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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八十三章 主公,秦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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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猛地掃向陳白起,對上她沉靜莫測的臉,神色且驚又疑。

  此女是如何認出她的?

  陳白起似看出她的疑問,聲如雪榍簌簌落于人心間:“你身上的氣息與咒術同出一源,我就近一看,自然便認得了。”

  那個作老婦裝扮的人聽后眉目聳動,只覺荒謬,她從未聽過這樣的事!

  而因為陳白起的橫加一腳,那老婦陰冷的目光沉吟,眼看抓不到人質,而稽嬰的隊伍快速包抄過來,此事她若還不知對方早就布置好一切只為引君入甕便太蠢了。

  但她潛伏這么久,要說沒準備點后路也是不可能的,她朝嚇得躲到墻角根內的眾女婦處掃了一眼,只見一個看起來瘦小怯弱的宮婢驀地抬起頭,她朝老婦處點了一下頭,然后拉下袖擺,瘦骨伶仃的手腕處綁有一環形器物。

  她一把推開左右擁擠之人,蹬墻借力起身一躍,便發動機關對著靠近老婦的尉兵連射幾發。

  咻咻咻——

  袖箭的威力并不如弓弩,但速度卻是它的數倍,但因為發生得太猝不及防,中箭倒地的尉兵剎時給了老婦一個逃出的空缺,她喉中咕嚕響起幾聲不知何意的笑聲,施展輕功跳上房檐,如靈巧的貓一樣脊弓一射,便落入別的院子里失了蹤跡。

  “休得逃走,快追!”

  稽嬰眥紅著眼,帶上人立即繞路追趕上去。

  他們一走,擁擠不堪的庭院一下便空落了許多,稽嬰一心要狙殺施咒之術為贏稷保命,其余的殘黨他根本無暇顧忌,只留了一隊人來照應。

  陳白起偏過頭,不待留下的帶刀侍衛將那名手持袖箭的宮婢抓捕,她手腕一轉,掌中凝聚的風氣涌動形成了一股漩渦,她周身的雪化成了冰于她掌是凝結成了數十根細長的冰錐,一揮,冰錐如箭矢射出宮婢躲閃不及直挺挺被定在了原處身中數十幾血窟隆。

  宮婢瞳仁放大,僵直一瞬,便軟倒在地上但胸膛仍有起伏周圍驚傻了的侍衛反應過來,趕緊上前將她抓起來。

  其它人后知后覺發生了什么事,他們都吃驚地看向場上那個穿得過于厚實而不清楚相貌體態的女子皆為她這隨手的一招制敵而驚艷也驚懼。

  陳白起轉身用有些沙啞甕悶的聲音道:“所有人都暫時先留在這院內嚴加看守。”

  “諾。”被震住的侍衛下意識都聽令了。

  她望了望那個老婦離去的方向顰眉凝眸思索了一下忽地躍身而起轉瞬便已消失在眾人的眼前。

  另一頭,稽嬰一手掀掉頭上的盔甲,汗濕亂發,他極目四處查巡,卻是一個晃神將人追丟了一股怒意噴涌而出他將手上的鐵盔怒擲于墻上發出嘭的一聲。

  “御史……”

  尉兵看著這樣氣極敗壞的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這時,他們聽到不遠處有人在急切大喊:“救命!有刺客,有刺客!大公子被人抓走了——”

  “來人啊——”

  稽嬰神色一震凝神一聽,咬牙道:“快,是壽寧宮!”

  分了三股隊伍去尋人,稽嬰他們快速趕到了事發地點,只見門口有兩名磕破頭摔在地上哭喊著的宮人,卻不見那個歹毒老婦,他上前一把攥起一人問道,厲聲道:“人呢?”

  “在、在那里……”

  宮人一指,稽嬰回頭一看,卻見一發須花白的老漢半蹲在樹后的墻角處,他手里赫然抱著一個襁褓,能聽到孩子嗚嗚細弱的哭聲。

  老漢扒開一截樹枝,黃葉后的他陰惻惻地看了他們在場的人一眼,眼帶不明的惡意,便躍墻而出。

  “是他,我認得他的那一雙灰翳陰冷的眼睛,他便是先前的那個老婦!”一名尉兵驚聲道。

  沒想到原來并非老婦,而是男裝女裝了。

  尉衛盯著老漢離開的方向,稍一推斷,便立即變了臉色:“御史,他朝東邊逃了,那個方向是出宮的路!”

  “不能讓他逃走!”稽嬰獰聲道。

  這種亡命之徒即便是抓了,他也是寧死亦不會為秦王解咒的,即是如此,不必活抓,只直殺了他便是!

