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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一船星夢

  一個小官。

  帶御器械,沒什么實際職權,就是一種榮譽頭銜。

  也沒什么品級,因為這個帶御器械,起初就不是什么官職,起初是皇帝挑選值得信任的親信佩戴刀劍充作護衛,稱作御帶,后來逐步發展成一種榮譽頭銜,武職往往都附帶這個頭銜。

  到現在更加貶值,不但皇宮里的護衛們大多有這個頭銜,地方軍隊中也有大量帶御器械頭銜的下級軍官甚至老兵。后來這種身份在明清小說中演繹成了御前帶刀侍衛的名稱,開封府的展昭就是這種身份。

  茂德帝姬給李慢侯的這個身份,其實就是公主府的護衛,帶御器械是頭銜,他其實被公主充作了普通護衛,可以叫李護衛,甚至勉強也算御前護衛,至于品級,扯不上邊的。

  李慢侯明白公主的意思,這樣他就更方便進出公主府了,不過應該不是為了財物,這些是早都準備好的,運財的主意是之后才講的,至于公主的真實想法,李慢侯不清楚,大概猜測是希望他常常來公主府,心里不由有一些竊喜。

  李慢侯將官冊收起來,詢問茂德帝姬具體怎么處理這些財物,如何搬運,如何變現,茂德帝姬全無主意,甩手讓李慢侯自己處理。

  兩人之后又說了些話,茂德帝姬的談興不高,李慢侯借機告辭,天還沒黑,就離開了駙馬府。

  回到家中,美美吃了一頓美餐,東坡肉。

  知道李慢侯這幾天給家里掙了大錢,金枝終于大氣起來,肯花錢了。

  “這做飯,就得專業的廚子。瞧瞧,不說味道如何,至少這模樣不差了!”

  不怪李慢侯贊嘆,擺盤非常講究,完全是他在蔡府時候見到的風格。

  金枝撇嘴:“可不是嗎。一個月要三貫錢吶!”

  廚子是昨天讓金枝找的,人李慢侯已經見過,還是熟人。在蔡京府搶糧食的時候,跟這個廚子有過沖突,后來圍城期間,李慢侯也算救過這個廚子的命,只是廚子不知道,李慢侯也不會去提。就好像李慢侯也算救過張三、李四的命,可李慢侯不會這么認為,張三、李四恐怕也不會這么想,即便張三張口閉口都說他的命是李慢侯給的,李慢侯也不會當真。

  廚子在蔡京家做過很多年廚子,以前在大酒樓里學過徒。蔡京逃走后,作為本地招的廚子,他算是失業了。金兵圍城期間,靠著李慢侯給的糧食,活了下來。之后過了一段時間好日子,因為打仗,禁軍死了幾千人,因此天天辦喪事,他帶著徒弟包了好多酒席。但之后就又失業了,城里的酒樓看不上他,倒不是蔡京家的廚子水平不高,只是他是一個肉案廚子,在蔡府時候就不是主廚。他的強項是刀工,廚藝還停留在學徒水平,所以在幾個酒樓接連碰壁之后,跟徒弟一起天天在橋下掛刀,接一些婚喪酒席的零活為生。

  廚藝雖然一般,可肉案上的工夫一流,一頭生豬到他手里,從活豬到熟肉,可以一條龍齊活,加上是熟人,金枝去雇廚子的時候,就把他找了來。

  李慢侯也算滿意,廚藝雖然一般,那是相比大酒樓的水平,比金枝和張三、李四的媳婦那是強多了,畢竟是專業的嘛。

  吃過飯,睡一覺,就又是一天。

  第二天,李慢侯開始忙碌,計劃改變了。公主將那批重寶交給了李慢侯處理,現在他要轉移的財產翻了十倍不止,時間更加緊迫,不可有這兩天的安逸日子了。

  先是去了一趟交引鋪,他現在已經打聽清楚汴梁城中做交引買賣最大的幾家,尤其是其中馮姓和汪姓兩個牙人,是其中的翹楚,李慢侯也不知道王經紀口中抬買鈔價的是哪一位?所以他都約見了,人沒見到,帖子下給了他們鋪里的掌柜。

