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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七十六章 主公,修羅場(一)

  “先生。”

  百里沛南轉過臉,絨邊襟領沒過他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江水綠暖的眸子,他的眼折射著暖光,好像也少了些遠空靜瀾的疏離。

  “陳芮,你是哪里人?”

  他的聲音如同親切關懷學生一般與她閑聊著。

  陳白起心底泛起一絲古怪。

  現在流行套話一上來都是這么直接的嗎?

  她隱過嘴角的笑意,認真回答他:“我來自異域。”

  至于異域哪一處,她并沒有明說,百里沛南也沒有再問了。

  其實,她會這樣直接就回答他,本就讓百里沛南覺得有些意外。

  看來秦王說得對,她的確對他有些不同。

  最終,百里沛南忍了忍,還對她說了這樣一句話。

  “就算是再像故人,亦不是故人,你還小,不懂人心。”

  聽起來像是教導與提醒,也好像是在刻意拉開彼此之間模糊了的界限,不過才見過一面的人,還是在敵對立場下,無論如何都不該如此和平自在相處,可偏偏她拿他當好人,說話也毫無心機。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百里沛南心里儼然成了傻白甜的陳白起聽著不懂,她便問:“先生不是來勸我離開相國的嗎?為何又要說這樣的話?”

  這樣直白道破他目的,百里沛南頓了一下。

  不得不承認這小姑子的確優秀,她的武功已屬當世頂尖,更難得的是為人還通透聰慧。

  “我知道,但我想,我應當是失敗了。”百里沛南失笑道。

  陳白起卻偏過頭,打量他唇邊輕逸淺靨,慢腔慢調道:“也不一定,或許先生再努力一下,便就要成功了呢。”

  百里沛南一怔,像是沒聽懂她這句話的意思。

  哪有人會主動慫恿別人來挑撥離間的,她知道她自己在說什么嗎?

  陳白起在猜到百里沛南此行主動接近她的目的后,心中便有一個清晰的想法。

  她覺得這是個解開她與秦國之間誤會的好機會,她并不想因為后卿的緣故而與秦國結仇,更不想與后卿捆綁成一體利益,他們本就是兩個獨立團體,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陳芮這邊想讓先生幫我一個忙,事成之后,陳芮便會離開咸陽,不再干涉秦、趙兩國之間的私人恩怨。”

  再說直白些,那就是他們要再對付后卿就各憑本事,她絕不插手。

  那邊,戴著冪蘺的后卿趕過來時正好聽到了她這一句話他臉上的笑意一瞬間褪了個干凈手上捏著的竹葉編織小馬兒也一并掉在地上了。

  “你跟后卿是……”

  百里沛南有些弄不清楚他們的關系了若真如她在殿上所言只是同路之人,那她當時為何那般維護不棄?若說關系密切,可如今她又親口說要與他撇清干系不參與他的事之中。

  陳白起沒有撒謊她道:“我拿他當好友看待,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可是要稱霸整個戰國的女人,而后卿也是一個不甘于人下的人他們之間的路走到最后自是不同。

  后卿走過來聲音從冪蘺中傳出跟失了真一樣冰冷。

  “又是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當初你在別人身旁時我來晚一步,你與我作對便是說著道不同,如今你身邊已無它人,我且沒有來遲,可你仍舊是一句道不同便打發了我我想問問你……”

  他逼近她隱在紗后的眼睛沒了笑意如覆薄冰譏冷。

  “我走的是什么道你又走的是什么道?”

  陳白起后退了一步,她仰著頭,見他跟著了火一般嚇人這周圍來來往往都是行人,她倒沒有刻意感知到誰的靠近,如今被后卿逮到她跟別人講他的話,莫名有幾分心虛感。

  她擠出一抹微笑:“你冷靜點。”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當女主歇斯底里哭鬧時,男主一般都沒有立即解釋情況,而是先讓她冷靜點,主要是這樣的場景加上一個明顯不理智的人,她身上的攻擊力太強,好像所有解釋的話都容易被她一下扭曲變成了狡辯,晝時可能連自己都說不服了。

  所以……還是先冷靜一點,這談事主要靠理智,而非靠發瘋。

  “冷靜?”他又瞥了她一眼,用一種佩服的語氣道:“你倒是很冷靜。”

  “……”我不就講了幾句大實話,我招誰惹誰了我。

  “不關她的事。”百里沛南上前維護,他見陳白起小臉茫然轉過來,好似在求救一般,便義正言辭對后卿道:“你方才問什么道?你后卿行事暴戾恣睢,聚奸黨于趙國,橫行天下,不以民生,只為己悅,此為損人利己之道,而陳芮識字明理,不與你為伍,修明身,渡厄途,自行的是眾生道義。”

