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樹華送銀行卡的動作輕車熟路,看得出來,以前肯定是做過。里面有多少錢?方圓一點也不關心。現在方圓就是不差錢,春曉公司的錢隨便花,大成公司的錢也在一定程度上講隨便花,而作為一個公家人,吃穿住行有多少費用都由公家來負擔?方圓看著米樹華,忽然想起了北京市被抓起來的那個中關村三小的校長。那只是一所北京市熱點小學的校長,受賄索賄金額竟然高達一億多。職校,貓膩只會比義務教育階段的學校更復雜,其本身就是培養藍領工人的,與很多的公司、企業都有密切的合作關系,當學生實習的時候,很多公司、企業只給個基本生活費,這里面大量的灰色收入,有一些應該是入了學校的賬目,是否有一些進入了校長的口袋,這個還真是不得而知。方圓不說話,盯著米樹華看。原本,方圓并不想一網打盡,趕盡殺絕。雖然準備撤了米樹華和書記的職務,但也準備過些日子重新啟用。培養一個職校的校長,不容易,幾百名教師,幾千名學生,維護一方和諧穩定,其責任不比一個鄉鎮長的壓力小半分。雖然方圓不太關注職教工作,但很了解當前職業教育一方面市場有很大需求,另一方面學生和家長對職業學校有偏見,不愿意報考。所以最后進入職業學校的學生,很多都是紀律差、品德差、學習差的三差學生。同時,由于生源萎縮,許多職業學校都跑到農村甚至是偏遠的省份如新疆、甘肅、青海、貴州等地招生,外地學生與本地學生之間的矛盾,外地學生與不同區域外地學生之間的矛盾,有的時候也很突出。在某地某職業學校曾經發生過某西部省區少數民族學生與漢族學生群毆事件,甚至驚動了省委書記親自出面來協調處置。這幾年交通職校的總體形勢是比較穩定的,米樹華功不可沒。但現在,方圓已經不想給米樹華機會了。今天,米樹華來送上銀行卡,這意味著什么?如果收了,自己將被米樹華綁架,以后要再想處分米樹華,就沒有了底氣。而且,隨時都可能被米樹華反咬一口。更何況,今天米樹華給自己來送銀行卡,那么過去的幾年里,他肯定也給別人送過。別人有誰?閉上眼睛也能想明白,翟新文、耿清恐怕都少不了。一個靠行賄來維持職務的,就算是有能力,也不會再用他了。不過,再過幾天,省委領導田國華、盛建波就要來東州了。這個時候,干部隊伍的穩定也同樣重要。這是方圓臨時主持工作以來的新感悟。以前在當副手的時候,或許憑著幾分熱血,就直接把米樹華趕出門外。但現在,方圓很沉得住氣。方圓說:“米校長,請坐吧。”米樹華松了一口氣:“謝謝局長。”側了小半邊屁股,坐到了方圓的對面。方圓說:“米校長這幾年為東州職業教育事業的發展,做了很多有益的工作,這一點許多領導都看得很清楚。”米樹華謙虛地說:“我做的一點事情,都是份內的本職工作。如果說取得了一點成績,也感謝方局長和各位局領導的關心、愛護和培養。”方圓說:“在我眼里,米校長是前輩。”米樹華說:“不敢。方局長在教育上取得的成績,前無古人。我們基層學校的同志都是非常敬佩的。”方圓說:“我一直都很尊重教育上的前輩。但尊重不代表沒有原則。米校長想想看,放眼全國,出現了這么大規模的學生群毆事件,如果沒有人來負責,人民群眾不答應,學生和家長不答應,網絡輿論也不會放過。”米樹華臉上顯出痛苦之色:“局長,我真是一個冤大頭啊!兩個高中學生為了搶女朋友爭風吃醋,這樣的事情,誰能預料得到?誰能提前預防?”方圓說:“也不能說不能預防。如果學生的思想道德教育有實效,如果對學生的法制教育開展得好,相信高中學生都是十七、八歲的青年了,知道法律了,才會守法。我來問你,交通職校一年四季進行過多少次法制教育?”米樹華說:“我們確實開設了法制課,但是局長您也知道,就這么一批搗蛋學生,連文化課都不愛學,還能學得進法律嗎?”方圓說:“那是因為法制教育沒有入心,沒有吸引住學生。如果帶學生們參觀監獄警示展覽,直觀形象地了解到做哪些事是違法犯罪,他們就會少犯錯,少違法。光講法律條文,確實是沒有學生喜歡聽。”米樹華說:“局長批評得對,我回去就跟東州監獄聯系,馬上組織學生去參觀相關的展覽或聽報告。”方圓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米樹華苦著臉:“局長,我哪能有您站得高、看得遠?要不您來當局長,我才是一個小小的校長呢!”方圓說:“拍我的馬屁,是沒有用的。米校長,你和學校的書記,都要為這件事負責,這是孫書記的意見,也是我的意見。銀行卡你拿回去。”米樹華說:“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方圓說:“心意我心領了。銀行卡我要是收了,就是違法犯罪,我可不想被雙規。如果你還想東山再起,那么就接受局黨委即將對你的處分;如果你還想繼續送銀行卡,那么恐怕你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了。”說著,方圓把銀行卡遞給米樹華。米樹華不接:“局長,局黨委怎么處分我,我都接受。銀行卡也就是一點心意,真地與違法什么沒關系的。”方圓不容置疑:“拿著。米校長是希望我現在把銀行交給你呢,還是把隔壁的孫書記叫過來,見證你這一過程呢?