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一的謀士又掛了 高墻深院之中,一棵蔚蔚百年梧桐枝葉茂密間飛檐翹角處,掛著的一排古樸悠久金鈴迎風搖晃,發出清脆悅耳之聲,窗柩內隱約可見有一個人在深簾后一動不動地跪坐著。
風止時,其院中樹下已悄然一人停駐于此良久,她身影纖瘦,如孤月投水之中,縹緲淡泊,她安靜地站在門前,斑駁的樹影搖曳在她的面譜之上。
這座寂寥卻奢華的院子內沒有設置守衛,當然,即便是有守衛在亦是擋不住她的。
她就這樣像凝固了的雕塑一般兀自失神停留了一會兒,才抬步上階,伸手拉開了那扇緊閉的門。
布置風雅精巧卻冰冷的房內除了她的細微腳步聲,卻沒有一絲其它聲響,若非入門一眼可見深簾后坐著一道模糊的身影,她還會以為進入了一間空房。
面對突出其來闖進的人,深簾后跪坐的陳孛卻并沒有任何的反應。
這很不對勁。
陳白起走了過去,并伸手掀起了垂落的深色布簾子,走了進去。
當她看到簾后陳孛的樣子時,瞳仁怔松,鼻尖一酸,手上脫力,那撩起的紗簾便從手中滑落了下去。
她艱難提步,一步一步地來到他身前。
他真的變了好多,以前那張看不太出來實際年齡的娃娃臉在這幾年的時光中被摧殘得厲害,肉嘟嘟的面頰凹陷了,幾乎看不出原來那被嬌養出的富貴模樣,他鬢角不知何時起了許多白發,眼角的細紋也深了不少,唇枯泛紫,好像一下便老了十幾歲。
她走到他的面前,緩緩蹲了下來,與他齊平而視。
但見陳孛那一雙大大的杏眼就這樣睜著,毫無神彩光亮,空洞無一物,明明瞳仁映著她的臉,但卻沒有任何反應。
她伸手揭開了臉上的面譜,露出底下一張雪絨花一般純美無邪的臉,又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放在他的肩膀上。
“阿父……”
她張嘴喊著他,那輕輕的兩個字說出口卻帶著不易察覺的輕顫。
見他依舊傻傻呆呆地放空眼神,她心中一痛。
“阿父,我是嬌娘,我回來了,還認得我嗎?”
他在她低啞沉痛的喊聲之中,漸漸有了一些反應,他遲疑地低下頭。
偏臉看了看她,木訥道:“是誰?”
陳白起氣息一下收緊,雙眸瞬間化為麒麟金色,拉著他的意識一道進入了他的精神世界內。
在現世界她與他根本無法溝通,所以她進入了他的里世界,她想知道他現在的情況。
她一睜眼便發現這是一片很干凈又舒適的空間,她看到他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清風徐徐吹來,泥土與青草混合清新的空氣吸入胸腔之中,仿佛之前壓抑悶重的心情一下都開解了幾分。
他的精神世界看起來很平靜,這表示他此時此刻并沒有覺得痛苦。
他只是一個人孤零零,無聊又茫然地坐在那兒仰首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親?”
聽到有人在喊他,陳孛眨了一下卷翹如扇的睫毛,愕然回頭。
當他看到陳白起那一刻時,雙眸一下極亮,像天上懸掛著著的那一輪日光:“嬌娘?我的嬌嬌兒?”
陳白起見他如此歡快,面上亦有了笑意,她頷首迎上去:“父親。”
他跑過來抓住她的一只手腕,開心道:“快來啊,為父方才在草叢里替找了好多蛐蛐玩,小時候最喜歡玩這個了。”
陳白起忙拉住他:“噯?父親,我長大了,現在不愛玩這個……”
“哦,長大了,便不喜與為父一塊兒玩了?”他轉過頭,一臉哭唧唧地對她控訴道。
里世界的他好像一下恢復了年輕,一張本就顯小的臉如今看起來就跟個白包子少年一樣,捏哪兒都是軟嫩多汁。
此時的陳白起又想起了當初被這個弱受父親支配的恐懼感,她最受不了他這副模樣,立馬臉色一變,認真道:“玩。”
他一聽她答應了,哭臉一收,卻是擺了擺手:“長大了,的確是不適合玩這個了,不如玩其它的游戲吧。”
陳白起撫額一嘆,卻道“那父親想玩什么?”
陳孛吱唔想了一下,臉上一下有了光彩,興致勃勃道:“大了些時最喜歡便是玩踢布包,總愛纏著為父與一塊兒玩,不如我們現在就玩這個吧。”
踢布包?