  之后李慢侯趕去了公主府,拿出自己的腰牌,護衛們查驗清楚后沒有任何盤問,顯然府里新增了一個護衛,他們都被招呼道了。

  這次沒見到公主,但見到了公主府令。公主府也是衙門,盡管沒什么職權,可依然設有官職,最高官員稱作公主府令,還有主管府中武裝力量的公主府承,說白了一個是總管,一個是保安頭子,卻是正經的朝廷命官,當然不是科舉出身的文官,而是權貴子弟充任,任命程序很簡單,算是權貴子弟的一種特殊資源。

  哪怕是朝廷命官,可畢竟是管家,對于李慢侯很客氣,肯定也是被打過招呼,知道李慢侯在幫公主處理重要機密事務,他告訴李慢侯被授予便宜行事之權,需要什么,只需要跟他打招呼,不需要跟他商量,他一定配合。

  李慢侯要了一輛馬車,幾個幫手,立刻就去了碼頭邊。這些財產他昨天簡單清點過,給了一個預估,大概有三百萬貫左右的價值,主要是被金軍劫掠過之后,城里嚴重缺乏這些奇巧之物,皇帝甚至下詔禁止采用金飾物,目的是為了騰出黃金充作軍費。但這禁令,反倒加劇了金飾的價格,船里就有大量金銀器具。其他金珠美玉的價格最近也很高,六賊中的王黼和梁師成得死訊已經公開,一個死的不明不白,被不知什么人刺死,另一個被皇帝賜死。朱勔被流放到了循州,家產遭到查封,而且下詔將所有由朱勔手里得官的官員全部罷免。

  這些蔡京黨羽或者說宋徽宗時代的寵臣集團現在惶恐不可終日,拼命的拉關系、走門路試圖求的一個好結局,繼續當官是不可能的,但不被抄家,不被流放是值得他們花費任何代價的。他們在宋徽宗時代貪腐了數十年,積聚的錢財比朝廷財政都要大的多,與其被朝廷抄家拿走,不如變賣了攀附新的權貴免罪。因此這類帶有禮物性質的珍玩非常搶手,價格炒的很高。朝里一些新的權貴,但凡流露出對某種物件的喜好,很快就有人送上門來。

  李慢侯很快就裝了一馬車珍玩,決定將這些東西先帶到自家去。

  回家之后,將張三、李四兄弟叫道跟前,他必須跟這兩人攤牌,他們要走要留,今晚必須給李慢侯一個準信,這決定著李慢侯到底要不要將他們那份錢財變現還是轉走。

  張三依然猶豫不決,他本能的不相信災難即將到來。李四看起來有些松動,只是礙著張三的面不好向著李慢侯。

  李慢侯索性讓兩人私下商量,是走是留,天亮前必須告訴他。

  夜里,張三跟李四聚在自己房中。

  “你相信金人蠻子還會打來?小種經略相公都要殺到太原了!”

  兩個人私下商量,李四說出希望跟李慢侯走的想法,讓張三頗為差異。前線捷報頻傳,此時誰會相信幾個月后金兵會再次打來,而且會打破開封城。朝中那些大臣,連勤王軍都遣散了,大批西軍都被調回陜西對抗趁火打劫的西夏。

  李四道:“小弟也不信開封會破敗,大宋會滅亡!”

  張三疑惑:“那你還說要走?”

  李四道:“若哥哥不走,小弟自然也不會走。可是哥哥,留在開封又能如何?”

  張三道:“我們兄弟有萬貫家財。什么不能做?”

  李四道:“可是哥哥。我覺著,跟著李大官人,能做大事!”