我給你一個面子,就是不希望我們同志之間撕破臉皮。你可不要給你面子,你不要面子啊!”方圓的話老氣橫秋。米樹華有些尷尬地接過銀行卡,裝入口袋里。方圓說:“米校長,其他的領導你也別找了。孫書記和我已經商定的事情,也請你支持一下。許多犯錯誤的同志也好,為突發事件承擔責任的同志也好,過一個階段,都會重新起用。你是黨員,也是資歷很深的教育前輩,也一定有這樣的覺悟!這一次處分你,你和書記承擔了群毆事件的責任,我相信孫書記心中是有數的。我希望,正式的處分宣布后,你能做好表率,與新校長交接好工作。下一步你到哪里工作,局黨委一定會妥善安排。先在家休息半個月,等局黨委的研究決定。但是馬上擔任其他崗位的領導職務,這顯然是不現實的。如果你在新的崗位上能夠很好地服從局黨委的指示,能夠很好地履行職責,做出成績,我相信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領導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本來,米樹華還想去找翟新文。剛才他已經找到耿清了,也送上了一張面額1萬元的銀行卡。耿清答應為他說說情,但只是準備找孫紅軍,而不是找方圓。米樹華痛下本錢,給方圓送一張10萬元的銀行卡,親自來找方圓,就是希望自己能繼續干這個職業學校的校長。當一個普通中學高級教師,一年也就是7萬塊;而當一個職業中專學校的校長,工資是7、8萬,但是灰色收入連米樹華自己都沒有想到。中關村三小的校長,10年斂財1個億,相當于一年1000萬;東州比不了北京,但職業學校的特殊性,一年進賬幾十萬,不成問題。不當校長了,錢從哪里來?更何況,現在二奶那邊的花銷也不少,生了一個大寶貝兒子,光供養這二奶和非婚生兒子,一年也得十來萬。愁啊愁!米樹華說:“局長,其實我真地很想請您給我一個改正錯誤、證明自己的機會。您哪怕給我記大過的處分,我都接受。我真地很想在跌倒的地方爬起來。一次偶然的群體事件,讓我更加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工作的不足,我保證以后堅決不會發生第二次。我都快五十歲了,您說我不再當校長了,我還能干什么?讓我到一線教課嗎?早就生疏了。局長,求求您了。”方圓說:“米校長,請牢記你是一個黨員干部,服從上級黨組織的指揮,是黨員的基本要求。你來負責,責無旁貸,沒有其他人可以代替你。我剛才說了,如果你能顧全大局,未來還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如果在這個時候,還打自己的小算盤,只考慮自己的個人利益,那或許以后真地沒有機會了。事在人為。你的表現越跟上級黨組織一致,以后的機會越多。我相信你是聽懂了我的話。”米樹華嘆了一口氣。想想自己還有幾百萬的存款,應付一年應該沒有任何問題。米樹華決定退卻了:“我接受局長的意見。我一定配合新校長做好交接工作;我一定虛心接受教訓,不管局黨委安排我在什么崗位上,我都兢兢業業做好本職工作,爭取早日再一次贏得局長的信任。”方圓笑了:“我只是臨時主持工作。等翟局長身體恢復了,就該翟局長來主持工作了。米校長,謝謝你的理解,謝謝你對局黨委工作的支持。”米樹華被方圓提醒,覺得自己很有必要去醫院探望一下翟新文。方圓說得很對,翟新文病好了,就該回來了。送翟新文不用送10萬,給他一張1萬的卡,保證他回來以后,會重新啟動我米樹華。米樹華站起來,說:“謝謝局長。不打擾局長的工作了。”方圓親自送米樹華離開辦公室。返回自己的座位,方圓閉著眼睛想了想。方圓想明白了兩件事:米樹華之所以還想當交通職校的校長,肯定是因為油水很大;今天對米樹華做思想工作,讓他接受局黨委的處分決定,是自己主持工作以來第一次很講策略很注重方法的結果,應該說效果不錯。工作講方法,不但順利地解決了問題,更比較好地維護了教育系統在當前特殊時期的穩定,為12月2日的重要活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學生群毆,影響12月2日;如果因為處分干部不當,造成干部隊伍不穩定,也同樣會影響到12月2日啊!不知道,東州交通職業學校的書記,是否過來找我?自己又該怎么跟他交流呢?正想著心事呢,張元慶打來電話:“局長,耿局長說想現在見見您。”方圓說:“請耿局長上來吧。”方圓的手機又響,看一眼,是妻子孔雙華打來的。方圓連忙接起來,就聽孔雙華有些緊張地說:“老公,周市長帶著市好幾個部門的領導們來春曉公司調研視察,我該怎么接待他們?”方圓猛然想起,昨天晚上被親情所包圍,光跟孔雙華愛愛去了,根本沒有告訴孔雙華有關周鵬有視察春曉公司的目的和原因!方圓正準備跟孔雙華談一談一些最基本的東西,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耿清堆滿一臉的笑容,走了進來,嘴上很熱情地打招呼:“知道方局很忙,我只占用方局幾分鐘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