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白起望向天空,感覺就像一鼎洪爐打翻一樣,黑沉中泛起了漸層若斷的火焰云,她如風中海燕一樣飛翔于坊館的旗桿上,卻是在城中各處都沒有找到巫長庭的蹤跡。
她此時已收斂起巫力外放的狀態,雙眸恢復了漆黑,那張黃黑小臉沾上了飄落的雪水看起來有幾分臟亂,遠處天邊傳來的轟隆聲越來越接近,陳白起看到了翻滾怒吼的黃色浪潮像巨大的鯨吞食了大半個梁州城,所至之處,滿目瘡痍。
肆虐的洪水夾雜著折斷的樹枝和石塊從山谷那邊奔瀉而下,沖入梁州城數里外早已翻騰洶涌的河流之中,那轟轟隆隆的聲音在拍打著各種阻擋的物體,它的聲勢吞并了其它毀壞的雜音,令人震耳欲聾的全是洪水泛濫的駭人景象。
四處可供行的路面都變成了河流,矮處房體還余了半截,高處卻是什么東西都看不見了,好在湍急的水勢經過最初的沖擊已稍緩下來,至少沒有數米高的黃泥沙浪席卷而來,陳白起憑著藝高膽大,借著飄浮物與高物掩體進行跳躍移動,仍舊不死心地在城中尋找著巫長庭。
他到底去哪里了?莫非真的發生了意外?
“巫長庭——”
“巫長庭——”
她放開聲量大聲地呼喊道,但是與崩騰的洪水相比她的聲音還是十分渺小。
隨著水勢越來越高,房屋逐漸被沖毀倒塌,入目之地沒有一處完好,看著水流沖擊造成了龐大漩渦,那扭轉的力道幾近沖毀了并排高聳的城墻,這些用夯土打實土墻根本經不住大水沖撞,很快城墻便一截一截被沖垮。
眼看能夠踏足的地方越來越少,她只能選擇先行離開,偏這時她看到遠處有兩道身影在水流湍急的飄浮物上驚險地飛掠過來。
陳白起定睛一看,卻正是她久尋不見的巫長庭,她眸色一亮,連忙迎趕過去。
卻見他正與另一道身影一路狂奔過來,他們驚險地踩踏著飄浮物、身形不穩,多次都險些被洪水卷入其中,偏這樣兩人還依舊纏斗不休,可見兩人之間其仇恨不淺。
陳白起這人向來護短,再加上她拿巫長庭當自己人之外還信其品性,不會無緣無故與人結仇,于是一把攥住險些被推入洪水之中的巫長庭,面若冰霜,直接一掌朝那人劈去。
那冷冽的風刀夾帶著化水的冰塊朝那人射去,他雖避開了風刀,卻躲不及那如暗器一樣鋒利又尖銳的冰片,一時劃破了周身衣角,血痕沁出。
“圣……小妹!”
巫長庭看到她竟出現在這里,還救了他,一時眼中竟是既驚且喜。
那人乍見少女,神色訝異,不防其出手,一時竟是節節敗退。
行家一出手便知深淺,眼看對手一下變成兩人,且這少女在這洪池之中尤來去自如,其輕功身法不知勝他幾籌,他自知不敵,唯飲恨瞥了兩人一眼,咬牙轉身離去。
“想走?”
陳白起見起勢后撤,指腹巫力化絲抽去,欲將其團成繭困住,卻見他神色一變,大喝一聲:“不是想要圖符嗎?拿去!”
他不甘不愿地從懷中掏出一物卷軸朝著陳白起方向扔擲去。
陳白起猛然間聽到“圖符”二字時神色一動,恰好這時后方巫長庭立即出聲提醒了她。
“此人手上有最后一份圖符,快接下!”
陳白起古怪一挑眉,暗忖,隨便遇上一人手上便握有圖符?開玩笑的吧,這莫不是對方玩的一手調虎離山之計?
雖說不信如此輕易便將最后一份圖符收入囊中,但她還是手中縛人之勢一收,拽接住了堪堪要跌落水中的卷軸。
卻不料這時聽到系統的提示音。
叮——
系統:圖符(4/4)收集完成。
叮——
系統:恭喜人物,全部圖符收集完整,獲得“路引香制作圖譜1“,詳細可查看內容。
陳白起整個人都呆住了。
不是吧,真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得到最后一塊圖符了?!
但系統任務完成的提示音卻無比準確地告訴她,她真的收集完整了,就跟撞大運了似的。
但很快她又反應過來,只怕是巫長庭查到什么對方才那人窮追不舍,于是兩人才結上了仇,那人想對巫長庭下死手好擺脫他,卻不想陰差陽錯地撞到了她手上,最后只能斷尾求生。
卻是不知道,巫長庭是怎么得知圖符在那人手中,而那人又是何身份,如何得到這四分之一圖符的。
就在陳白起這廂拿著卷軸發怔之時,后方一塊房梁巨木被水流沖擊而來,巫長庭看見,驚叫了一聲:“小心!”