  張三突然從李四臉上看到一種極為認真,極為向往的神情,那是一種他們這種下九流人物本不該有的妄念,可是那一瞬間他被打動了。

  可是他祖輩長居開封,他是地地道道的汴京子弟,對自己的身份有著十足的優越感,讓他去南方鄉下地方避難,他難以接受。可又不忍心打碎兄弟的小小野望。

  嘆了口氣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了。我留下,你走罷!”

  李四一愣:“哥哥!”

  口氣中帶著痛心。李四也是汴京出生,卻是一個真正的破落戶,父親是一個走街郎中,居無定所,卻一直在汴京活動。父親死后,李四投靠了張三,兩人相依為命已經十年有余,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現在張三讓他走,他實在是難以接受。

  張三道:“無須多言。只求你將來聞達,不要忘了愚兄便是。”

  李四嘆了口氣,突然跪在地上,猛磕起頭來。

  張三拉都拉不起來:“兄弟,你這是何苦?快快起來!”

  李四道:“哥哥應我一件事我才起。”

  張三道:“你說。”

  李四道:“我從李大官人那分得的錢財,全都留給哥哥,我一分都不要。”

  李慢侯當日決定給兩人兩萬貫錢財,他們兄弟沒怎么商量就決定一人一半,李四現在要將自己的一萬貫全留給張三。

  張三連連搖頭,但李四就是不起來。

  “也罷!我給你攢著,以后若是混不出頭,還回來找哥哥。”

  說完兩人抱頭痛哭。

  兩人的決定很快就告訴了李慢侯。

  李慢侯看著突然跪在自己面前的二人,也是急忙攙扶,他們就不起來。

  張三一個勁的請求李慢侯要關照他兄弟,李四則說以后就全仰仗李大官人。

  好容易將兩人拉起,天都快亮了,正好出門。

  李慢侯讓李四跟著自己,交代張三守緊門戶,家中有重寶,向來不是什么好事。

  兩人一道出門后,張三在家中坐立不安。一想到好兄弟跟救命恩人一起離開,他一人空守著偌大的家業,似乎變得那么無趣。而坐擁萬貫家財,是他做夢都會覺得奢侈的事情。

  不遠走,到了金梁橋下就有一家名樓,稱作劉樓。與蔡京這樣的權貴對門而居,這種景象也就只有在市民文化十分發達的宋代才會出現,別說權貴家門前做買賣了,有一些酒樓甚至比皇宮都高,在酒樓上能俯瞰皇宮全景,宋朝皇帝也不在意,這種對民眾的包容心,是前朝、后朝歷代皇家都沒有的氣度。

  門前搭著彩樓歡門,有小二迎客,跟小二言語一番,就被帶進酒樓。走進去是一條百余步長的主廊,走廊兩側通南北天井,天井回廊上開了許多小窗子,窗后的一間間小屋子里有濃妝艷抹的女子招呼客人,看中了可以叫來作陪。

  李慢侯被帶進了內里一間房間,早有四個人在等著他,果然掙錢的人最心急,李慢侯還以為他來的夠早呢。

  互相招呼起來:“陳員外!劉員外!馮經紀?汪經紀?”

  陳、劉二人李慢侯是見過的,去他見看過貨,馮姓和汪姓交引商他一直沒有見到。這種交引商更依靠門路吃飯,交際會非常繁忙。跟他們溝通,李慢侯采取了完全不同的策略,沒想著靠互相之間壓價,因為他們這個圈子更小,更容易聯合,不像那些珍玩商人,從業者不少,競爭很激烈,更有市場性。而交引這種玩官方憑證的,他們更多的是維系跟官府之間的關系,壟斷性很強。

  坐下之后,陳員外立刻招呼小二上酒、上菜,還詢問李慢侯是不是要招姑娘作陪,李慢侯拒絕了。

  直接問他們:“兩位員外,錢可準備好了?”

