上快速掠過的一道古怪笑容。
此人雖與陰欄芳他們一道出現,但他所站位置并不與陰欄芳與卜老那般相親近,觀他講話的語氣與神態,也是以自我為出發,想來他并非陰陽宗的人,卻是與陰欄芳相識之人。
一時不清楚他的立場與身份,陳白起斂了幾分銳氣,抱拳客套詢問道:“不知這位高人是……“
那中年男子也與她回了一個江湖禮,風起長髯,眉目悠閑,卻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在下虛一蘆,不過一介散客游俠,可配不上人尊稱一聲高人。“
陳白起:查詢虛一蘆資料。
姓名:虛一蘆虛圣子 年齡:42
國籍:南詔國 個人簡介:南詔國現任國師,曾仕于韓國上大夫,因武藝高強、擅“術”弄,受孫鞅賞識,目前任命楚軍都尉。
陳白起心下震驚此人身份的復雜,面上卻繃著不露痕跡。
楚國都尉,這官可比陳歲深要大,萬沒有陳歲深差使他行事的,莫非這次山道伏擊便是他在幕后設計操作?
另則,系統資料上講他是現任南詔國國師,既是現任則表示他沒卸任便出仕了楚國都尉,南詔國乃九夷族部落,中原諸候國萬沒有這般胸襟大方接納其國師來當軍中主帥的道理,只有可能他是特意隱瞞了事實身份。
一個蠻夷部落的國師混入九州中原,這里面要講沒有問題陳白起都不信。
心念流轉如電,陳白起彎起嘴角,淡然捻慢地道:“虛都尉自怕是自謙了,倘若堂堂楚國一軍之長都算不得高人,那你那些真正的平凡之人又該如何自處?”
這虛一蘆有意在她的面前隱瞞身份、故弄玄虛,可她偏不如他所愿,她當眾揭穿,便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沒想到剛扯完謊,下一秒便掉馬的虛一蘆驀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盯著陳白起。
他目光如矩,電光石火,周身氣勢一下便澎湃如潮地掀涌開來。
“汝……識得老夫”
陳白起雙肩一壓,感到他身上的危險氣息鎖定了自己,就像食物鏈的頂層捕捉底層的獵物,任你怎么逃脫都是枉然。
她沒有內息相抗,只覺這股壓力兜頭傾下,連呼吸都發緊。
但她歷來性子犟,卻是硬撐著回:“不識。”
“好一個不識。你這小姑子果真有些意思啊,哈哈哈……”虛一蘆似沒察覺到自己的威力對她造成的影響,徑直大笑了起來。
陰欄芳觀陳白起臉色一霎那變得難看,氣息不穩,便知是虛一蘆暗中出手了,他手掌一翻,一道金剛符印結成,便又見虛一蘆在一陣大笑之后,便收回了威壓之勢,于是他又斂下睫毛,收回手掌。
這一切皆在暗中轉瞬即逝,因此除了離陰欄芳最近的卜老察覺到了,其它兩人皆一無所知。
說實話,卜老也看不清少主對待那個陳蓉是個什么意思,當初笪將昏迷的少主帶回讓他診治時,曾說過:少主是被一個狡猾又歹毒的姑子害了。
那姑子無疑便是陳蓉。
他一直以為,依少主平日不動則已、動輒絕不留情的手段,若再見此女定是除之而后快,然而,到目前為止,少主對她都不曾動過一絲殺意。
他不知道究竟是少主藏得深,還是……
虛一蘆笑夠,雙手負背,嘴角彎著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姑子,作為你能一眼看破老夫身份的獎勵,那老夫便告訴你最想知道的事情。”他一指后方,那棵百年老松盤枝伸出懸崖的位置,他道:“你要尋齊王,他便在那處,他還剩一口氣,可這上面掛著的幾十人,不知你可慧眼如神,能識得你要尋之人?”
陳白起順著他的手指一看,瞳仁一窒。
那幾十個被倒吊著放血的人……田文就在其中?!
