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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 西軍太彪

  朝堂風氣突然轉變,現在絕大多數人大唱贊歌,認為軍心可用,這讓從小長于深宮,臨危受命,完全缺乏政治和軍事經驗的宋欽宗也轉變了態度。

  宋欽宗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從小活的戰戰兢兢,謹小慎微,他不可能成長為一個意志堅定,果斷的人,很容易被別人影響。

  于是當朝堂上都是主和的聲音,他就支持王孝迪挖地三尺搜刮金銀。現在突然朝堂上都是主戰的聲音了,那些文官一個個都能言善辯,主和的時候能找出一百種說服皇帝的理由,主戰的時候,也能說出一百種道理。

  頓時讓宋欽宗覺得,取勝應該很容易。

  李綱上奏:“金兵不過六萬人,大半都是女真人征服的奚族、契丹人和渤海雜種部隊,女真精銳只有三萬。大宋則已經聚集了二十萬勤王大軍,數倍于敵,可以一戰。”

  這話李綱天天說,但現在終于被大多數文官認可了。

  文官們轉變了態度,西軍將領們則一直沒有改變,自從來到東京,西軍將領一個個是搶著請戰,生怕女真人跑了,沒功勞可撈。

  這些將領的表態,并不是故作姿態,而是一種急切的立功心態。

  不得不說,種師道帶來的這些西軍,實在是太彪了。

  但他們彪,有彪的理由。

  因為他們是王安石變法以來,唯一遺留的碩果。

  王安石之所以變法,主要是軍事上一直被遼國壓制,連西夏這樣的小國也能欺負大宋,是可忍孰不可忍;經濟上,民生凋敝,隨著經濟發展,民間資本積累,土地兼并嚴重,大量窮人破產,貧富分化嚴重。

  于是王安石決定變法。雖然失敗了,但一些政策遺留了下來。比如保甲法,第二次開封保衛戰中,三十萬開封市民能武裝起來,就是因為保甲編制,讓基層市民有一定的組織能力;但更有價值的碩果,是留下了一只能打的西軍。

  王安石變法之前,北宋軍制已經徹底腐化。原本的輪戍制度廢棄,禁軍成為固定駐扎的部隊。東京禁軍已經完全不能打,因為幾代人住在東京,導致東京禁軍已經徹底成為一只富庶市民文化的軍隊,奸猾有余,悍勇不足。

  于是在面對西夏的正面戰場上,王安石支持地方招募軍隊,長期訓練。陜西這地方,民風一直都比較彪悍,歷來都出強兵,秦兵歷來耐苦戰。這當然不可能是人種的問題,而是環境造就的。因為這里大多數時期,都是抵抗北方或西北游牧勢力的前線。漢代對抗匈奴,唐代對抗吐蕃。

  在宋代,則對抗西夏。以前北宋朝廷不信任軍隊,軍隊集結在首都,戰時派往邊境,可這一套到西夏時期,多次被西夏打的全軍覆沒。王安石變法開始改革,準許當地官府在當地招募軍隊,一方面當地民風彪悍,另一方面降低軍隊從首都調動的費用。

  這一改革頗有成果,不但抵擋住了西夏的攻勢,還在宋徽宗時期,有了反攻能力。童貫帶領著招募來的西軍,都能夠打的西夏割地求和,將過去失陷的領土全部奪了回來。有種說法認為,如果不是金國突然滅了北宋,北宋很可能在不長的時間里,滅掉西夏。

  長期對西夏的反攻和主動進攻,鍛煉出了一大批善戰的將門世家。比如秦鳳兩州的種師道家族,已經三代為西軍將領;還有涇原路的折可適家族,戲劇中楊家將里那個威風凜凜的老太君,就是折家的女兒折賽花;甚至包括麟州的楊家將也是西軍將門之一。