陳白起一回頭,臉色急變,運勁一甩第一時間便送走了巫長庭,而自己來不及閃避被撞中背部,跌入了水中,而那人尋著機會卻是早已逃之夭夭。
“圣主——”
巫長庭被甩過來時連退了好幾步才站穩,他站在一個快被淹沒的房檐上,目光眥裂地盯著那渾濁不堪的黃泥水面。
他想到她是為了救他才被撞到水里去的,他臉色遽白,打算不管不顧地跳入水中撈人,卻見陳白起在水下翻滾了幾下便浮了出來,他傻怔了一下,方才快要炸裂的心臟在看到她安然無恙時才恢復了一些。
只見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蹬力朝這邊游過來,卻又被水力纏絞住。
“圣主,將手伸過來!”
巫長庭走到最邊緣,探出身子要拉她。
陳白起呸了幾口嗆進喉嚨里面的臟水,往前一伸,便牢牢地握住了巫長庭的手,借力一躍,已站到了已被淹至腳裸處的房檐上。
“圣主,你沒事吧?”
巫長庭臉上全是后怕的冷汗,一臉緊張地詢問她。
方才他親眼看到她被沖過來的木梁撞到背部,不知她受傷深淺。
“沒事,只是嗆了幾口水。”陳白起隨意擺了擺手,便低下頭揪起衣服蘸飽足的水,忽然在隆隆水聲中隱約聽到哪里傳來的嬰兒的哭聲。
她顰了顰眉,猶豫了一下,對巫長庭道:“巫大哥,你趕緊離開這里,我聽到有孩子在哭,只怕還有人被困在洪水之中。”
巫長庭聞言訝異了一下,卻是一把抓住了她:“不行,若有人我去救,圣主你趕緊離開這里,若再發一波大水,只怕整座城都會徹底被淹沒了!”
陳白起越發確定聽到嬰孩的哭聲了。
她拉開他的手,語氣不容置喙道:“我水技甚佳,且輕功遠勝于你,不必擔心我,我找到人便自會帶人去尋安全之所避災,你且速速離城,護好自己。”
陳白起沒再給他反對的機會,一躍而起輕盈如葉正好踩踏著一截浮木中端快速順流而下。
“圣主!”
“圣主——”
眼見他喊不回她掉頭,巫長庭臉黑沉一片,氣極敗壞地拍了一身的水。
陳白起順著弱氣的嬰孩清脆哭聲找尋,待清晰可聞之際,便四目張望,卻見一個富堂的二層樓閣之上,一名身披質感特殊滑稠黑色斗篷的男子正抱著一個在襁褓中的嬰孩憑欄而立,樓閣的下一層基本都已被淹沒了,而四周圍除了這名男子跟那襁褓中的孩子便再無其它人的存在。
陳白起奇怪地看著這對組合,她還以為她過來看到的會是一個柔弱無助的母親抱著自家孩子惶惶無助地被困于水中央,卻想不到撞見的卻是一個看起來還挺健壯的父親抱著孩子十分冷靜且沉默地站在樓上望水。
陳白起此時也沒有多余時間胡思亂想,她提氣一躍而落在了他的們身邊,她此時由于落水,一頭凌亂發絲散披在身上,臉上涂的偽裝顏料糊成一片,黑黑黃黃的,她并不知道她自己的糟糕形象,只對這對父子(女)道:“跟我走,我帶你們離開這里。”
一腔正氣的話,聽著是那么令人安心。
男子在她靠近之時,便轉過頭看向她,他倒沒有因為她此時的邋遢與怪異的形象產生退后的沖動,反而十分認真且深邃地打量著她。
“哇啊哇啊……”
他懷中的孩子又不知為何哭了起來,兜帽下的櫻色唇抿直,低下輕哄了兩聲,卻無甚效果。
陳白起見他那生硬又刻板的哄娃技術,著實看不下去了,便朝他伸出雙手:“你抱得太緊了,給我看看吧,他哭得這么厲害,不是餓了便是尿了。”
擔心他覺得她是陌生人不放心,陳白起又趕緊保證一句道:“放心,我不是壞人,更不會搶你家孩子的,只是現在時間緊,趕緊哄停孩子,我們就得離開這里了。”
她也曾經幫帶過親戚家的孩子,是以對照顧孩子也算有經驗了。
估計是真的無計可施了,低著帽子看不清臉的男人緘默了一下,便將懷中孩子遞上前。
陳白起小心接過襁褓,將孩子抱在懷中輕輕地拍搖著,待他覺得舒適得哭聲漸歇時,快速地檢查了一下孩子有沒有打濕布包,發現孩子既沒有尿濕也沒有拉粑粑,莫非是餓了?
正當她這樣猜測時,卻見襁褓內的孩子竟然停下了哭泣。
咦?為何不哭了?