“虛一蘆!”陰欄芳冷冷道。
明顯對虛一蘆擅自作主將這事講出來感到不悅。
虛一蘆倒是對陰欄芳有幾分忌諱,他撫了一把長須,語重心長道:“少主,丞相不惜以沉重代價請得陰陽宗出山相助,自是希望你們能與我等守望相助。江湖人雖講究快意恩仇,但這楚之事關于國家社稷,可不僅是江湖草莽釁事尋仇這般簡單化了。“
他將重事講完,便又拿輕事笑談:“況且這尋人之事可是焚心如火,這小姑子既已尋到此處,哪怕我不作為,只怕事亦不可善了。”
這滿山的尸體堆砌而來的是國與國之間的血海深仇,這筆血帳,無論哪一邊都不可能輕易善了的。
陰欄芳沉默片刻,便道:“楚國之事,與她無關。”
虛一蘆失笑道:“無關?非也非也,陳蓉、陳煥仙……一位是齊國大諫,一位是其胞妹,為其辦下不少赫赫大事。他們兄妹治事名吏,留存長史,可嘆孫丞相卻橫死其手,國之哀喪,既然來的是他們陳氏,便沒有無辜一人。”
講到最后,虛一蘆面上的笑意喪失,帶著一種陰惻惻的冷諷之意。
陳白起這才恍然明白,虛一蘆此次親自出馬,便是為了誘殺陳氏兄妹,為孫鞅報仇,亦為楚國除去心腹大患。
陰欄芳通過卜老卜算出她今日會在此出現,而虛一蘆便是搭了一班順風車。
雖然遺憾這一次,“陳煥仙”并沒有出現,但對虛一蘆來說也算不虛此行。
他若殺了“陳蓉”,便能使“陳煥仙”傷心欲絕,擒了“陳蓉”,便是除了田文,又多了一個能威脅“陳煥仙”的籌碼。
虛一蘆心思詭深,他長須油亮,輕輕捋著:“聽說,你們兄妹都懂得一些神鬼之術,老夫著實好奇,不妨在此展示一下,便當滿足老夫的一個小小心愿。”
根據他的線報所傳來的消息,“陳煥仙”與“陳蓉”不懂中原武藝,但所施手段卻與南詔國巫族人十分相似。
他們兄妹是否當真是巫族的人?倘若是,那他便更要殺之而后快了!
“是誰呢?”
虛一蘆氣定神閑地一掌便揮斷了一具尸體捆腳的繩子,沒有繩索的束縛,那尸體徒然失力,便猛地墜落下山崖。
陳白起此時根本沒有辨別清楚究竟誰是田文,哪怕她借助了系統的顯示名字的功能,可隔了些距離,再加上懸掛頭頂的名字交疊在一起,得費些神一一辨認。
可偏偏虛一蘆沒有給她任何時間反應,直接便下狠手。
陳白起無法,奔跑期間,立即展開了霧界,見人半身已被崖壁吞沒,一個“毒爪”伸過去便將人給拽了回來。
她撲上去將人翻過來一看,卻并不是田文。
虛一蘆瞇眼地打量四周彌漫的黑霧,感覺那黑霧像有生命似地纏繞著他,他也看到方才那憑空出現的一只黑霧獸爪,它無骨無肉,卻可撐著一具尸體拽回崖上。
“的確有些本事。”
虛一蘆笑著贊嘆一聲,但下一秒卻變了臉,他反手一掌,這次卻橫掃下了五人。
陳白起驀然抬頭,只見墜落的身影一晃,別說系統顯示的名字了,連身影都難以辨別,以防錯過,她只能硬著牙全部都一并救下。
她這邊拼了命地一個個救人,而虛一蘆那邊卻跟下餃子似的一個個放人,他節奏把握得很好,既留了空隙讓她救人,又不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
陳白起知道,他自是打聽過她的能力,因為非尋常武者能對付,便有所顧及,方設下這個局先來消磨她的精力。
她根本分身乏術,只可恨接二連三翻出的人,根本都不是田文,難不成虛一蘆是在騙她的?
這個懷疑剛躥上心頭,陳白起便抬起頭來,只見余下十數人中,有一人踢動了一下腿,她再一看其頭頂,眼中迸射出光亮,便舍下其它人。
而一直縱觀全局的虛一蘆自然看到陳白起的動作,他看她奔去的方向,眼中陰戾與得逞之色一閃而逝,再次出手。
而陳白起便眼看著即將觸碰的人一下便朝崖下快速墜落而去,面色頓時冷厲異常,她沒來得及多想,便下意識伸手將人拽住。
手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