  李慢侯給了他們三天時間,就是知道幾十萬貫這樣的大筆金錢往來,一時半會很難籌集,同時也給張三兄弟是否跟他南下一個考慮的時間。

  劉員外連忙告罪:“張兄見諒。所需實在過巨,一時之間難以備齊。”

  他們認錯人了,把李慢侯認作了張三,這難怪,因為沒有戶口,李慢侯一直打著張三的名義。

  這次可以糾正了:“員外謬以。在下李慢侯,非是張三。”

  “得罪,得罪!”

  劉員外連忙告罪,同時神色狐疑。

  連名字都不敢告人,這買賣能做嗎?

  李慢侯看出了他的擔憂,掏出自己的戶冊,讓對方查驗。

  然后才又說道:“既然沒有準備好,那你我如何交割?”

  陳員外接過話:“李兄勿憂。我們兄弟有家宅十三間,良田四萬畝,地契、房契可壓給李兄。三月之內,繳清余款!”

  他們的要求合情合理,再大的買賣人手里也不可能握著幾十萬貫的銅錢,先拿貨,變現之后再付款,之間用抵押,后世的買賣人不也這么做嗎,不過后世有銀行擔保,此時卻沒有這樣的金融機構。

  可是沒有銀行,不代表沒有從事金融業的人,這正是李慢侯將做交引生意的馮經紀和汪經紀一起請來的原因。

  于是李慢侯直接對馮、汪二人道:“在下要的不是田宅,也不是錢。賣寶,為的是購一批錢引,想必二位已經知道了。”

  馮汪兩人點點頭,前幾天手下掌柜匯報過有人試圖買進大筆錢引,主要是鹽引和茶引,問過價格,昨天邀約來劉樓商談,由于對方聲稱購入錢引極多,兩人夜里就一起商量過,今天一早聯袂而來。

  這些生意人精明著呢,其實他們幾人意外的聚在一起,大致都能猜到李慢侯的想法。

  馮經紀開口道:“李大官人可是要我二人作保?”

  李慢侯道:“做不作保無關痛癢,我只要錢引。你我三方合計,我出貨,得引。皆大歡喜!”

  這些都是汴梁城里的大商賈,互相之間也是認識的,都知道對方的家底。明白幾十萬貫對各家來說,其實都能拿得出來,缺的只是現錢。相對來說,交引商這種主要從事交引買賣的商人,現錢更多一些,因為他們需要更快的周轉。而珍寶商,手里的財富,更多集中在各種珍玩上,田宅都不是主要財富。

  汪經紀問道:“不知道李大官人要多少錢引?”

  李慢侯笑道:“那要看二位肯讓出多少錢引了。”

  馮經紀哈哈笑道:“只要大官人出的起錢,幾百上千萬貫的錢引還是有的。”

  很多,也不多。北宋朝廷每年賣出的錢引高達一兩千萬貫,流通中和儲藏中的錢引數量更大,而且宋金戰爭嚴重影響了北宋的正常財政,沒錢的朝廷,增發錢引是沒有顧忌的。尤其現在當政的,已經不是對經濟頗有經驗的蔡京,而是一群把蔡京鄙夷的一無是處的文官。他們對金融規律,更加沒有敬畏之心,心里只裝著儒家經典和大道理。

  李慢侯道:“一千萬沒有,幾百萬還是有的。”

  馮經紀和汪經紀立刻收起了輕慢,幾百萬貫的大生意,他們二人之力,也不能獨吞。看來小看了這個身材高大,看著有一股普通人沒有的奇怪氣質的對手了。如果他只是一個陌生人,兩位大經紀肯定以為對方是吹牛,沒準會將他當成騙子。可在做的還有陳、劉兩個大珍寶商,他們是看過貨的,信用不是來自陌生的李慢侯,而是來自認識的陳劉二豪商。

  此時陳劉二人也聽出了一些貓膩,心里有了小九九。

  驚問道:“李兄還有其他寶貨要出?”