她看著突然停下哭泣的嬰孩。
剛才看了他的下身,知道這是一個男孩子,大概有七、八月大了吧,長得粉雕玉琢,他不再瞇眼哭時,睜著一雙黑溜溜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她,并咧開無齒的粉紅小嘴朝她呵呵地笑了。
陳白起怔了一下,不知為何心跳得有些快,甚至還有些心頭癢癢的。
這小孩長得……真怪。
要問哪里怪的話?
那就是——怪可愛的。
她不由自由地也跟著他笑了。
拿手指輕輕地戳戳他的小臉,嫩得不可思議,那觸感簡直了。
叮——
系統:主線任務——“護送”,患難見真情,你決定將這名叫“阿乖”的嬰孩平安地送還到回家中,接受/拒絕?
阿乖?
原來他叫阿乖啊,這怕是乳名吧。
陳白起聽到系統最新發布的任務,想著反正救人便救到底,將這個叫“阿乖”的小家伙跟他那個看起來不太會帶孩子的父親一道送回家也不算多難,再說主線任務一般都是強制性任務,若是拒絕鬼知道又會受到什么樣的懲罰。
于是,她也沒有多想,便選擇了“接受”。
她慢慢找回了抱嬰兒的感覺,愈發順手地輕拍著襁褓,對他的父親道:“我們得趕緊離開這里了。”
小乖的父親看起來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他沒有說話,只是多看了幾眼十分乖巧待在陳白起懷中的阿乖,便頷首。
陳白起眼看周圍的水越漲越高,很快這里便會匯成一片汪洋,她帶著一個大人跟一個不足一歲的嬰孩困住了不少手腳。
她倒是懷念起謝郢衣了,若這個時候他在便好了,他會召喚大型飛禽,直接便可以越海渡洋了。
想再多也是枉然,她一手抱著阿乖一手抓起阿乖父親跳到之前載人的那根浮木之上,開始穩著身形順流而下,這過程中遇到阻礙的亂石便擊力偏移位,到了一片亂石區越不過了,她也不怕暴露,直接召來巫蝶,將整截浮木給抬起空運著走,直到巫力不繼才重新落水走水運。
終于飄到了一處地勢較高的斷層上坡,他們棄洗浮木而上岸,看著不一會兒便飄不見的浮木,陳白起這才覺得先前一直吊著的那一口氣松了下來。
她現在累,很累,累得連一根手指都提不起來了,除了體力消耗過大,主要是為了空運浮木這種高端操作,巫力也是被抽得一干二凈,她安置好阿乖的父親并將懷中已睡著的阿乖塞進他懷里,便昏頭轉向地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好好休息回血。
阿乖的父親抱著阿乖就站在一旁,一直以來他表現得都很冷靜而從容,雖不知長相,但整體看起來就覺得他并非一般的凡夫俗子。
不知阿乖的父親是哪里人,會是梁州城中人嗎?
任務是送阿乖回家,可若他們是梁州城人,那如今梁州城被大水給淹了,她該怎么送他們回家?
陳白起一邊看著阿乖的父親,一邊思維煥散,想著該如何順利地完成主線任務。
沒隔多久,陳白起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有一隊人正朝著這邊趕了過來,她不由得站了起來,朝著一個方向看去。
是什么人過來了?
陳白起的動作太過突兀,她站起來時,阿乖的父親也看了過去。
見她神色沉凝地盯著坡上林間的方向,他想了想,也轉過頭去看。
正好看到一隊包了頭套的精壯黑甲士從林中穿出匆匆而至,他們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這一支黑甲士約有三十幾人,氣勢沉厚,領頭者是一個身量頎長、生了一雙清透貓眼的青年。
他長發束高,少年時期的嬰兒肥已褪盡,面頰較以往多了一些削瘦的棱角強硬,身上也多了幾分男性成熟的挺拔。
陳白起萬萬沒想到會在楚西地界看到這個,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透 是透吧,他怎么會在梁州城附近?
貓眼青年拉下擋雪的面罩,傲氣凜然的視線掃過前方站的人,在那個一臉黑黃臟亂的少女身上鄙夷地快速劃過之后,視線卻在阿乖父親身上停駐了下來,然后他貓眼徒然亮了起來,驚喜萬分地朝阿乖父親跑了過去。
“主上——”
陳白起瞪大眼睛,猛地轉過頭看向阿乖父親。
是她聽錯了嗎?
透在喊誰主上?
……那個一直跟喉嚨啞了不肯吭一聲的阿乖父親伸出一只漂亮如藝術品的手將兜帽緩緩從頭上揭下,然后露出了那一張讓陳白起做夢都意想不到的臉。
臥槽——
后、后卿?!
這番驚嚇還未完,下一秒陳白起又驀然想起了什么。
她將視線僵硬地挪向他懷中抱著的部位。
好家伙,這么多年不見,別的跟她認識的人都一心搞事業都還打著光棍,就他混得特超前,一邊搞著事業一邊還抽了個空連孩子都給生了!
陳白起的臉色一下精彩紛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