  西軍之所以有戰斗力,一方面在于兵強,招募的都是擁有自古傳承下來的軍事文化的關隴士兵,這些關隴兵,從秦漢時就習慣了當兵吃糧,他們成長的環境,村村寨寨都有寡婦,戰死沙場是一種常態,對戰爭早就習慣甚至麻痹,沒什么畏懼心態。殺敵立功,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謀生手段。另一方面,西軍將領夠專業,王安石變法又給放開了他們的手腳,允許這些專業的西軍將領直接指揮,而不用讓文官插手,或者派遣監軍。結果西軍在沒有耗費太多中央財政的基礎上,緊靠關隴地方支持,就發動了兩次平夏城之戰,一次橫山之戰,將西夏最后一個險要橫山也攻占了。

  面對西夏軍隊的時候,西軍已經不但能夠處于上風,而且都是主動出擊,從正面野戰擊敗對手。

  因為對西夏戰爭的經驗,讓西軍將士既有戰斗經驗,又有戰斗勇氣,而且渴望殺敵立功。所以將領紛紛請戰。只是統領種師道老成持重,他是主戰派,一直反對不斷給金營送去搜刮的金銀,他希望拖延。拖延不是怯戰,而是打算一口將金軍主力吃掉。

  種師道打算,等他弟弟將種家軍最后的主力帶來之后,等到春分,黃河水漲,一方面派遣騎兵過河截斷金兵退路,等金兵后撤,主力趁金兵過河的時機一舉將其殲滅。

  此時種師道的信心還是很足的。隨著主和派中的大多數轉為主戰派,種師道的一些建議開始被采納。開封城的西門和南門開啟了,允許老百姓出城砍柴、買菜。

  隨著防御的穩固,各種物資開始能夠進入東京,宋欽宗終于開始在正殿按照皇帝的規格吃飯了。因此宋欽宗的信心也足了起來,只不過他的信心似乎足的過了頭。

  以前絕大多數文官都告訴他不能打,都告訴他快要滅國了,要盡快、盡多的給金軍湊銀子,不然就要“則男子殺盡,婦人虜盡,宮室焚盡,金銀取盡”了。于是宋欽宗自己也節衣縮食,宮里的金銀器皿、玉石瑪瑙,連他祖宗祠堂里的用具都讓王孝迪拿去送給了金人,一段時間他這個皇帝真是是一貧如洗。

  可風向突然改了,文官們絕大多數開始主戰了,開始跟他講城外的援軍已經足夠多了,京西、江南的物資也開始調運過來了,開戰的時機已經具備,金兵不堪一擊。

  文官們實在是用力過猛,導致宋欽宗這個意志不堅定的皇帝改了主意,文官告訴他金軍不可戰勝的時候他信了,文官告訴他金軍不堪一擊的時候,他又信了。

  既然不堪一擊,那么就應該盡快出擊啊。此時種師道的老成持重,在宋欽宗看來,就有些畏首畏尾了。

  西軍內部,也是意見不一。此時的西軍,主要勢力一部分歸屬種師道,另一大勢力則是姚古、姚仲平父子帶來的熙河兵,種師道還將城外駐扎的西軍指揮權交給了姚仲平。仗著手握重兵,姚仲平請戰的態度最堅決。種師道希望等到他弟弟種師中帶領種家軍主力趕到后再決戰,但在姚仲平看來,到時候功勞都被種家軍搶光了,更是急于求戰。

  結果宋欽宗繞過種師道,讓姚仲平帶兵出擊,姚仲平于是帶著城外西軍主力去夜襲金軍大營,他的野心也很大,種師道希望春分時全殲金軍,姚仲平希望通過一場夜襲,直接抓住金軍統帥斡離不,同時救出在金軍中做人質的康王趙構,至于其他做人質的官員,不值錢,救不救無所謂。

  夜襲失敗了!

