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政治人物,是不會輕易為別人背書。背書背得好,會結成鞏固的政治聯盟;背書背得不好,自己的政治前途也可能受到牽連和影響。關于孔子田買房的事情,由于孔子田刻意低調,其實知道的人并不多。但今天,于得水當眾把這件事擺出來,其居心之險惡,其出招之毒辣,已經讓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對于得水充滿了提防之心。
王國棟想為孔子田背書,但也擔心這買房的錢來路不正。對于腐敗,王國棟深惡痛絕。或許,今天這樣的場合,正好也是對方圓的試金石吧。
孔子田看看方圓。這錢來得正,絕對不是貪污受賄的錢,是毫不讓孔子田擔心的。孔子田擔心的是,如果于得水順藤摸瓜,扯到春曉公司怎么會變成方圓的財產這件事上,恐怕這才是麻煩的所在。或許,方圓與那個叫丁春曉的女人,肯定是有超過男女友誼的非正常男女關系,但反正丁春曉已經死了,倒也不會對方圓、孔雙華的婚姻關系造成實質影響。只是,如果真地深入追究起來,或多或少,肯定會對方圓的仕途產生不利的影響。孔子田擔心,這才是于得水真正的用心所在。
方圓站了起來:“于秘書長,我岳父住的房子,是我和我妻子給他老人家買的。錢呢,是我們家的企業,東州市著名的糕點連鎖企業春曉食品股份有限公司的錢,我的妻子也就是我岳父的女兒,是目前春曉公司的法人代表、總經理。買房子的錢,就是在公司的帳戶上直接支取的。如果于秘書長感興趣的話,歡迎于秘書長來東州的時候,到春曉公司視察指導指導。我想,我愛人會向于秘書長匯報匯報買房的經過。其實說白了,別說買一套房子,就算是買兩套房子、三套房子,我們也買得起。畢竟,企業就是我們家的,企業在正常繳納了稅收之后,剩下的利潤,我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沒有人能夠干涉我們花錢的自由。”
孔子田略微有些擔心,方圓是不是中了于得水的圈套。
于得水說:“怪不得啊!原來孔校長真是有錢人哪!佩服,佩服!不知道這家春曉公司是什么時候成立的?”
王國棟說:“我調到東州當市長的時候,就已經有這家春曉公司了。”
明裕云說:“是啊!這家春曉公司至少也存在十五年了吧。現在在東州,可算是家喻戶曉的大品牌了。”
明裕云很想說,這家企業之前的總經理叫丁春曉,但太著痕跡,會引起眾人對他的仇視,以后在東州也不會有好日子過,所以用極其隱晦的語言,提醒于得水,這家公司存在的時間,與方圓、孔雙華的年齡不符合。只要追查一下這春曉公司怎么變成了方圓的財產,這故事就會很有意思。
但明裕云失望了。于得水似乎并沒有再追問下去的興趣,看了看明裕云,說:“原來孔校長是有家族企業啊!這樣看來,保俶花園的層次還是有點低,就算是在西湖邊上買一棟別墅,也在情理之中。”
孔子田平靜地說:“我和老伴都是過五奔六的人了,就我們老兩口住,房子越大,越空曠,越孤獨。現在的房子,位置也好,大小也合適,我和老伴很滿意。”
王國棟說:“孔校長滿意就好,這畢竟是子女的一片孝心。說起來,雖然方圓擔任副處級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但已經展現出了很強的工作能力,也在教育工作中做出了突出的成績;孔雙華也是精明能干,把個春曉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條,穩步發展。你的女兒、女婿都這樣出類拔萃,真是讓人羨慕啊!”
王國棟表面是夸獎方圓和孔雙華,其實又何嘗不是說給在座的其他人特別是任宏江和于得水、沈秀章聽?方圓當上一級領導干部,其實也就是不到一年的時間,縱然是想貪污受賄,作為教育這個清水衙門,又怎么會有幾百萬?另一層意思是說,現在的春曉公司是方圓的妻子孔雙華在管理,這與孔子田、方圓之間,沒有直接的關系。
其實這就是官場語言的奧妙之處。不在官場之人,或許以為王國棟說的真是羨慕孔子田有好女兒、好女婿呢!其實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了。
孔子田感激地看看王國棟,知道王國棟決定為方圓背書了。孔子田說:“每一個當父母的,都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方圓和雙華有出息,我這當父親的,自然是高興都來不及。”
任宏江說:“雖然裕云同志還沒有敬酒,我也決定插個號:子田兄,我為你后繼有人感到高興;小方,你可不要辜負了孔校長、王書記對你的厚愛和期望啊!”
嘿,任宏江把個情勢看個清清楚楚。
秘書長敬酒,孔子田、方圓都連忙恭敬碰杯。孔子田說:“謝謝秘書長。”任宏江笑著說:“我就算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東州人,對不?”孔子田說:“是啊,東州就是我們共同的家鄉。”方圓說:“謝謝任秘書長厚愛,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不辜負王書記和我爸的期望。”任宏江說:“小方啊,上一次在滬市,我覺得這其實就是一個好的開始。以后來杭江,也可以來我家坐一坐嘛。”
只有方圓知道這一次意思。方圓拜會了任宏江的哥哥,也就是邵可卿的老公。但在別人聽來,方圓與任宏江在滬市就有過親密接觸了。
方圓說:“一定,一定。”任宏江說:“我與盛將軍,是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方圓更加明白了任宏江的意思,點點頭:“秘書長,東州也是我的第二故鄉啊!”
