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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主公,預知夢(一)

  她看向他,慢聲重字道:“如何確定它就是預知夢?”

  文字記載總歸籠統,詳細之處謝郢衣卻是不知的,甚至連“預知夢”也是他偶然想到,只因他一直拿她敬奉為“巫妖王”看待,是以她的異樣之處他總會下意識往深想一些。

  他問:“夢境內發生的事情在何時?”

  陳白起道:“夜里。”

  “可有旁的事物辯證具體時間?”

  她支著下頜,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夢境:“在一個很空曠的地方,四周插滿了各色彩帶,比往日要多些……嗯,還有很多人,他們簇擁著一堆高約八尺多的篝火,那熊熊的火光幾乎映紅了半邊天,也映紅了底下跪拜的男女老幼……哦,對,好像他們是在進行一個什么儀式,盛裝莊嚴,面朝黃土背朝天。”

  謝郢衣定睛,心中有了一個猜測:“今日聽禾真上人提過幾句,再過兩日,死地將會舉行春祭,春祭應當是死地的一個重要節日,族中之人皆會盛情參入,一直進行到月升中天……倘若預知夢的事是真的,夜火通明,又聚眾一群在夜里行跪拜祭天,最有可能是在春祭那日了。”

  “兩日后的春祭之夜啊……要確定的話其實也不難,只有事先去看看夢中的場景,看看夢中的那些人,若現實當真有,那便毫無疑問了。”她道。

  可問題是,她現在不能隨便光明正大的白日出去,而晚上偷偷出去的話死地族的人大概都睡了,她也碰不著人,又如何去辨臉……

  陳白起眸睫微瞇,入神地盯著一片半晌,腦中將思路整理了一遍,有了主意。

  見陳白起松緩下來的神色,謝郢衣去拿葫蘆瓢倒了些水喝下,他背對著她道:“你想救他們?”

  陳白起聞言緘默了一會兒,才謂嘆一聲:“不光是他們,還有并無干系的其它人,甚至——”她話音一滯,及時收了聲。

  “其它人是誰?”謝郢衣聽出些東西,他湊近她,定定地注視著她的眼眸,像是要看穿她的掩藏道:“你的夢中,你在意的……還有誰死了?”

  陳白起不怕他看,她只是嘆服他的敏銳之處。

  謝郢衣見她笑而不語,心下郁悶,顰眉道:“圣子……”

  陳白起擋開他起身,小臉認真道:“叫我陳芮,我可不是你的圣子。”

  他頓了一下,想到另一個人,他從善如流道:“阿芮,如你所言,夢境之中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死地的人毫無反抗之力,你想救人,難不成想以一人之力相敵?”

  陳白起失笑:“死地的人雖說不懂武功,可卻是藥毒能手,自保之力應當是有的,他們都敗了,你覺得以我一人之力可對上百、上千?”

  “可你依舊不會放棄。”謝郢衣如是篤定地看著她。

  陳白起一噎,她講道理道:“我也非明知必死之局還要硬往上湊,我只是覺得對方以武力相迫,無非有兩種原因,一種是來尋仇的,可死地歷來連北漠這屁大的地方都不樂意出,能惹來如此大規模的尋仇隊伍著實不像,所以我猜測他們應當是為了死地中一件十分有價值的東西。”

  “你是想……若想破這死局,便先他們一步找出死地中那一樣東西?你來死地,亦是為此目的?”謝郢衣若有所悟道。

  陳白起用指甲隨意叩著眼角處的面譜,道:“我并不確定我要的跟他們的是否是相同的一樣東西,但大概率會撞上。”

謝郢衣沒聽懂她的某些奇特措詞,但也不妨礙他理解她的意思  “你這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冒險。”謝郢衣不贊同道。

  陳白起看他,眼眸清亮有神,一無往前:“若是想要的東西是一樣的,這險不為別人,亦是要冒的。”她笑了笑,嘴角微彎,有那么一刻謝郢衣覺得他從未認識過她一樣的陌生。

  “我亦不怕失敗,失敗一次算什么,只要我不認輸,我覺得我遲早能夠將我敗掉的東西贏回來。你能理解這一句話嗎?強者的天敵是弱者,而弱者的天敵卻不是強者,而是更弱者。我若為勇者,刀自朝更強者而去,卻不會因心怯弱,將刀朝更弱者。”

  “若要向上,自該超越自身所處之境地,與其覺得我想渡死地這一劫,不如講是我想渡這一難,因為我之心向之物,不容旁人覬覦。”

  她是這樣的一個人嗎?

