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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主公,沒醉都起來嗨(二)

  相伯先生聞言笑呵了一聲。

  而稽嬰聽之不曾理會,僅光沒聽見,他忽然站起,因酒打頭,整個人搖晃了一下才站穩,然后他笑瞇起秀俊的雙好眸,視線并不多清晰地一一劃過眾人,興致勃勃道:“唉,不如這樣,不如我們每人拿一樣自己擅長的來匯演吧。”

  陳白起支頤偏頭,眸光噙著酒意水色,嘴角因酒清作用而飄飄揚起,對于稽嬰的興奮提議,腦子慢了半拍地反應著。

  “我不擅樂曲,再說咱們又不是正規樂府班底,只怕配合不好,只會像”陳白起按著太陽穴想了一會兒形容詞,最后拿出一個最靠譜的說法,她豎起一根手指道:“嗯,就像十五只鴨子在打架,而且還都是公的。”

  噗周圍人再次被陳郎君此刻的酒后純稚畫風給惹笑了。

十五只鴨子在打架,哈哈哈哈還是公的哈哈哈哈  但其它三人卻沒有笑她,此時大家都喝多了,沒有了平日里相處時的束縛跟緊張,如今風和月朦朧,怡然自得,他們只是四個相熟相識的友人在一塊兒聚會談天。

  因此稽嬰的建議并沒有令他們感到為難,反而有了那么幾分興趣,其實宮廷宴樂,興起時常有士人親自下場曲樂賦詩,或組成數人,或單人獨樂,總歸其樂融融,不拘小節。

  “我可以劍舞和之。”雖說不是正規樂府班底出生的贏稷,卻是正規貴族皇家出生,自有一門不落俗套的才藝傍身,只是尋常的忸怩舞蹈并不適合他,倒是前幾年前流行下來的“劍舞”甚和他心意。

  陳白起一聽,眼睛一亮,嘿,劍舞啊,她想,她也會啊。

  于是,她也舉手報名:“我也會劍舞。”

  稽嬰一聽應和聲如此響亮,如此捧場,便笑吟吟當即拍板道:“我會唱曲,那么先生奏樂,煥仙與主公嘛,你們便一塊兒舞劍吧。”

  相伯先生看著這一群“酒瘋子”嘆息一聲,感覺“身嬌病弱”的自己是沒有反抗的余地了,便也沒多說什么,只讓人取來一柄五弦琴撫于掌下,他感慨道:“倒是許久不曾碰過了”

  贏稷想到相伯先生大病初愈,便對旁邊的人道:“傳執扇者。”

  不一會兒,兩名手托蒲扇的宮裝奴婢便乖順地站于相伯先生身后,替他搖扇吹涼。

  此番季月,喝了烈酒又撫琴自當燥熱難受,因此常配以執扇者搖涼。

  稽嬰看相伯先生低頭溫柔輕撫琴身的動作,慢腔慢調道:“不知先生打算撫何曲?”

  相伯先生抬眸,笑意溫和美好,他回以同樣語氣的話道:“不知丞相你打算唱何曲?”

  陳白起眼神地兩人間來回一圈,暗道,這不是已經在私下較量了?

  “好,那嬰便當仁不讓了,既然先生如此自信,那且看能不能跟得上嬰哼的調了。”稽嬰颯然一笑。

  陳白起撐案起身,從旁大監高舉的手中取過一把劍,她掂了掂重量,不算重,還算襯手,她回過頭有些不放心對兩人道:“你們可要別選太難的曲啊。”

  稽嬰與相伯先生對此都笑而不語。

  贏稷也挑了一柄劍,這并非他的隨身配劍,自然這種場合用上那種染血嗜魂的劍亦不妥當。

  他的劍身要比陳白起的那種君子劍更寬一些,連尺寸都要大幾號,類似于闊劍,估計挑的時候是根據他的身量跟體魄來選擇的。

  贏稷一個聳肩,便是有一種大刀闊斧的感覺脫下了身上的罩披扔有坐上,只穿一身緊衣蝠袍,更顯其身材健美,四肢修長有力,他步過臺幾,看著陳白起淡淡道:“盡管來,我配合你。”

  這么牛?

