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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鮫人讖言

  盡管嘴里說不在乎,心里也確實不是很在意,但被一頭畜生拒絕,趙楷心里還是有些不痛快,作為受寵的皇子,他其實跟弟弟趙植一樣,容不得別人的拒絕,他可以不要,別人不能說不給。

  結果一回自己的王府,趙楷立刻就將這些不快放到了一邊,不是有什么好事,而是有更大的不快。

  宮里傳來了消息,因為河北的戰事,他父皇竟然要退位了!

  “亂臣賊子!”

  趙楷氣的大罵。

  罵的當然不是他爹,而是大奸臣李綱。

  這個李綱,官任太常少卿,是蔡京、蔡攸父子舉薦,歷來被視作蔡京父子黨羽,不過卻不以逢迎為長,為人頗為正直,果敢堅毅。

  趙楷安插在宮里的眼線傳來消息,李綱上了一封奏疏,希望皇帝禪位,讓太子繼位。

  太子繼位,把他這個鄆王置于何地?

  對于早就把皇位看做自己囊中之物的趙楷來說,任何想讓太子繼位的想法,都跟謀逆無疑,哪怕是太子,都不該有這個想法!

  不過趙楷也沒有完全喪失理智,他只是憤怒。禪位這種事,聽著太匪夷所思,古來都沒幾個成例,即便有大多也是謀朝篡位,禪讓的皇帝沒幾個有好結果的,哪怕是親父子也是如此。唐玄宗傳位給太子,最后自己孤獨終老,這個教訓他父皇不會不清楚。

  昨日,皇帝才任命太子為開封牧,打算讓太子準備開封保衛事宜,怎么這么快就傳出要禪位的傳言。因此趙楷頗不相信這個消息的真假,結果第二日一早,宮里又傳來了消息,這次不是趙楷自己的眼線,而是皇后鄭氏派人帶來的消息。鄭氏告訴他,讓他早作打算,因為皇帝基本上決定傳位了。

  趙楷這才徹底驚慌,皇后傳來的消息很詳細,事情的原委基本都探聽的清清楚楚。

  皇帝要傳位的原因,不外乎北方金兵太兇殘,心里驚慌所致。

  趙楷也知道金兵兇殘,但他還沒有產生驚慌,他收到的消息是,金兵兵分兩路,西路已經圍了太原,卻久攻不下。東路卻已經攻破了過去大宋用來防備遼國的河北防線,打下了檀州、薊州、燕山府而已,這里除了澶州外,薊州和燕山府不過是遼國故地,遼國被滅后,才被大宋收回,為此還封了了帶兵收復失地的童貫這個太監做郡王,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太監王爺,因為曾經立志收復燕云十六州的宋太祖立過遺照,收復燕云者王。

  這道防遼的防線雖然被攻破,后面還有河間府、中山府這些重鎮,沒收到消息說這些重鎮被攻破啊。即便這些重鎮破了,后面還有大名府,信德府這些黃河以北府縣,可以說此時準備保衛開封都為時過早,怎么就要禪位了?

  可在趙楷看來,既然太原、河間、中山三府都能擋住金兵,那說明金兵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他們未必能過河,即便能過河,也未必打的下汴梁,畢竟汴梁比太原要堅固的多,還有二十萬禁軍。

  但事實就是這么離譜,皇帝的膽量比趙楷想象的還小,鄭皇后送來消息說,燕山府失陷后,皇帝就惶惶不可終日,整日焦慮中原一馬平川無險可守,乃至臥病在床。手執寵臣蔡攸的手大罵金國背信棄義,自覺時局不可收拾。

  讓位太子的諫言,是李綱通過掌學士院的給事中吳敏上書皇帝的,讓皇帝讓位的主意,李綱生出已經不是一日了。這些天,李綱懷揣著請皇帝退位的扎子見人就讓人看,朝里許多官員都看過,紛紛斥責李綱。所以李綱的意見,一直沒有傳遞到皇帝耳中。

  現在吳敏卻將這些意見提了出來,吳敏是什么人,趙楷十分清楚,這是蔡京黨羽的核心人物之一,曾經高中進士的時候,蔡京還想招他做女婿,可惜吳敏那時候還有些畏懼人言,但之后蔡京依舊看好他,提拔他,一步步位極人臣。吳敏雖然沒有做蔡家的女婿,只會在官場上混久了,就懂得做官的道理,一直攀附蔡京,事事都順從蔡京,蔡京倒臺后則事事依附蔡攸,依然是蔡家黨羽。