  姚仲平夜襲軍隊幾乎全軍覆沒,葬送了西軍中最精銳的騎兵。

  李慢侯很快就知道了這個消息,因為張三最近非常關心西軍,對西軍又愛又恨。

  西軍到來后,尤其是種師道下令打開城門,讓張三的發財大計大受影響,房價飆升,別說一升小米了,一斗都買不來一棟房了。這讓張三恨的牙癢癢,但已經手握十套房的他,很快就開始期望西軍盡快擊退金軍,因為隨著老百姓開始可以從城外獲得物資,城里的糧食價格有所下降,房價恢復的很快,此時拋售都能大賺一筆。

  可惜夜襲失敗了。

  李慢侯就知道會失敗,他一點都不意外。

  皇帝太欠缺經驗,官員利令智昏,一個個飽讀詩書的學者,沒有堅定的信念,毫無原則的鼓動缺乏決斷力的皇帝,能好才怪。

  夜襲之日是二月初一,距離最后一次給金軍送去五十萬兩黃金和八百萬兩白銀財物才過去了四天!大臣們就從堅定主和轉向主戰,皇帝就從惶惶不安變成信心十足,四天時間,戰場形勢絕不可能從隨時可能滅國轉向輕易就能取勝。可惜的是,此時距離種師道認為的開戰時機,春分,只剩下八天了!種家軍主力即將趕到,黃河正在漲水,金軍隨時會退。

  結果失敗了,該怪誰?

  李慢侯還知道,這場失敗,瞬間又將信心十足的宋欽宗變成了惶惶不安。立刻罷免了主戰派李綱,然后派人去金軍大營解釋,說夜襲是姚仲平擅自開戰,推卸責任。金軍統帥認為李綱也應該負責,于是宋欽宗將李綱與姚仲平同時罷免。

  金軍接受了這個處置,第二日,金軍繼續派人來議和。

  宋軍夜襲金軍大營,宋朝皇帝解釋說是臣子擅自所為,罷免了臣子,金軍統帥立刻就接受了這種解釋,是他們被騙了嗎?是他們愚蠢嗎?是他們寬以待人嗎?

  顯然不可能。只是因為形勢使然,西軍的精銳騎兵劫營失敗,幾乎全軍覆沒。但西軍能打,不單單靠騎兵,步兵也很能打,只是機動性不足罷了。他們防守自己的軍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連野外的軍營都能守住,守開封這種堅城,金軍還能怎么打?斡離不知道粘罕率領著跟他一樣兵力的金國大軍,久攻太原不下,因此斡離不圍困開封以來,甚至都沒真正攻打過城池。一直采取軍事威懾,逼迫北宋朝廷給錢,結果這群蠢貨一次次送來巨額金銀,數目竟高達數千萬兩白銀。按照目前金國的軍事制度,足夠他們一百年的軍費開支。

  所以只要北宋朝廷肯繼續議和,繼續給錢,斡離不才不可能真的去打開封,萬一一進攻,讓宋庭那些膽小懦弱的文官看到,竟然可以防守的住,金軍就將失去對這些人的威懾,到時候錢也沒了,城也得不到。

  幸好北宋皇帝是宋欽宗這樣的懦弱皇帝,朝臣是李邦彥這樣的浪子宰相,一場戰斗的結果,就將宋欽宗的膽子嚇破,李邦彥派主和的聲音再次大了起來,因為更多的大臣又改變了態度,轉而支持和談了。

  由于主和派成為這次劫營失敗最大的受益者,因此歷史上一直有這樣一種聲音,那就是姚仲平劫營之前,李邦彥等人已經向金軍透露了消息。戰斗過程也確實證明,針對姚仲平劫營,金軍早有準備,當姚仲平的騎兵突入金營的時候,連續兩座營寨都是空營,等姚仲平兵鋒消鈍,金軍伏兵四起,埋伏了姚仲平部,這才導致了幾乎全軍覆沒的結局,否則在金軍毫無準備的偷襲情況下,即便金軍的營寨設立合理,夜防制度完善,最多也是擋住偷襲,萬萬不可能反過來埋伏。