  一個已經生成了完整人性觀念,她有是,有非,有堅持,心堅韌得像鋼鐵,從她的言語與行為上,他完全看不出她才真正“誕生”三年,反而比任何一個人更懂得面對自己的內心。

  從這一刻起,謝郢衣才真正將她完全看成一個獨自自主的人格,而非一個才十幾歲、剛從嬌寵舒適環境之中來到一片殘酷現實世界的懵懂不安少女。

  他按壓下律動不正常的心跳,忽然道:“我聽禾真上人提及過,死地內有一處禁地,是在那片藥植的后方,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流沙地,十分危險,即便是死地族人亦不能輕易踏足,但同時,我看得出來那片禁地對他們而言有一種特殊的意義。”

  “你不覺死地的規矩本就挺不正常的,或許就是為了掩藏什么重大的秘密。”

  “你想做什么,我會幫你。”謝郢衣道。

  陳白起想了一下,她道:“那片禁地開啟應當是需要一把鑰匙,但我不知道那把鑰匙是什么,或許是一個憑證,也或許是一樣東西,我需要一個方向。”

  謝郢衣看著她,緩緩道:“我會想辦法替你打聽的。”

  在稍晚的時候,禾真上人又提了食盒過來了,陳白起吃著豆渣子口味的干餅,和著一碗菜稀小栗粥,看著謝郢衣與禾真上人在一邊隨意地聊著天,當然大部分是禾真上人在講,而謝郢衣時不時地應上幾聲,但即使這樣禾真上好似受到了鼓舞一樣越來越起勁。

  然后禾真上人又找了個借口,在你有心,我有心思的情況之下,兩人又一起出了門。

  陳白起等兩人走后,看著桌上剩下的吃食,走到了隔壁的洞穴,在門口處朝內看看。

  ……他一日都沒有出來吃東西了,是在睡,還是身體不適?

  但她也沒有聽到咳嗽聲了。

  日色漸暗,洞內的光線也逐漸昏沉,她隱約看到石床邊有一道灰黯綽綽修長的身影,他久久沒有動,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入定了。

  “楚王……”

  陳白起奇怪地走前一步。

  忽然,空寂的洞內響起了他如孤琴獨奏,琴聲清麗,清幽中偶有珠玉跳躍,又再低沉下去。

  “若不想被人聽見,便不要再喚我楚王。”

  聽到他出聲了,陳白起這才確定他沒事,只是這一日他都待在洞里做什么?

  “確是不妥,可……該如何稱呼你呢?”她語氣婉轉,恰時風邊的輕喃,忽從耳邊流過。

  他動了一下,動有些僵硬,仿佛維持一個姿勢太久導致,他微微垂下眼,如歌伴琴,繁音漸增。

  “白起……”

  “——喚我。”

  陳白起表情一滯,像是聽錯了一樣,荒謬地重復一遍:“你說……喚你白、起?”

  他待發麻的腿恢復知覺后,便行步越過了她身旁。

  見他朝外走,陳白起轉過身,不解道:“這個名字……有什么意義嗎?”

  他頓了一下,沒有轉身:“為何這樣問?”

  她低下頭:“方才聽你的口吻,好似有一種懷念、悲痛、追悔的……好似不是隨意取的吧。”

  楚滄月久久沒有聲息,他沒想到她會聽出來,他從不與人提起當年她的事,但在這一片昏暗到連神情都不必去掩飾的環境之中,他一向固若金湯的心防松懈了一瞬,他聲線極低極細,但每個音節都清晰可聞:“已經很久很久不曾聽到有人在耳邊提起了,只是怕以后無人再喚這個字……”

  所以,他寧肯舍棄自己替她去銘記。

  陳白起仿佛聽見他的言下之意,她站在原處沒動,在楚滄月離開不知多時,她根底似生機一樣佇在原處。

  叮——

  系統:警告!檢測到人物情緒有巨大的波動,系統將自動清除不利于任務的多余情感,三秒后執行!1……2……

  等陳白起再見到楚滄月時,他已經用過桌上的吃食了,他背對著她的方向,高大的洞口處余輝即盡,他高大的輪廓被渡了一層流金,像下凡的天神一樣站在那里有一會兒了。

  “你想讓謝楠衣與禾真上人探聽的東西事關死地百年之秘,她是不會透露的。”他像是知道陳白起在他身后一樣,淡淡道。

  陳白起見他如此直言不諱,頓了一下,思索一番得知他想做什么的時候,她面上的小白花式怯怯褪盡,掛上一抹淡雅無害的微笑,她道:“原來,這也是你非要來死地一趟的原由啊。”

  她眼珠一轉,似真似假道:“既然我們目的一致,不如……我們結盟吧。”

  楚滄月背手,偏過臉,泠清的眸子落在她臉上,問道:“與你合作?”

  陳白起也擺出一副談買賣的姿態,她道:“你直接揭透我們之間的掩布,難不成是因為想與我們推心置腹地談一談嗎?”

  “既是如此,我也不與你兜圈子,死地對外人的戒心使我們舉步維艱,哪怕知道線索也難以獨自完成,所以你才在得知我懂武功之后,想著我能幫得上忙,才與我講這些的吧。”

  雖然知道她不傻,也不是一個如表現那般嬌弱的小姑子,但當她露出真正的一面時,楚滄月發現他還是小看了她。

  明明是該他引導的話題,不過幾個回合便變成她主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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