  抓一個有手段的人太難,要殺他卻可以毫無顧忌。

  反正陳芮說了,要救君上,除了解咒之外,也可殺了施咒之人。

  所以他要殺了他,不計一切代價!

  稽嬰握緊手上的寶劍,脖子上的青筋都突起,他幽幽盯著一個方向。

  “讓東軍將釘網不余一個死角,能調動的羽林軍全數在東門準備!”

  有人明白了他的打算,卻驚道:“不可,大公子還在他的手上!”

  稽嬰卻掉轉過頭,目光像要吃人一樣兇狠道:“若不趁現在殺了他,讓他逃走了,不僅大公子活不了,君上也活不了!”

  “可、可是……那是主公唯一的王嗣啊。”

  他這樣歇斯底里的模樣嚇住了跟隨的廷尉兵,他們臉色愴惶茫然,一時也不知該怎么抉擇才是正確的。

  逃躥的老漢腳力很快,半點不似年邁之人的速度,他一路躲開了走道、游廊與搜捕的追兵,他對王宮的路線十分熟悉,見宮衛被他遠遠甩在身后,心下得意,正準備躍墻而下,卻見下方一道巨網兜面罩來,他眼前寒光一閃,他反應極快地連忙朝后一滾,卻仍舊被網面的邊角刮破了衣服。

  老漢定住身,抬眼一看,只見網上綁著許多尖銳的刀刃,鋒利無比,若是血肉之軀被它牢牢罩住,只怕會皮開肉綻。

  老漢目光如電,知道后墻內有埋伏,只得另尋它路。

  他一路東躥西逃,終是來到正陽門,那寬闊的廣場上除了高高的城墻外沒有任何兵力把守,他全力奔走,心卻一直緊緊地揪起,驀地,他聽到了上空一道冷酷之聲。

  “射!”

  他一驚,連忙朝后疾退,只見一排羽箭成線射在了他的身前。

  老漢感應到一股不善的視線緊緊盯在他的頭皮上,他抬頭一看,看到了箭垛旁站在的稽嬰。

  “你們連秦國的大公子都不要了嗎?”他一口破鑼嗓子十分難聽暗啞。

  稽嬰站在高處,旁邊的黑色旗幡的寒風之中翻卷打得啪啪作響,他面覆了一半陰影,如同修羅一般冷冷地盯著下方。

  “你若愿放了大公子,本官可以不殺你。”

  老漢聞言,不由得捧腹大笑了起來:“哈哈哈,稽嬰你是在唬弄孩子吧,這話若是由秦國的百里沛南來說,老夫便也是信了,可由你這樣的奸險小人口中出的話,卻只能是一個笑話,你想出爾反爾又有何難?”

  稽嬰沒有因他奚落嘲諷的話而改變神色,他此刻沒有了之前的慌亂急切與憤怒,他將所有情緒都鎖在眼里,盯著下方十分冷靜地道:“你是逃不了的!”

  “那又如何,老夫這條命并不重要,有大公子陪老夫一道共赴黃泉,老夫算是賺了!”

  “稽嬰,你當真是心狠手辣啊!”

  老漢再次轉身欲逃,看著他枯瘦的背影,稽嬰整個人如同幽靈一樣蒼白、冷然,他喉中一腥,眼睛一點一點紅了起來,酸澀到他睜不開眼,他便緊緊閉上,口上卻毫不遲疑地下令吼道:“射——”

  城墻之上不知何時站滿了羽軍,他們呈圓將整個正陽門包圍了起來,而下方正中的老漢暴露在他們的視夜之中,無疑就像一個活生生的箭靶。

  咻咻咻——如蝗蟲一般射落的箭羽齊齊朝著老漢射出,不出意外他根本躲不開這樣大范圍的掃射。

  但同時,他懷里抱著的孩子同樣躲不開。

  他會死的!

  他那樣小,或許會被射成一團肉泥。

  稽嬰一想到這,整個心都被悔疚給揉得生痛,喉中的血氣控制不住溢出嘴角。

  這時,一股強烈的風氣將整個廣場的落雪卷起,就像飄雪似的,雪中的景色霎時變得壯麗無比,天地之間渾然成一色,只能看見一片迷離的白色,就在這番迷亂奇景之中,一道臃腫但身法如妖靈輕魅的身影驟然出現在了那老漢的身后,她驀然出手,搶過了小乖,并一掌擊在了陰陽宗的老漢身上。