  消息肯定是泄露了,是不是李邦彥泄露的不得而知,也無法證明。也許只是金兵自己探查到了情報,畢竟這是一只新興的武裝力量,各種軍事素養正處于巔峰,將領作戰經驗豐富,士兵紀律性很強,比宋軍更加優秀。

  可是李邦彥等主和派泄露消息的說法流傳很廣,反應了一種人們普遍的心態,那就是這種事情,李邦彥等人是做得出來的,他們的政治道德和個人道德讓他們可以做出這種事情,讓他們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可以出賣國家的利益。

  西軍將領姚仲平這次很彪的冒失舉動,徹底改變了開封保衛戰的格局。

  從皇帝到大臣,再次轉向主和,主戰派代表李綱遭到棄用。

  短短幾天,朝臣態度再三顛倒,讓種師道很生氣,繼續據理力爭,反對議和,尤其反對割讓北方三鎮。

  雙方爭執不下,但此時種師道已經孤掌難鳴,他畢竟只是一個武將,沒有任何實權。文官內部雖然有主和主戰之分,但在排擠武將上,卻是團結的很。沒有了李綱在背后支持,種師道的意見很難被接受。

  于是主和再次開始,初四,派駙馬曹晟出使金營。臧瑀、秦檜為割地使一同前往。

  此時開封百姓的憤怒被點燃了,面對危險,缺乏想象力的他們或許麻木,面對危險,他們的麻木或許不能用勇敢解釋,但他們至少不怯懦。一批太學生鼓動了數萬百姓,前往皇宮上書,請求重新啟用李綱。

  但李綱下臺,是金軍統帥提的要求,北宋朝廷不敢不聽。

  李邦彥上朝,聚集在皇宮門前的百姓大罵李邦彥。皇帝派吳敏來傳遞命令,要求這些百姓散去,結果沒人離開,反而開始敲擊登聞鼓鳴冤。殿帥王宗濋擔心發生暴亂,建議皇帝答應百姓。皇帝試圖取巧,先派宦官去告訴百姓,說已經下旨啟用李綱,讓百姓放心離開,百姓還是不離開,不一會又派太監朱拱之宣布李綱沒有按時到,讓大家先回去,這次老百姓直接將幾十個太監攔住,毆打致死。

  皇帝看到不來真的,無法讓老百姓滿意,這才下旨啟用李綱。

  這件事沒完,百姓散去了,第二日初七,朝廷就開始清算,誅殺殺死太監的帶頭人,禁止百姓和太學生到朝廷上書。

  同日,派遣肅王出使金營,將康王趙構換回,這是金國統帥的要求。史書解釋說,是因為康王趙構在金營中臨危不懼,跟趙構在一起做人質的張邦昌聽到軍鼓聲,跪地大哭,康王卻能不為所動,于是金國人懷疑康王是個假王爺,要求換個人來做人質。

  李慢侯對這種史料十分懷疑,趙構后來的表現,不像個有膽量的人,至少他的膽量不足以讓金國人懷疑,聯系到他后來做了皇帝,文人有拍馬屁的動機,這些記載就更不可信了。之所以換人,李慢侯認定,是金國認為康王趙構不夠分量,是個不受重視的親王。只能感慨這大概是命,老天注定要讓康王趙構當皇帝,刻意安排的劇本。

  這次和談很順利,金軍出乎意料的好說話,北宋答應割地,請求金軍寬限賠款日期,金軍統統答應了。

  第二日,初九,金軍派使臣韓光裔來告辭,金軍退軍。開封城解除戒嚴。

  此日,正是種師道原本計劃中對金軍發動攻擊的日期。

  此時種師道依然堅持出擊,認為應該趁金軍過河進攻,將金軍主力徹底消滅。

  但此時滿朝上下還沒從姚仲平劫營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來,金軍自己要走,就別招惹了。讓這些災星走的越遠越好,走的越快越好,萬一進攻失敗,他們不走了怎么辦?

  沒人在乎金軍為什么在沒有得到全部金銀的情況下,急匆匆撤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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