  李慢侯點頭:“這是自然。若是價格合適,沒準還要勞煩二位呢。”

  兩人同聲共氣:“樂意效勞,樂意效勞。”

  當然樂意效勞了,他們是要發財的。

  說道這里,李慢侯也不繼續試探,價格就是那個價格,現在就差交割了。

  只是他對交引的價格還沒有好好談過,之前跟兩家的掌柜都談過,但最多給到三貫錢,這是一半的票面價值,其實已經很優惠了。如果是普通北宋人,或許很難理解這種官府實收六貫的票據,商人三貫出賣為什么能掙錢。可李慢侯卻很清楚,錢引已經演變成了一種證券性質的票據,那就受信用票據的基本規律制約。

  票面價格只是一種參考,實際價格更多受人們對政權的心理預期影響,錢引只是一張紙而已,之所以能值錢,是蔡京巧妙的將鹽茶買賣跟這種票據掛鉤,但鹽茶買賣只是賦予了票據最開始的信用,算是一種專賣許可證,隨后發展出來的信用,其實是政權賦予的,是北宋王朝的存在,讓商人們相信持有這種票據,肯定有價值。

  可北宋王朝如果滅亡了呢?

  這就是一張廢紙!

  北宋王朝當然會滅亡,就在不久的將來。但李慢侯不可能等到那時候,那時候錢引信用破產,價格暴跌對他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就失去了利用錢引構筑起的初步金融網絡轉運財產的渠道。他反而要趁著現在北宋王朝表面上看起來堅挺的時候,將錢引盡快送到南方變現。

  但是去年冬天,金兵圍城的時候,皇帝大臣們一船一船金銀往城外金軍大營中送的時候,滿朝權貴瘋狂搜刮百姓財產的時候,那時候恐怕所有人都覺得這個王朝要滅亡,那時候錢引的價格幾乎一錢不值。從哪個不請自來的王經紀口中,李慢侯聽說有人在那時候趁機賤價囤積了大筆錢引,李慢侯相信這種說法,很符合邏輯。像是那種高明且賭性重的金融家手筆,這種人什么時候都不會缺,賭贏了就大富大貴,賭輸了就傾家蕩產。

  哪怕不是馮汪兩人所為,他們肯定也有渠道從某個囤積者手中低價買過來,畢竟囤積也是有巨大成本的,尤其在北宋王朝還在繼續發行新引,并且沒有限制的情況下,風險很大,有一個合適的價格,囤積著也樂的出手套現。

  于是直接問馮汪二人:“不知二位經紀,打算出價幾何?”

  兩人已經商量過了,并且決定共同進退,他們出價,當然要比掌柜的讓出更多。

  馮經紀先道:“不知大官人要購多少?若有十萬貫,一席兩貫錢!”

  李慢侯道:“幾百萬是有的。具體多少,要看你們的價格。我聽人說,朝廷又印了一批錢引發賣。我可以要舊引,能否優惠?”

  一席鹽引官府要六貫,但是有期限的,分為長引和短引,長引是給跨路州準備的,期限一年,短引是為地方境內準備的,期限只有一季度三個月。也正是因為這種原因,朝廷動輒引發錢引才沒有徹底破壞錢引的信用,因為過期作廢的錢引控制了錢引的數量。不過這也限制了錢引的用途,導致沒有繼續向貨幣的方向發展,無法長期儲存,就不是貨幣。

  馮汪二人對視一眼,兩貫錢是他們商量好的數字,但對方要的數量超過了他們的預期,也不是不能繼續讓價,但讓價多少,卻沒有商量過,主要還是沒想到對方竟然要的這么多。

  李慢侯知道他們需要時間商量,順勢道:“二位可以商議一番。如果可以壓到一貫,今日就可交割三十萬貫錢引。”

  提了一個報價后,對陳劉兩位珍寶商道:“二位。可否移步,在下還有一批寶貨,煩請二位掌眼。”