  陳白起眼角微挑,夜色中那張白凈的臉倒比月亮更惹眼,她笑道:“那好。”

  她拔出劍來,起勢。

  風揚起了她縷縷柔順的黑發、她那錦白色的柔軟衣袍,衣紋的線條細勁挺秀,僅僅一個架勢便有一種長眉修目、風度雅的氣質。

  她笑眸流轉輕盈,別有一番風情笑語道:“諸位,開始吧。”

  相伯先生怔了一下,隨之亦輕笑了一聲,頷首,首先調了一個簡單的音,然后便聽稽嬰轉眸一念:“風凈天水月”

  此乃平調,相伯先生便隨手撥了兩個音,不緊不慢,半分不擔心跟不上,而稽嬰清了清音,目凝一處,醞釀好情緒,便正式唱了起來:“日居月諸,照臨下土。

  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

  胡能有定?寧不我顧。

  日居月諸,下土是冒。

  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

  胡能有定?寧不我報。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

  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

  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日居月諸,東方自出。

  父兮母兮,畜我不卒。

  胡能有定?報我不述。”

  稽嬰的聲音也算得天獨厚,細膩的唱腔,溫和曲折,宜情宜剛。

  他這一曲調乃樂府中的平仄,并不算多難,而相伯先生隨之撥動的琴韻亦是干凈而空明,舉重若輕,毫不費力便應和了上去,正是曲中有詞,調中有意。

  而隨著稽嬰一字起,陳白起這邊則也動了,她首先舒展了一下腰身,然后伴著琴聲隨心起劍,挽了個劍花,許久未試的生疏使得身形看上去有幾分僵硬,但她并沒有停下來,而是回身一個挑劍,收劍而游蛇轉動,一招一式緩緩揭露,舞式銜接中也順暢了些許。

  便在這春江花月夜的古曲聲中,她拔劍起舞,心隨曲動,劍隨心揮,身隨劍舞,影隨身飄,長劍在月光的映照下發出點點寒光,擾亂了周圍靜靜的樹影。

  昔日有佳人陳嬌娘,一舞劍器動四方,舞劍的風頭便是由她而引發一時。

  很明顯陳白起舞動的劍舞是經得起考據的,據聞書法是需有一種書勢,而這種書勢便需要一種骨力,書法的骨力能令人著作一部從頭到尾連綿不斷的章,同樣,舞劍亦是需要骨力。

  骨力有柔和的骨力,有含蓄的骨力,有遒勁的骨力,也有勁爆的骨力,而陳白起的劍舞卻糅合了這些全部骨力。

  樂起之時,她騰身而躍,劍尖揉圓撩起,樂疾之時,如同急管繁弦,鼓聲點點,如雨打浮萍,她便身姿旋轉,如同矯若游龍,只見銀光熠熠,劍影閃過,令人疑是能從其中看出人生的真諦。

  稽嬰看愣了,他沒想過“煥仙”還有這種絕技,因此久久喉中吐不出一個音來,而相伯先生的琴音卻不曾停歇,只是他的眼神卻一動不瞬地盯著“陳煥仙”的身影,難辨深意。

  這時,贏稷渾身的血液已經徹底了起來,他亦動了,他的劍身隨臂舞動,漢子之劍不似女子那般柔媚,即使是舞劍也帶著震敵的煞氣!