  吳敏能上書,必然是得到蔡攸支持的,而蔡攸作為皇帝心腹,必然是揣摩到了皇帝的心思。果然昨日吳敏被蔡攸帶著進玉華閣議事,當時宰相白時中、李邦彥,樞密院蔡攸、童貫,執政張邦昌等人都在。

  這些人中,童貫是蔡京朋黨,幾十年的交情,白時中、李邦彥名為宰相,手里其實沒什么實權,遠比不上掌握軍權的樞密使蔡攸,平時也基本上是蔡家的傳聲筒,張邦昌是老好人一個,沒什么主見,因此這次權臣跟皇帝議事,說白了就是蔡攸通過這些大臣,試探皇帝。

  結果皇帝果然同意了吳敏的建議,決定效仿唐玄宗傳位的故事。

  聽完鄭皇后派來的太監口述的過程后,鄆王趙楷一屁股跌坐下來,臉色煞白,太監走的時候,他想松松,硬是雙腿無力,久久站不起來。

  他不怕皇帝一時興起傳位給太子,相比皇帝傳位,蔡攸的舉動更讓他恐慌。顯然蔡攸察覺皇帝有退位意圖后,讓人試探,并且搶先一步諫言皇帝傳位。如果皇帝同意了,那么蔡攸就成了太子繼位的功臣,太子不會忘記蔡攸的,如果皇帝不同意,蔡攸也不得罪皇帝。

  現在皇帝同意了,蔡攸成了太子的功臣,接下來太子會如何對他?

  如果蔡攸這些權臣支持鄆王,即便皇帝一時興起傳位太子,有這些大臣扶持,鄆王也不至于死的太慘,甚至還能繼續得到退位的太上皇支持,壓制住新皇帝,假如新皇帝萬一跟宋哲宗一樣短命的話,他這個皇帝同樣有繼承皇位的機會。

  但現在皇帝退位,是蔡攸等人提出來的,那新皇等級,蔡攸等繼續得勢,并且站在新皇帝一邊,新皇帝要收拾他這個先皇皇子簡直不要太容易。

  想到這里,趙楷恨不能馬上進宮,去父皇面前哭訴,阻止父皇做這糊涂決定。可當他踏入宮前的時候,卻被人帶兵攔住,告訴他“大事已定,王何所受命而來?”

  趙楷已經無法進宮了,宮里的消息倒是還能傳出來,皇帝催促太子立刻搬進皇宮,太子趙恒哭著不肯繼位,乃至都病了,這讓趙楷有了些期待,最好直接病死,那樣就該他馬上做皇帝了。但這只能是奢望,太子更多是故作姿態而已。

  午后皇后又傳來消息,皇后告知趙楷,皇帝退位的真實想法是打算跑,一旦金兵打到黃河邊,皇帝就準備南下,效仿東晉故事,只求能保住江南半壁江山。趙楷明白,他父皇這是老謀深算,打算在這危機時刻,讓太子做一個替死鬼,替他留在京城死社稷!

  這個替死鬼他趙楷沒機會做,也不想做,相反他也得跑,跟著老皇帝一塊跑。

  第二日,天還未亮,一夜都沒睡好的趙楷接到宮里旨意,要他進宮。

  文武百官都進宮了,皇帝下詔立刻傳位太子,如此急迫。

  皇帝傳位太子,自稱道君皇帝,然后搬到龍德宮,皇后搬到擷景園。之后調整了大量朝臣任命,李邦彥為龍德宮使,蔡攸、吳敏為副使,老皇帝身邊的親信,依然跟著老皇帝,可以說給自己留下了一整套皇帝班子。

  新皇帝則大量任命了自己的人,第二日就下詔任命太子詹事耿南仲為簽書樞密院事。接著下詔大赦天下,文武百官升秩一等,賞賜各軍,立妃子朱氏為皇后,又下了詔令,三省、樞密院所簽署的命令,下級官員不要執行。顯然新皇帝留了一手,準備防著老皇帝繼續亂下皇命。

  新皇登基第三日,北方傳來消息,斡離不攻陷信德府,距離黃河又近了一步,新皇下詔京東、淮西、浙募兵勤王。不管結果如何,至少在抗擊金軍的主動性上,新皇帝比老皇帝要強的多。

  而三皇子趙楷則惶惶不可終日,因為他最擔心的新皇帝清算的手段終于出現。就在新皇登基第四日,京師太學生上書,歷數蔡京、童貫、王黼、梁師成、李彥、朱勔的罪行,稱他們為六賊,請求殺掉他們。