  老漢“噗”地一聲吐血飛遠。

  這一切發生在須臾之間,搶在了箭雨落下的前一刻。

  她抱著孩子魏然立住,飄然回首,只見身后密密麻麻的箭矢已至鼻眼之前,她眸色極黑極深,扯下身上的厚實披風為庇擋快速旋轉,她如世間最靈巧的舞者,蓮步生風,亂發狂舞間,又是最為強大披靡。

  她雖然能比射箭更快的速度,但一手為護著懷中的孩子沒法動彈,偶爾會漏了些位置,是以仍舊有部分箭頭劃破了她的衣角肩肘,但她都避開了要害。

  叮叮叮——數不清的箭矢掉落在了她的身周,橫七堅八都堆積成了一座小山,偃旗息鼓后,它們轟然倒塌。

  完全不知道自己擋下箭雨這一幕被城墻上的人看到造成了多大的震撼與激動。

  陳白起扔掉跟草船借箭了似的披風,沒有理會身上劃過的淺薄血痕,低下頭,看著懷里之前還哭得抽噎的小乖,看到了她卻沒有再哭了,他很乖,哭得通紅的大眼濕轆轆地看著她,破涕為笑,粉嫩的牙床露出來,他以為陳白起之前在跟他玩飛高高。

  “奶、奶……”

  他只會含糊喊著幾個意義不明的字。

  只是因為之前哭得太久,再加上受凍,小臉有些紫紅了。

  冷風撫面,她現在很怕冷,沒有披風后,她黑長的睫毛結了一層珠粒冰霜,她攏了攏襁褓,道:“你可真是命運多舛啊,一歲都不到,卻面臨了許多人一生或許都不曾經歷過的幾番生死,但也有一句老話叫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希望你這個小家伙,是個有后福的人……”

  噔噔噔——一隊急切跑來的腳步踩踏著濕滑的雪地沖了過來,陳白起抬眼一瞥,見是稽嬰帶著人趕了過來,他此時的模樣甚為狼狽,兩眼通紅,還含著淚,他全身禁不住在后怕的哆嗦著,就好像站在雨箭之中的那個人是他似的。

  “他、他怎么樣……”

  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他的聲音有多嘶啞,比之前那個老漢的聲音還要難聽一些。

  陳白起僅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對于他明知故問的話,只當沒聽見。

  不可否認,他的忠君之心日月可鑒,但對于阿乖來說,卻是乙之砒霜,甲之蜜糖。

  她沒有講些什么多余指責的話,只是抱著小乖沒再施舍給他多一眼,便邁步與他越身而過。

  稽嬰一僵,將手上的寶劍哐當一聲扔進雪地里,白皮的臉一下漲得通紅,他勃然大怒叫道:“站住!”

  “你站住——”

  他像發泄一般,大聲喊道:“陳芮,你騙我!你根本就沒有失去武功!”

  “陳芮,你以為你是誰,你是我抓回宮里的,你憑什么用這種態度待我——”

  沒有理會身后稽嬰幾近奔潰的嘶喊聲音,陳白起靜靜地走著,但她那冷漠如雪下無塵的背影卻像一條鞭子無聲地鞭笞著稽嬰。

  他喉中嗚咽一聲,抱頭頹然跪在雪中。

  口中哽咽地一聲一聲重復道:“對不住……對不住……”

  稽嬰身后的軍隊不敢靠太前,那個老漢已被亂箭射死,他們眼神復雜又沉默地看著御史大夫揪發慘痛跪地的模樣,心酸地聽著那一聲一聲被前方一大一小置若罔聞的“對不起”。

  秦王寢宮此刻亂成了一團,只因秦王在昏迷這么多天后竟然醒了過來,但這樣普天同慶的驚喜沒有持續多久,因為醒來的他沒過多久便吐血不止,稽嬰聞訊趕至,看到宮人們端著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來,整張臉慘白一片。

  “她騙我——為什么,為什么施咒之人都死了,君主還沒有好?!”

  他一身臟污凌亂沖進寢殿,卻見相伯荀惑跟百里沛南兩人早就來了,相伯荀惑沒有穿裘衣,汗濕透了衣衫,臉上也全是汗,但都沒來得及擦,他手腳麻利正在給秦王上藥包扎,喂舍人端上來的藥劑,而百里沛南在一旁則一臉憂心緊繃站著。

  “君上如何了?是不是咒術出什么問題了?”

  他擠到榻旁,看到秦王嘴角來不及擦的血跡,又看到旁邊那一盆剛擦完的血水,呼吸一窒。

  相伯荀惑待贏稷自也是一片赤誠,若非如今又何必事事親為,他緊繃著神經替贏稷處理完胸前的傷勢,也喂完止血的藥后,剛一站起,人便虛脫地晃了一下,百里沛南立即上前攙扶住他。

  “右相,你可還好?”