  接著又邀請兩個珍寶商再次去他家里看貨。

  這兩位當然樂的趕緊去,最近的行情,晚一天就少賺一天,他們從業幾十年來,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見。即便宋徽宗時候,天下官員拼命給皇帝和蔡京等人送禮,也沒有這些天這么玩命的。以前送禮巴結皇帝,是為了換好前程。

  比如就有一個江南的官員,發現太湖上有一塊奇石,長四百余丈、寬兩丈,石材玲瓏剔透、宛若天成,最難得是是唐朝名臣白居易曾親手在石上栽下一棵樹苗。歷經四百年,樹苗長成參天巨木,官員心思奇巧,竟想將巨石連同大樹一起獻給宋徽宗!據說巨石運抵京城汴梁的時候,總計花費了八千萬緡錢,相當于一戶中產之家二百年的收入!

  如今的行情,可不是為了求官,大量失勢權貴是要保命啊,花起錢來完全不計較。宋朝優待文人,從不殺文官,如今的機緣,是開國以來都沒有過的。錯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兩個珍寶商很快就看過了李慢侯從公主府運來的那批珍寶,蔡京家的寶貝,一點不比李慢侯從河里打撈的花石綱差,甚至更好,是蔡京當年從一隊隊花石綱中挑選出的精品。

  兩人合計了一下,給估價三十萬貫,跟李慢侯的預期差不多。這只是他從公主府中財物中拿來的十分之一,還不是最高的。如此大量出貨,自然也會影響價格,如果不趁這股送禮熱潮變現,以后恐怕沒這個機會了。

  時間不多的李慢侯認可了這個價格,看到兩個珍寶商大松一口氣的樣子,李慢侯明白,他們出的價格中肯定有很大的賺頭,但也是一個合理的價格,他們此時不太敢在價格上有任何欺詐,生怕誤了這樁買賣。

  那邊兩個交引經紀很快就商定好了,同意了價格,約定晚上交割。但他們提了一個額外的要求,這批錢引,必須帶去南方,而不能留在本地。顯然囤積錢引成本巨大,朝廷不斷增發,本地流通太多錢引,導致價格暴跌,他們有些撐不住了。如果帶去南方變成鹽茶,等于對沖了這些錢引,至少也大量減少了本地錢引的流通,間接幫他們穩定了引價。李慢侯開始確信這二人中某一個,或者兩人都參與了囤積錢引的買賣。

  晚上還是劉樓,珍寶商準備好了大量田宅地契,交引商準備好了一箱錢引。全都是去年底發的,只剩半年期限,一共三十萬張。

  三十萬張錢引,可是大大一箱子,重量高達五六百斤,但相比那些珍寶就輕得多了,而且不會太惹眼。

  錢都沒送回翠樓,直接過了橋就送進了公主府,雖然去公主府里借來了馬車,光是抬上抬下的,也讓李慢侯跟李四兩個人大汗淋漓。

  將錢引交給公主后,李慢侯交代公主,盡快派人送去南方,找那邊的交引上變現,銅錢金銀不限,地產則必須是長江以南的,最好是蘇杭一帶的。

  公主一口答應,只是面色上似乎沒什么激動之情,反而有一些憂色。李慢侯以為公主這種人對錢不是太敏感,畢竟只要保住命,她們注定一生富貴,也就沒有多想。

  回家的時候,再次帶走了一批珍寶。做完這些,李慢侯已經累極了,泡了個澡就睡了。而李四卻激動的睡不著,加上張三頗有心事,兩人在一起喝酒聊到半夜。

  李慢侯帶著李四,一方面是需要一個幫手,另一方面其實是讓李四做個見證,以免在錢財上讓合伙人多心。

  可是對李四來說,這天的買賣談判,是他這輩子經歷過的最驚奇的事情。張口閉口之間就是幾十萬的金錢,在桌上的時候,滿桌的美味他都忘了動筷子,也不敢說話,就一直記下別人的言行。