  這樣一番慷慨陳詞,把陳白起都給聽懵了。

  她……好像也沒有他說的這么偉大吧,再者,她也不是那意思。

  后卿最聽不得有人將他與陳白起劃分為兩個陣營,他轉過眼,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倒一下沒有情緒,對外人他一向是令人摸不透的深淵。

  他道:“百里沛南,原來你也并非世人傳頌的那般高風亮節啊,堂堂名門書院山長,卻背地里行挑撥離間之事,你們秦國打得好算盤。”

  百里沛南面對陳白起這樣心底質純的小姑子或許還會覺得羞愧,但于后卿,他只淡然一笑:“挑撥是指無事生非吧,但在下所言皆無泯心之語,自是問心無愧。”

  “你以為這樣說便可以問心無愧?百里沛南,你再將你的目的說得冠冕堂皇,也掩飾不了你是為了什么而來,你若是針對我亦罷,可陳芮卻待你一片赤誠,你若拿貳心待她,未免過份了。”

  見百里沛南神色一下變得難看,后卿也沒有心情與他打嘴皮仗,他又看向陳白起,氣不打一處來:“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你想要什么我亦都可以幫你,為何你仍想棄了我而去從旁人”

  “……”陳白起一時不知該怎么說,難道她就只有兩種選擇,不從他便是從旁人?

  你還是繼續冷靜些吧。

  不遠處一座二層酒舍碧紗窗內,相伯看著下方三人間糾葛許久了,南燭在后探著頭看,興奮道:“想不到沛南山長玩離間計還是一把好手,先生你瞧,他們是不是要鬧起來了?”

  在外南燭喚相伯為先生。

  相伯沒聽進他的話,他目光悠遠,有些不解道:“你覺不覺得,那個小姑子看著有幾分熟悉感?”

  南燭仔細看了看,卻是搖頭:“那樣普通的一張臉,不曾見過,先生覺得哪里熟悉了?”

  這時下面的三人好像吵起來了,相伯算是最了解后卿的人了,他道:“倒是從未見過他這般慌神的樣子,看來他對這小姑子是真上心了。”

  “可惜,人家小姑子更喜歡明鏡止水的沛南山長,沒瞧著方才她對著沛南山長有說有笑,可后卿一來便什么氣氛都沒有了。”南燭抱臂幸災樂禍地笑著。

  相伯沒有對此發表意見,忽然一陣夜風伴隨花樹簌簌吹過,他腰間的鸞鳳鳴玉佩發出了一陣清脆動人的鳴悅聲。

  相伯驀地低下頭,盯著鸞鳳鳴。

  這一刻,他腦中思緒繁亂。

  不知想到什么,他徒然站起,便朝外走,腳步還有幾分急切。

  “先、先生?你去哪兒,不看了嗎?”南燭驚訝地追上去。

  “是她。”

  “是誰?”

  相伯沒有再理他,而是下了樓,疾步走出了酒舍。

  南燭一路在追,急道:“先生你在打什么啞謎啊?”

  眼見先生已經要走到外面,南燭忽然想起上一次先生那張禍國殃民的臉惹出的麻煩,便立即返回去拿一頂冪蘺。

  相伯走在街道之上,看到來往得行人提著一盞生肖燈,兩兩成雙地交談笑聲,他目光在人群之中巡視著,沒放過一絲可能,當他看到一名嬌小綠衣女子從旁經過時,他神色一亮,快步趕過去,伸手拉住了她。

  綠衣女子驚訝一回頭,在看到相伯荀惑時,瞳仁一窒,一時都呆住了。

  因此眼前這位男子美好得都不似人間之人。

  南燭這邊終于追上來,眼看著一個不認識的女子正對著他們家先生發花癡,他手上拿著一頂冪蘺就趕緊給自家先生戴上。

  “抱歉,認錯人了。”相伯看著她的眼睛失望地松開手。

  那女子回過神來,卻是羞紅了臉,小聲道:“無、無礙。”

  相伯戴好冪蘺轉身便走,他繼續在人群之中尋找,但此時鸞鳳鳴卻沒有再響過,他看著街上走過的陌生男女,腳步慢慢停駐下來。

  “先生,你在找誰,你告訴我,我替你找啊。”南燭不忍看先生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

  相伯搖了搖頭,道:“或許是我聽錯——”

  當他剛準備放棄時,腰間的鸞鳳鳴竟又再次響起,他倏地一僵。

  這一次他確定,這不是幻聽。

  她在咸陽,她就在他附近!

  “陳芮,陳芮——”

  他喊著她如今的名字,快步在人群之中極力尋找。

  上次匆匆一別,他還有許多話沒有與她講,他不知要怎么找到她,這段時日他常常回憶起他們相處的時間,但卻越來越不滿足于此。

  他想見她。

  哪怕一面。

  另一頭,陳白起隱約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轉過頭,便看到前方一名穿著上乘鶴紋裘衣的男子戴著白紗冪蘺在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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