于得水盡情黯然:怪不得宋云生拿方圓沒有辦法。現在看來,以后會保方圓的勢力越來越厲害了,數一數,趙書記,田國華、盛建波,再加上眼前的任宏江,光省委常委就有這4位。還有組織部長貝鎮隆、紀委書記毛治亭、常委副省長劉彬、杭江市委書記唐榮,都對方圓印象不錯,13位常委,有8位對方圓有印象,有好感,別說郭書記根本沒有動方圓的想法,自己也不過是拿著雞毛當令箭,想幫一幫好朋友宋云生。這可真有一點拿著雞蛋碰石頭,自不量力了。識時務者為俊杰,既然不能得罪,那么就盡早修復關系,不要把關系搞僵了,影響到今后的發展。
于得水打定主意,立刻就把宋云生、明裕云的所謂愿望拋在腦后。畢竟是在官場上如魚得水的人物,怎樣來調節氣氛,怎樣來紓解緊張關系,對于于得水這位常年在辦公廳服務崗位上工作的人來說,還真不是太大的難題。
看著任宏江敬完這一杯,于得水端著酒杯站了起來:“孔校長,我敬你一杯。不知者不罪。剛才我對孔校長,對小方局長,有一些冒犯,還請多多原諒。我先干為敬,誠心誠意喝這一杯。”
于得水先把杯中酒喝下去,這孔子田、方圓就算是不想喝,也得考慮考慮于得水的面子,得考慮考慮于得水背后的郭副書記。不過,于得水轉變得太快,還真是讓在座的各位都有些不適應。要么是大奸大惡,隱藏得太深,屬于能屈能伸的那類人,就像二十年后選擇的勾踐;要么真是認識到自己剛才的冒犯是很不對的,誠懇認錯。
孔子田說:“于秘書長太客氣了。很多事情,確實不說清楚,總是會讓大家心里有疑惑。其實這樣說開了,說明白了,對大家都好。所以,于秘書長也沒有冒犯我,這杯酒,我喝了,就是為了咱這工作上的情誼。小方,你敬于秘書長,以后要向于秘書長學習的地方很多。”
方圓對于得水沒什么好印象,但岳父的話包含很多深層意思,雖然方圓不理解,但方圓也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方圓端起酒杯,走到于得水面前,恭恭敬敬地說:“于秘書長,我敬您,祝您一切順利!”
酒宴就這樣從劍拔弩張,變成輕風細雨了。之后的酒宴,波瀾不驚。于得水也不提東州市委違背組織程序之事,也不得孔子田買房之事,和顏悅色,不時還妙語如珠,給酒場的氣氛增添了很多的快樂。
這不是明裕云所期望的結果。明裕云也不明白,于得水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轉變。酒宴結束的時候,王國棟親自送任宏江,安排明裕云親自送于得水,安排方圓親自送沈秀章,安排白曉柏送孔子田和教育廳幾位領導。這樣的安排也頗具深意。孔子田叮囑了一句:“小方,送沈處長回去后,早點回家。”方圓看了一眼王國棟。王國棟說:“難得來杭江,回家住,挺好。”方圓說:“好的,爸。”
各自分頭上路。白曉柏叫過方圓,低聲說:“方局長,車后備廂里有一份給沈處長的小禮物。”方圓點點頭,沒有說話。
明裕云與于得水坐上了同一輛車。轎車在于得水指清了方向和目的地之后,迅速地駛離。車廂里很沉默,一直保持安靜。于得水沉得住氣,可是明裕云沉不住氣:“秘書長,春曉公司現在確實是方圓家的不假,但你知道春曉公司是怎么來的嗎?一年之前,這家春曉公司的主人還是一個叫丁春曉的38歲的女人。只是這個女人突然死了,然后就遺囑就把春曉公司給方圓了。這樣的事情,肯定是有問題啊!”
于得水冷冷一笑:“裕云同志,我不知道方圓到底什么事情得罪了你,你是如此恨方圓?就算是方圓有一點生活作風問題,就算是方圓跟那個丁春曉有一腿的關系,人家孔子田不管,你還管個毛?現在,培養一個能干的干部,很不容易的,就憑一點生活作風的問題,組織上是不會輕易把一個干部撤掉的。”
明裕云很不甘心:“宋市長那邊……”
于得水打斷明裕云:“我和云生是好朋友,過去是,現在是,將來還會是。不過,在方圓的問題上,以后我不會插手,更不會發表意見。我們做事,利人利己的事,當然要做;損人利己的事,有的時候難免也會做一點;但如果損人不利己,誰還要硬著頭皮去做,那誰就是傻瓜!以后,凡是關于方圓的事情,你不要再跟我講。你如果想打壓方圓,那是你的事,我不參與,我也不知情!”
于得水的聲音,冷得像冰。開車的司機一句話也不說,但卻把兩個人的話都記在心里。這回去之后,肯定是要跟白曉柏匯報的。這可是很有價值的信息啊!
車廂里又安靜下來了。明裕云在心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自己又何嘗想得罪像方圓這樣有背景的人?俞思壯的老婆辦的那個醫療器械公司,有自己的干股在里面,一年少說也分紅100萬啊!俞思壯和他老婆都進監獄里了,自己的財路也就斷了。雖然說,還在開辟新的財源,但是又安全又不用擔驚受怕的財路,到哪里才能找到像俞思壯老婆辦的公司這樣的好路子呢?明裕云還有些不甘心:“于秘書長,其實今天您已經得罪了孔子田和方圓,他們是會記仇的。”
于得水恨恨地說:“我會化解的。裕云同志,我也奉勸你,如果你不想死得快,以后在短時間內不要再去想著收拾方圓這件事!否則,到時候誰也幫不了你!”
明裕云遽然驚心,雖然已是初冬,但明裕云還是覺得后背一片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