記憶中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那時候陳嬌娘沒有阿姆、沒有同齡玩伴,時常最愛找的便是陳孛這個阿父,因為他一向很寵她,什么合理不合理的要求都會應她。
“好啊。”
“可布包呢?”他苦惱道。
“在這兒呢。”
陳白起一攤手,手上便出現了一個紅色三角布包,里面包著沙子,她在空中將它拋了拋,再用腳尖踢向了陳孛方向。
“父親,接著。”
陳孛以前也是練過的,他的身體有記憶,一看到布包踢了過來,便調整好位置一腳準確踢回。
“看我將它踢高些。”
陳白起仰著頭,朝后退了一段距離,估計著掉落的角度,又一腳踢了回去。
“越高越好接,父親要輸了。”
兩人就這樣跑著、跳著,來我往、一腳我一腳在草地上歡快盡情地玩耍著這小孩子的游戲。
“誰說我會輸,看了飛燕展翅。”
“這是飛燕嗎?是肥燕吧,哈哈哈……”
“竟敢取笑為父!”
“哈哈哈……”
“不玩了!”
他有些累了,一腳踢了回去,便氣呼呼地囔道。
陳白起見他既不想玩了,便伸手一把將踢過來的布包抓住。
見此,陳孛一下笑了開來,一副奸計得逞的模樣指著她道:“哈哈哈,輸了,方才用手了!”
陳白起一聽,便知他方才說不玩只是為了讓她犯規認輸。
真狡詐,像個老頑童一樣。
她無奈道:“好吧,我認輸,誰叫是父親我是女兒,我們家里最厲害。”
陳孛聞言一愣,也不笑了。
然后看著她時,眼睛不知不覺就紅了,像兔子的眼睛一樣。
“怎么了?”她有些慌。
陳孛傷感地呢喃道:“好久、好久都沒有聽到嬌娘向以前一樣讓著為父,哄著為父了,我這個父親向來沒有什么出息,一不在,我便覺得天都快塌下來了,活著好累,說話好累,連笑都好累。”
陳白起趕緊走近他:“父親,對不起。”
他紅著眼,卻朝她擠出微笑:“嬌娘,為父一直都在等著回來,等得太久了,都快以為這一輩子等不到了。”
陳白起聽到這話,又想到惑心術的事,眼眶一下也紅了。
“對不起……”
除了這一句,她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我該早些回來的……”
她哽咽道。
陳孛笑得很慈愛,伸手抱住了她,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跟哄小孩子一樣。
“為父的嬌嬌兒,不要自責,也不要害怕,沒事的,沒事的……”
她咬緊牙關:“我一定會救的。”
“其實能夠再見一面,為父已經很知足了。”
但陳白起卻不肯:“可我不知足,我想能一直陪著我,以前……以前是我不懂事,可我現在明白了。”
陳孛道:“啊,做什么事都聰明,唯獨在感情這一塊兒向來愛犯糊涂,遲鈍得緊。”
陳白起苦笑道:“因為從來也沒有人教過我啊。”
陳孛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撫順她背上的頭發,語氣越來越虛蕪。
“記住了,以后遇到重要的人便緊緊地抓牢,否則錯過,就會有遺憾。”
嘭——
隨著他說完這一句話,陳白起在他精神內構建的里世界轟然破碎,她僵硬著臉抬起頭,眼看著他朝著她揚起悲傷雙釋然的笑臉,身影最終化成了粉沫……
陳白起驀地睜開了眼睛,看著面前依舊呆傻的陳孛,呼吸好像都被扼住了。
她站起來,攥緊了拳頭,轉身便離開了。
但沒過多久,她又重新回到這個房間,但她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而是帶回了驚惶不已的長圭囝。
“解開他的惑心術!”
冰冷的聲音沒有一絲一毫可商量的余地。
被扔在地上的長圭囝爬起來,瞪大眼睛道:“圣、圣主,這怎么可以?”
“最好趁現在我還能平靜地跟講話,就照我說的去做。”
長圭團意識到圣主是認真的,同時她覺得圣主對她毫不留情的碾壓,在她沒有刻意收斂氣勢的情況下,她只覺得身上下的血液都像被凍結了一樣。
她白著一張臉,喉中干澀,連話都講不利索了:“圣主,若現在解開,便會控制不住他的行動了,再說若、若解開惑心術,他會變成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只怕到時候只能殺了他才能杜絕楚王等人的懷疑了,如此一來,我等這些年來下的功夫豈不功虧一簣!”
陳白起聽到她的話,臉上的血色好像一下便抽干凈了,只剩蒼白。
她眼珠僵硬且木訥地轉向長圭囝,如兩顆冰丸一般寒冰刺骨:“對他,竟沒有半分留情!”
那一剎那迸發出來的龐大氣勢令長圭囝感覺到呼吸都困難了,她睜大一雙微凸的眼睛,難受地捂著自己的脖子,為自己辯解道:“只有、有這樣做才能確保萬無一失,倘若他意志堅強,中途清醒過來……”
額頭突感的冰涼令她嘎然止住了聲音,她瞳仁顫抖地移上,看到了一根如冰霜所鑄般白得透明的手指正抵于她額頭。
像是能將人骨子里的恐懼都部勾出來的聲音在對她輕聲說道。
“再給一次機會,告訴我怎樣才能讓他完好無損地恢復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