  這些可都是老皇帝心腹,蔡京黨羽啊,現在開始清算這些權臣,接下來是不是就要動他這個親王了。事情的發展比趙楷想象的還要嚴重,老皇帝還沒死,新皇帝就開始動手,或者這只是一次試探,試探老皇帝會不會干涉。否則也不會讓幾個學生上書,而是朝臣彈劾了。

  打死趙楷也不會相信,區區幾個學生,就敢上書彈劾這些重臣。

  一直緊張兮兮的探聽著消息,新皇帝既沒有準許,也沒有反對,看來真的只是試探,想通過這些學生,試探一下老皇帝的態度,雙方目前都在暗中較勁。

  第六日,是二十九日,皇帝再次下詔,尊老皇帝為“敬上道君皇帝尊號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皇后為道君太上皇后。”

  同時下詔改元,明年為靖康元年!

  宣和即將結束,靖康即將開始,趙楷備受煎熬的注視著時局的發展。他心里很確定,改元之后,新皇帝就徹底走上前臺,恐怕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了。

  第七日,是除夕,這是趙楷過的最煎熬的一個除夕,第二日的新年,仿佛就是他的末日一樣。

  這一日,鄆王府格外的冷清,沒有一點辭舊歲的喜慶,府外不知愁的一些百姓家,竟然還有放鞭炮的。哪怕皇帝已經下旨宵禁,依然耐不住一些無知百姓傻樂。

  第二日,是靖康元年春正月初一,趙楷一大早進宮跟文武百官們一起給皇帝朝拜祝賀,退殿后大家又紛紛趕到龍德宮,祝賀道君皇帝。

  曲終人散,大臣們退去后,趙楷忍不住抱住老皇帝的腿大聲哭泣。

  老皇帝不知如何安慰,留下一干皇子、公主,擺了一桌家宴。

  宴會上,依然憂心忡忡,大感自己前途叵測的趙楷,突然感覺有人在拽他,回頭一看,是他的小妹。

  “嬛嬛?你有何事?”

  看著一臉憂心忡忡的小妹,趙楷悲從中來,果然還是自己胞妹更憐惜自己,別的皇子這些天都唯恐避他不及,那個過去時刻逢迎自己的康王,方才見面竟如同不認識一般。

  其實趙楷誤會了,妹妹趙多富可不是悄悄過來安慰他的,而是有其他心事。

  對他道:“皇兄。十日前,我偷偷去過蔡府。見過那個鮫人,他留了一句讖言。起初沒有在意,這幾日想來,甚覺惶恐!”

  那個鮫人?

  這幾日趙楷早都把鮫人忘了,小妹提起,他才有想起來。妹妹一說,他都來不及疑惑妹妹為什么偷偷去蔡府,而是疑惑鮫人的讖言。

  “什么讖言?”

  趙楷問道。

  趙多富道:“那鮫人說,‘宣和將終,靖康繼之。皇子皇女,為奴為娼’!”

  “一派——”

  趙楷正打算呵斥,什么‘皇子皇女,為奴為娼’,這不是誹謗皇家嗎?但突然愣住了,一臉嚴肅的追問:

  “嬛嬛。你確定是十日前?”

  趙多富十分肯定的點點頭。

  趙楷異常吃驚,十日前,別說改元了,皇帝有沒有生出退位的心思還不一定呢,可是那鮫人竟然預言到下一個年號會是靖康!真神了!

  既然他能預言到靖康,那么接下來的預言,誰敢說是假的?

  趙楷覺得這件事很要緊,叮囑妹妹道:“嬛嬛,你莫要聲張。稍后你詳細說與我聽。”

  趙多富是偷偷過來的,即便是親兄妹,這時代也要避諱,點了點頭,又悄悄回到公主們的坐席。

  家宴結束之后,趙楷一直坐著未動,滿屋的皇子,竟然都像看不見他一樣,只見皇子們之間相互道別,次第離去,卻無一人來跟他打招呼。

  而且那些皇子們見到趙楷留在這里,都匆匆而去,不愿意多留。不就偌大的龍德宮大殿中,就剩下兄妹四人,三皇子趙楷,十二皇子趙植,以及順德帝姬趙纓絡,柔福帝姬趙多富四人,就連趙瓔珞也應為是跟駙馬向子扆一同前來,在駙馬的催促下,打過招呼后,就匆匆離開了。

  兄妹三人此時竟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一種戚戚之感在兄妹間蔓延。

  “嬛嬛。仔細說一說讖言的事兒吧,說完就各自回府,無故不要聯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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