  喝酒的時候,將這些一一描述給了張三聽,他說的眉飛色舞,張三則心緒重重。

  第二天一早,繼續昨日的營生。

  今日要交割的更多,有了昨日的交易,三方之間已經建立了很強的信任,價值三十萬貫的信任,今天要交割六十萬貫。

  一切都是商量好的,沒有任何意外,可是李慢侯發現幾個富商臉上的神色都有些不對,說話間似乎小心了很多,對李慢侯也恭敬了不少,還不太懂宋朝人內心深處的情感的李慢侯以為這是因為他們把自己當成豪富的緣故。

  等一切結束,出了酒樓,陳劉兩位珍寶商賊兮兮的跟了上來。

  “大官人留步。”

  就在金梁橋上,他們叫住了李慢侯。

  “二位何事?”

  李慢侯疑惑,生意做完了,有什么話要說?

  陳富商賊兮兮瞥了一眼對面的蔡駙馬府:“大官人可是府里來的?”

  李慢侯恍然大悟,身份暴露了啊!昨天他進出公主府大搖大擺,也沒想著瞞人。看來這幾個商人都派人跟過自己,上百萬的生意,足以讓他們慎重到派人查一查李慢侯的底。發現李慢侯進出駙馬府也就不奇怪了。

  李慢侯也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他之所以將公主府里的寶貨一車車拉到翠樓變現,就是這種事還是不要做的太公開,公主的身份高,可權勢并不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見李慢侯不否認,陳富商繼續道:“可否帶小人去府里看貨?”

  他們確定李慢侯那批珍寶是從公主府里來的,興致立刻高了數倍。公主是何人,是蔡京的媳婦啊。珍玩行的都知道,蔡京那老賊幫著老皇帝搜刮了幾十年,傳言他家的東西,比皇帝家的都好。要是能掌掌眼,即便買不到,那也是享受啊。雖然現在滿朝文武都在清算,可六賊中其他人不是被發配,就是被賜死,唯獨蔡京雖然是眾矢之的,可一次次貶謫,就是沒人能抄他的家。蔡京還沒死,誰知道留了多少好東西,這些東西誰知道公主手里有多少?

  李慢侯哼了一聲:“不急。遲早都是你們的!不想惹事,有些話還是藏在肚子里!”

  說完立刻走開,上了公主府的馬車,當著他們面,大大方方進了茂德帝姬府。

  兩位珍寶商長出一口氣,滿臉惋惜。不能去公主府里賞寶,當然可惜。不過一想,最終不是要經過他們的手,就又期待起來。暗下決心,一定要留住這批貨。珍寶行熱衷于講故事,因為故事能給珍玩增加價值,要是讓人知道這些東西是蔡京府里流出來的,還能賣出更高的價去。那些現在得勢的達官貴人,嘴上把蔡京貶的一錢不值,可蔡京用過的玩意,他們可眼熱著呢。尤其是古玩字畫,只可惜目前從蔡府里流出來的,沒有這類玩意。

  字畫當然不可能有,那些東西是從水里撈出來的。大概在蔡京這個當時第一流書法家眼里,古玩字畫同樣比金玉珠寶更值錢,所以寧可把這些珍玩藏到水里,也要把字畫帶走。

  跟公主聊了一會,昨日送來的錢引已經送了出去。公主雖然位高權不重,可依然有心腹可用。更何況這是蔡京家的公主,蔡京權傾朝野幾十年,門生故吏遍天下。蓄養的死士不知道有多少,蔡京倒了,公主很容易接收過來一些可用之人。

  其實公主下江南的時候,已經在杭州安排了一批門客,許多都是蔡京事后收養的。公主自己身邊也有可用之人,于是昨天就安排好可靠之人帶著錢引去那方交給那些門客了。

  公主做這些事情比李慢侯方便得多,李慢侯本來是打算自己帶著自己的財富走的,他一個人能帶的有限,三十萬撐死了。再多路上不安全,真安全就直接帶實物走了。

  接連為公主變現了六十萬財貨,公主看起來一點都不高興,搞得李慢侯也有些沮喪。

  “喝一杯吧!”