  “來曲爺們兒的詞!”贏稷沉喝一聲,一眼掃向稽嬰。

  稽嬰一愣,受眼下的氣氛感染,他也挺急的,可一時也沒想到什么特別爺兒們的,只能隨便挑一曲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這時,相伯先生的琴音也因歌曲的含義跟腔調而急轉拔高,如急風繞叢林,聲聲猶如松林怒吼,亦揚亦挫,深沉婉轉變換,卻不失激昂。

  頗高的曲調使得贏稷不由撥快了步伐,劍氣破風身形隨著招式游走于庭中,陳白起一開始的破剛滅柔之姿已難獨自稱霸,她已被贏稷的罡風包圍住了,她知道自己敵不過他的“橫”,便轉變了劍勢。

  這世上有陽便有月,月光主陰,至柔至美,而他的劍氣主陽,至堅至剛,她明白,他們并非敵人,而是需要配合的同伴,陰陽相合,剛柔相濟,一定是最圓滿的世間際會。

  陳白起不由得游慢了下來,劍由速而勁變成了柔而緩,像朵朵盛開的玉蘭,應風而轉換萬般變,而她的目光,一直流轉于贏稷周身,應和著他,契合著他的陽剛。

  這是她一次看到這個時代的君王舞劍,與她不同,與她見識過的任何一個舞者不同,他的劍招如他的人一般,給人海浪拍岸,猛烈而洶涌,亦如火焰遭到猛風襲擊,凌亂得火心四濺,永甘不平凡,滅于寂靜與荒蕪。

  倏然之間,他如同波濤洶涌的江海尤不盡興,衣袍啪啪拍擊,飛躍而中庭,月光下,颯爽英姿雄氣在,龍泉寒舞銀霜傲,飛花點點落九霄,一彎明月倚樓頭,他手中長劍發射出耀眼的清光,猶如江海凝清光。

  這一刻,稽嬰忽然啞聲了,也甚為懊惱跟慌急,他覺得他的唱的詞完全配不上贏稷的這一段曠世劍舞!

  陳白起盯著贏稷,也覺胸腔窒息一瞬,待稽嬰一停,便忍不住仰聲接著清音而唱。

  “狂風吹古月,竊弄章華臺。北落明星動光彩,

  南征猛將如云雷。手中電擊倚天劍,直斬長鯨海水開。

  我見樓船壯心目,頗似龍驤下三shu。揚兵習戰張虎旗,

  江中白浪如銀屋。身居玉帳臨河魁,紫髯若戟冠崔嵬,

  細柳開營揖天子,始知灞上為嬰孩。羌笛橫吹阿亸回,

  向月樓中吹落梅。將軍自起舞長劍,壯士呼聲動九垓。

  功成獻凱見明主,丹青畫像麒麟臺”

  相伯先生的琴音一頓,連指尖都顫動了一下,險些按不住弦,他目光震亮地盯著陳白起,然后卻是不顧額上滴落的汗珠,只覺她的這一首詞令他心底躥起一股從不曾有過的俠氣。

  霎時,心在顫抖,但手卻平穩而疾而撥動著琴統,下一瞬便是珠迸于玉盤,露泣于香蘭,鳳鳴于東山,龍嘯于天穹。

  稽嬰被“陳煥仙”接了唱詞卻不見半分惱,反而興奮而開懷地脫掉了一件外袍,他將桌上的碗、碟跟盛器全都反扣了過來,拿著金器和著樂調歡快地敲打著。

  而贏稷方才在稽嬰詞中的不盡興,到了“陳煥仙”這里卻是完全被激發出來了,他虎目汗津津地瞥了陳白起一眼,沒有出聲,直接以劍相邀。

陳白起一笑,當即迎劍而上清光如流瑩,雷霆與浩海,他們如半月與游云貼合而游離,他們如湖洋與海鳥親密又分隔  四人此刻忘記了一切,也忘記了自在何處,全都揮灑著一身的激情地汗水彼此配合著,歡舞著,激樂著,直到最后結束。

  那一刻,風平雷息,如同波濤洶涌的大海終于恢復了平靜,所有人的臉上都布滿了汗意,面頰因情緒的波動而泛紅,他們喘著氣,但每一雙眼睛都是亮的。

  四人望著彼此,先是無聲,但很快都大聲地笑了起來,笑聲長久不絕,沒有顧忌、沒有虛假,沒有隔膜與算計,有的只是筋疲力盡跟盡興后的暢爽與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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