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們好似并不打算此時對我動手?”
陳白起偏了偏頭,鬢間幾縷碎發拂過面凈小臉,微微瞇眼一笑,眸中的清澈洞悉,面上卻是一派天真不知邪惡的愜意。
“為何?”
這兩字輕緩如若無聞,卻是自問。
這樣圍困滅殺的好時機,她已中招,他們卻對她偃旗息鼓,她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周王朝世子對她笑瞇瞇,一副不作解答的模樣,其它人直接充耳不聞,如同出場的群象景幕,從他們身上陳白起也沒看出什么不同尋常的東西。
不過怎么樣都好,對方不采取主動攻勢,不代表她也會善罷甘休。
她桃瓣一樣染粉的眼眸有意無意瞥過如失魂狀態一樣的巨身上,一瞬間幽暗無比。
她不知道他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但絕對跟他們這一伙人脫不了干系。
這時,持傘如一方縹緲不定的閑云一般的巫馬重羽微斂起黛黑長眉,甚至那萬物不納入眼中的神色一滯,空涼的眼神一下扼住了陳白起,出聲了:“你動了結界?”
雖說是問話,但語氣卻已是肯定。
世子本要開口說些什么,但乍聞巫馬重羽開腔,再聞其話語,眉宇間的悠閑一沉,其它人也都一同盯注在了陳白起身上。
巫馬重羽不是一個無的放矢之人。
“你是說這個?”陳白起沒有否認,她緩緩抬起手。
她的手型很漂亮,纖纖玉指,如花骨朵似的粉涂染在指尖,此時她五指張開,手掌之中無形中好似攥著一物,她抬起眸,濃密漆黑的睫毛下,一雙機質金瞳閃爍著獸性光澤,她指節一緊,收緊握拳,“咔嚓”一聲,似有什么東西被捏碎在她手心。
淡粉的嘴唇微微上彎,像發現了一個有趣的游戲一樣。
若是以前她只怕能夠看破陣眼亦無法破解,只能當一個智者,那如今這具得天獨存的身軀卻是已被她鍛煉得強大得可怕。
巫馬重羽幽色雙眸一緊,風聲大作,吹起他萬縷墨絲拂過周身。
陰欗芳幕蘺下身形一動,亦微訝地睜大了眼。
笪是個純物理輸出,看不懂這其中的玄玄幻幻,只察覺到了四周的環境突變,有一種不安危險的氣息蔓延,第一時間擋身在少族長身前。
只見那覆蓋在他們周邊的結界頃刻間粉碎,被屏蔽掉的嘈吵雜亂聲一下全都再度涌入耳中,而結界外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一度被阻擋的視野也恢復如常,在察覺到異樣動靜時,打斗的雙方都有片刻的停滯,撇下大部隊急忙朝這邊趕來。
巫馬重羽目光如同看死人一樣平靜地盯著陳白起,喃喃道:“結界破了。”
“她怎么做到的?”陰欗芳袖下指關摸索著墨塤,也是迷惑。
這時,一陣大笑從周王朝世子口中爆發出來。
“哈哈哈……真不愧是巫妖王啊,看來重羽你太掉以輕心了,如今又成了她的主場了。”周王朝世子對巫馬重羽揶揄地笑著搖了搖頭。
“是你說,只來打聲招呼,不必傷人。”巫馬重羽沒有什么感情的聲調倒能莫名聽出一分譴責。
殺人易,囚人困人卻需用上溫和無害的手段,這非他擅長,出了意外也只能怪周王朝世子行事太過瞻前顧后。
“不過是你始終小看她了,尋什么借口。”白馬子啻粉唇一抿,冷嘲道。
若他真肯對陳芮拿出十成功力,哪怕兩人旗鼓相當,也不至于這么短的時間內便被她打破了結界。
“宗主,她的眼不同尋常,可勘破一切虛偽迷妄。”陰欗芳又忽然道。
只見少女一雙豎瞳淺金眸乍現,那讓人窒息的威懾力如同雪亮刀光切割開血肉,挖出人心底隱藏最深的秘密,即使是他亦不敢多視。
巫馬重羽亦意識到這一點,他偏過傘檐,讓光線融入他的異色雙瞳,翳翳的暗折射成了鬼瞳一般帶鉤,所以他也是第一次真正的將“陳芮”這個人看進了眼里。
“雕蟲小技。”
他周身的氣飄飄沉沉,地表的浮塵石礫升至半寸,似被什么力量擠壓著在顫動尖叫,不待他要做些什么,卻被周王朝世子攔下,他朝他們使了一個眼神,擺了擺手。
巫馬重羽涼涼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譎,翳翳深深。
“宗主,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身,不宜爭一時意氣。”周王朝世子收起了身上的玩世不恭,很是誠懇地對巫馬重羽勸道。
兩人的關系由此可見,并非上下屬,更像是一種合作關系。
想起了什么,巫馬重羽緘默不語,如一尊沒有感情的白潔空濛玉人,但卻仍舊沒有退步,倒是陰欗芳亦出聲道:“宗主,陰陽宗人不傷及普通人,此處乃戰場,不宜大動干戈。”
這句話倒是觸動了巫馬重羽,他顰眉不耐地抬眸,掃視了一眼在謹慎又忌憚靠近過來的兩路軍隊,異瞳妖異,素手所持黑傘一轉,一股濃霧便開始侵入空間,成片的軍隊開始迷路了方向,他們的身影也越來越模糊不清。
但這種霧界只是蒙蔽了他們的視線,聲音卻不似結界一般能夠阻擋,他們在路地打圈喊叫,想沖過來又被隔擋在外。
勸下看起來與世無爭、但實則一言不合就下毒手的陰陽宗主,些許是覺得這一別或許便不容易再碰上面,周王朝世子倒是突感而發,“深情款款”地與少女太傅話別。
“陳芮,自死地分別以后,我便一直想與你再見一面。”
周王朝世子的手摸上面具,這一次露面,他只戴了一張面具,沒有在底下做任何偽裝,或許下一次見面,他與她就能夠真正的坦顏相對了。
如此想著,他繼續道:“說起來,我倒試想過若與你這等有趣之人為友,那該是怎樣一副情景,但可惜了,自這一役后,你們便注定了此生只能……為敵。”
“但即使如此,我仍期待著……我們的下一次再見。”
“想走?”