  相伯荀惑搖了搖頭,站直后,吐出一口氣:“一時眼黑了,不礙事。”

  他頓了一下,道:“咒術是解了,但……主公肝脾破裂,吐血不止。”

  “何為會如此?”稽嬰看著秦王,一臉回不過來神似的問著。

  相伯荀惑傷痛道:“咒術纏綿于主公的內腑,咒術當解之時,主公雖然醒了,但舊痼復發,身體卻一下垮了……”

  “這么說……不解咒是死,解了……君上還是活不了?”稽嬰抬起一張似笑似哭的臉問他。

  相伯荀惑睫羽顫抖著,他此刻也是焦焚于內,可已用上他的秘藥,都只能是暫時止住了他破敗吐血的癥狀,事態發展至今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

  在悲痛絕望的窒息感快將寢殿幾人籠罩之際,陳白起抱著小乖走了進來,現在她也不放心將小乖交給別人帶,在一切事情沒有完結,而她還留在秦宮里,便親自帶著他吧,反正……也不是沒有帶過。

  她方才帶著小乖一道回去換洗了一身衣物,宮里原本給小乖配備的幾人,發配的發配,傷的傷,宮里如今亂得緊,稽嬰派兵將整個王宮圍成鐵桶似的,不準外出亦不準外人入內窺探,一時監正也沒騰出適合的人手來照顧他,所以衣服是她挑的,孩子他爹生死未卜,倒不好穿些紅紫喜慶太過多,而她自己卻不太講究,哪些暖和便套哪些上身,一出門依舊是全身包得只剩一雙眉眼在外。

  聽到腳步聲,稷嬰一看到她,便忍不住質問道:“咒術解了,為何君上卻是這副樣子?!”

  百里沛南看到陳白起如今這一身,便想到她為了大公子以身犯險的事,上前一把抓住激動的稽嬰,臉上也是鮮少的動怒了:“堂堂一國御史大夫,你能否理智一些。陳芮又非醫者,她幫我們找到了施咒之人,讓咒術解了,其它的你怪她有何用!她非神,難不成事事都能事先預知到嗎?”

  稽嬰垂下頭顱,失魂丟魄一樣地站在那里,他其實知道不能怪他,可他著實難以接受這種結果。

  陳白起并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一時沒有發表意見,她入內一看,見到贏稷如今的樣子也是略驚。

  她拉出他的手,把脈一探。

  半晌后,她放開了他,沒有了巫醫系統,她雖不懂得了治病配藥,但卻知道他身體此刻的狀態。

  陳白起盯著贏稷已經藥石無效的身體,心情也有幾分沉重,她扯下面罩,清悅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他們耳中。

  “他想來早年過得甚為艱辛,是以勞疾在身,這些年全靠體內強大的內力支撐不病不倒,若是一般人解了這毒咒術頂多休養個一年半載就能好,但他時運不佳,不久前氣郁傷身,后來中了毒咒為了活下去,他身體本能地運轉著內力抵御外邪,是以眼下已是干涸殆盡,咒術一解,他的外傷加重引發了體內的舊疾,一時多重打擊如洪泄沖潰了他的身體……”

  稽嬰聽不下去了,他也不懂這些醫理的東西,他也不想聽她這些必死的斷言,只哀求地問她:“那……你能救君上嗎?”

  “不能。”

  她覆下眼簾,回答得沒有留一絲余地。

  若她還是巫醫職業或許還有希望,但是轉換了職業的她卻做不到了。

  稽嬰眼神一空,呆怔在了那里。

  她所說的,與之前相伯先生診斷的結論差不多,但她講解得要更詳細一些,這并不是說明她比相伯荀惑的醫術更厲害,而是相伯荀惑不愿將病情講得太透,這只會讓他們所有的期盼與僥幸都變成了絕望。

  陳白起又道:“但我可以讓他類似于回光返照,他醒過來之后會很有精神,能與你們說話,并且感覺不到身體的病痛,然后……再平靜地走完最后一段時日。”

  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得到的了。

  聽到她的話,在場三個鐵錚錚的男子眼中都有了淚意,如果真的救不了君上,讓他能獲得死前的平靜也是一種安慰了吧。

  話雖如此,但他們誰都沒有應承她的話,喉管中似壓著千金沉重,他們誰都無法承受住,秦王英年早逝的命運。

  他們想著,或許還有奇跡出現,或者還能再想想別的辦法……

  一直安靜著不打擾他們三人做下決定,陳白起忽然發現懷里的小乖好像不太對勁,他明明沒有睡,為何一直都沒有鬧騰。

  她低頭一看,卻見他閉著眼,五孔都在流血。

  “小乖——”