  在李慢侯就打算告辭的當兒。公主邀約道。

  李慢侯卻之不恭,自然答應。

  兩人就在畫舫上,幾個侍女伺候著,有一些擺盤,但兩人只喝酒,那些擺盤叫做看盤,就是拿來看的,放的是一些果品,其實也能吃,只是宋人就喜歡擺著看。

  月色當空,照在池中,一池清波蕩漾,映出繁星點點。

  李慢侯心情好了起來。

  看到畫舫擊破水面,水面波光粼粼,星光點點,酒勁微微上頭,李慢侯突然想起一首詩,吟道: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好詩!朝廷前日以詩賦取士,先生有此詩可充翰林了!”

  公主不由擊節贊嘆。

  這段時間朝局動蕩,蔡京黨羽,主和派都是清算的對象,如此大批量官員的罷免,空缺需要填補,皇帝下詔采用詩詞歌賦求人才這種便捷辦法,這主意沒準廚子某個文官的建議,而詩詞歌賦寫的好壞,肯定也是這些文官說了算。

  除了用詩詞歌賦直接錄取人才外,皇帝還下詔讓各級官員推薦,在邊境任職或者是武勇過人可以率領軍隊作戰的人,每人推舉二名,跟詩詞歌賦取文官一樣,這種推薦取武官,同樣有很大的操作空間。

  看著頗有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氣魄,只是很可能淪為官吏們又一次賣官鬻爵的狂歡。

  李慢侯有些羞怯道:“這可不是在下所作。而是別人的詩句。”

  公主道:“我怎未曾聽過。”

  宋徽宗的兒女都頗有文學方面的天賦,作為女兒,不需要讀四書之類的經典,經典中只讀詩經,茂德帝姬嫁人之后,就沒人能管她了,讀了許多詩歌。唐詩宋詞基本都讀遍了,卻真沒聽過李慢侯這句。

  李慢侯道:“是后人所作!”

  公主一愣,立刻明白,同時心中立刻升起了一股玄奇瑰麗的奇妙感覺。她知道李慢侯是一千年后的來人,這是一種神奇的背景,公主心里已經深信不疑,可每當他就那么真切的站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卻總感覺不真實。理性上她已經接受,感性上卻怎么都無法融合,這個人站在這里,就能將她的理性和感性清晰干脆的撕裂開來。

  此時聽他的詩詞,跟他討論宋朝以后的人做的詩詞,吟唱的是宋朝以后的星河,宋朝以后的清夢。再看著天上的星斗,水里的明月,一種時空如水般流通的感覺不由生出,茂德帝姬不由得比起了眼睛。

  李慢侯轉身看到公主迷離的神色,不由得癡了。腳下不聽使喚一樣,走了幾步,站到了公主身前。

  茂德帝姬感覺到了動靜,微微睜眼,轉身就看到李慢侯站在她眼前,距離如此之近,呼吸相聞,一抹紅暈悄然爬上她的臉頰,但她沒有退后。

  茂德帝姬不算矮,有一米六多的身高,李慢侯雖然也不算特別高大,卻將近一米八,兩人之間差了一個人頭,低頭看到公主微紅的臉,公主也在看著他,一股曖昧氣息升起。

  兩人凝視著,忘卻了星河,忘卻了碧波,世間仿佛只有兩人。

  男人的定力永遠不如女人,李慢侯不由咽了一口唾沫,輕聲道:“公主。”

  茂德帝姬也輕聲道:“如何?”

  突然不知道發了什么神經,看著公主打著胭脂的紅唇,李慢侯問道:“我能親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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