一直安靜地看他們漠視她存在說話商談的少女這時卻輕飄飄一揮手,只見一只巨大展翅的黑色蝴蝶融入了天空,陰影壓軋而下,下一刻凡罩在陰影之下的人都感覺身體好似一下變得沉重起來,像是被海水的壓力包圍,也像是身上壓了塊石頭沉墊墊的下降。
“我有說,你們可以走了嗎?”
她淡聲道,以她腳底的影子為單位,為一為十,十為百,地底一下躥入許多黑色絲線像彈射的蛙舌迅猛纏捆住他們的四肢。
“狂妄無知!”
叮,水聲晃蕩進水池的清脆滴響,黑色的利刃從巫馬重羽的扇面射出,切割斷了無形之線,但陳白起早就見識過他的手段,豈能不提防。
然而,捆住他們的畢竟并非真正的黑線,而是影線,即便切割斷了,又會快速重組成型,繼續射捆過去。
“別讓它觸碰到,會被腐蝕!”
陰欗芳吹塤出狂冽音波抵擋住侵蝕,數百條黑線被震碎成渣,白馬子啻卻無畏巫族的手段,亦或者說陳白起施出的攻擊有意對他放了水,她的重點招呼對象是巫馬重羽跟周王朝世子,施力點也全集中在他們身上。
世子的拳腳功夫還不錯,但對于幻術手段卻是相形見拙,若非白馬子啻身抽身替他切斷暗影,只怕他將整個人被裹入一團黑影之中再拖入地底,他在陳白起猝不及防的動手中,顯得有些無奈與狼狽,但好在他并非單軍作戰,瞬息的變幻便被白馬子啻、巫馬重羽跟陰欗芳三人擋在護蔭之下。
笪厲凝下眼,面上的“奴”家隨著橫肉肌而突起幾分兇色,他將背著的金槍抽出甩長,槍尖如集寒芒,游龍疾轉,筆直刺向“陳芮”周身要害。
“什么巫妖王,我便來見識見識!”
一旁如高嶺之花的白馬子啻此時眸光一閃,既沒有插手,也沒有阻止,但站在他的立場上他的袖手旁觀已是一種不正常的狀態了。
“擔心她?”周王朝世子一見威脅被別人擋下了,又開始有閑心關心點別的事了。
白馬子啻幽幽道:“是啊,擔心他。”
周王朝世子將“他”誤以為了“她”,一怔,古怪一笑:“你不會到現在還對她——”
他說沒說完,只聽到旁邊傳來一道不容忽視的身體撞地聲,他呆然掉頭一看。
卻見笪就像一顆球一樣被人踢了回來,撞到在地上滑行數米后吐血不起。
再一看,他胸門處那個嬌小深陷的腳印十分明顯,威力十足。
他忽然醒悟,滑稽地掀起嘴角:“你說的他,并不是陳芮吧。”
“你說呢?”白馬子啻似用傻子一樣的眼神覷他。
周王朝世子:“……”
“笪!”
陰欗芳面色擔憂地喊了一聲。
“奴、無、礙。”
笪擦了擦嘴角的血,倒還是能夠持槍撐力勉強站起,只是胸口處覆罩的堅硬甲衣被暴力踢得凹陷了進去,肋骨處傳來的尖銳刺痛讓他臉一度失去了血色,咬牙切齒。
他盯著陳白起,吐著血沫:“卑鄙!陰險!”
陳白起施施然地放下秀氣的小腳,微笑如枝曳春花一樣清和,不以為然道:“談不上,這頂多叫兵不厭詐。”
方才笪的金槍還沒有靠近,便被一股無法擺脫的沉重壓滯了動作,而對方好似估算好了他所在的距離,看準他的遲緩,一個移形換影,人至跟前便是一腳將人直接狠踢飛。
笪受了她暗算,心中不服還想沖上去,卻被陰欗芳喊住:“你不是她的對手,回來。”
這時,陳白起該布的局都已經在暗中完成,她對他們的耐心也正式宣告結束。
活動了一下手腕關節,陳白起十分有禮貌地事先打了一聲招呼:“你們若不上,那便換我來了。”
他們的心剎時如激蕩的湖水一樣無法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