  她瞳仁一窒,立即將巫力輸入他體內查探情況。

  “大公子怎么了?”百里沛南聽到了她的驚喊聲。

  相伯荀惑也一下從沉溺沼澤的沉重心思中清醒過來,他立馬趕到陳白起身旁。

  陳白起自從體內汲入了咒術媒介的陰氣,一直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樣,性子也受其影響,不易喜怒,但此時她臉上的冷意卻遮掩不住了。

  她掃向稽嬰,見他還敢不知恥地靠過來,直接一袖將他狠狠地摔撞到了墻上,她冷聲一字一句道:“稽嬰,若非你逼得狗急跳墻,那人也不必魚死網破地在小乖身上下了同生共死咒!如今他死了,小乖不過半個辰也得跟著他到陰曹地府去了!你可滿意這種結果?”

  別問為什么打他,她就是遷怒!

  稽嬰嘴角流著血爬起來,莫名被打的他本想發怒,但聽了她的話之后卻整個呆愣住了。

  君上快死了,如今……連大公子也要被他害死了嗎?

  稽嬰雙腿一軟,滑跪在了地上,他爬到她腳邊,悔恨交加道:“救救他,求求你,你能知道這個咒術,你定是能救他吧……”

  這個咒術陳白起能知道是因為她曾在歸墟看到過,其描述中咒者與小乖相似,巫族也有這種咒術,但這種拿別人的命來綁定自己命的咒術無論成功與否都會折損壽命,十分歹毒。

  陳白起冷著臉,抿唇不語。

  但稽嬰看到這樣的她,卻是一下有了希望,他知道她的性子,若她辦不到的事情都是一口否決。

  或許也是父子間的奇特感應,重傷之中的贏稷已經醒了過來,但他渾身都痛,像被野獸不斷地啃咬著,他躺在榻上聽到了他們談論的內容,知道小乖竟中了如此歹毒之咒術,他心緒激烈地翻騰,又“噗”地吐出一口血,他掙扎著爬起,僅著一件單衣,披頭散發、光著腳步履不穩地走了出來。

  “求你,救他。”

  他干涸如砂紙摩擦的虛弱聲音驚醒了幾人,跪地的稽嬰驀地轉過頭,看到醒來的贏稷,兩眼瞠大。

  寢殿內的其它服侍的人都被清走了,所以沒有人第一時間察覺到贏稷醒來,相伯荀惑難掩慌張,走過去攙扶住他:“主公,你如今的身體,萬不可起身走動。”

  百里沛南則急急去取了披風過來披在他肩上,也有憂心忡忡,一臉不忍:“主公……”

  贏稷揮手擋了擋,讓他們兩人不必管他,他呼吸微弱而艱難,對著陳白起再次懇求:“你,能救他嗎?”

  屬于父親的強大毅力令他哪怕全身疼痛不已,仍能站到她的面前,為他的孩子求一線生機,他臉色憔悴蒼白之中透著一股隱約的青灰之色,短短幾日,那件玄色披風下的身軀早已不復當初的剛健挺拔,衣下空空蕩蕩,哪怕他再用力控制,身體仍舊在不由自主的顫抖痙攣。

  但他看向她懷中小乖的眼神卻是寒礪黑暗之中唯一的光亮。

  陳白起看著這樣的他,心中有所觸動。

  贏稷放輕呼吸,讓胸腔處蓄滿了力量,再用力吐出:“只要能救他,怎么條件孤都應允于你。”

  陳白起終于開口了,她放緩聲音,認真道:“我會救小乖,只是我若救了小乖,只是先前應允幫你的事,卻是無法做到了。”

  救小乖可能會讓她耗盡全身的力氣,元氣不復,便無法再拂助旁的事了。

  “君上!”

  稽嬰聽到這兒,急促慌亂地喊了一聲,他也不知道自己喊這一聲是為了什么。

  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阻止不了。

  甚至還瞞著君上犯下了一件不可饒恕的大錯。

  贏稷聽到他得聲音,目光凝沉,由著右相扶著邁前幾步,他彎下腰,伸手將地上的稽嬰拽拉起,稽嬰本就無顏面對他,低著頭,不敢讓他再費力,快速撐著身子自行爬起。

  贏稷看向陳白起,目光如蒼勁之風,拂過山巔樹梢,拂過夜崗星月,最終落宿于寂靜巋然的鄉土之中,默然安息。

  “孤命數已定,不必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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