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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節 送別

  “李大官人。你為國出征,本宮敬你一樽!”

  李慢侯要出征,兩個公主給他送行,開了一宴。

  李慢侯道:“公主太生分了。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朋友之間稱呼,不用太過正式。”

  這段時間,李慢侯能夠從容練兵,全靠兩個公主無條件的配合他。這種信任,基于他們一起南逃,一起北歸,以及他們對李慢侯身上神秘感的信仰。

  但這些都靠不住,局勢日漸險惡,人心也將隨之險惡,李慢侯希望他們能永遠保持信任關系。可是他們之間的關系,讓李慢侯都覺得十分怪異,時而感覺非常親密,有種心心相通之感,親密到可以互相親吻。時而又覺得十分疏遠,疏遠到對彼此十分陌生的地步。李慢侯知道,橫亙在他們之間有許多條障礙,有不倫的道德譴責,兩人都是有家之人,很難敞開心懷接受另一人;有巨大的身份差異、文化差別存在,一個是皇室公主,一個是市井平民,一個是內斂含蓄的古人,一個是開放包容的現代人,這種差異正是陌生感的緣由。

  唯一聯系兩人關系的,或許只因兩人都是心思敏銳之人,李慢侯受到的是嚴格的文科教育,家學淵源都跟藝術品相關,公主自幼沉浸在宋徽宗時代的藝術鼎盛氛圍下,這讓兩人對事物的觀察、對外界變化的感知,都十分敏銳,時而有相惜之感。

  可這些都不牢靠,不能上升為親密無間的戀人關系,至少應該確定平等互信的朋友關系。李慢侯這一走,不在他們身邊,更需要她們的信任。

  延慶公主道:“慢侯?聽著真怪,你可有表字?”

  延慶公主就是茂德帝姬,他已經改回了以前的公主封號。

  李慢侯搖搖頭:“取表字是書生進學后才起的,我又沒考過科舉,也沒長者賜名。”

  延慶公主道:“我幫你取一個如何?”

  李慢侯道:“說來聽聽。不好聽我可不要。”

  延慶公主道:“叫思卿如何?”

  李慢侯小心臟撲撲跳了兩下,延慶公主給自己起了一個假名趙輕卿,給李慢侯一個字號思卿什么意思,這相當于公然挑逗啊。盡管這名字聽著像女人,不過他認了。

  “好!”

  李慢侯痛快接受,接著舉杯。

  “謝公主賜名。”

  延慶公主道:“你怎么還叫我公主?”

  原本公主這個稱謂,是李慢侯專稱呼她的,別人都稱她帝姬,那時候聽著新鮮。后來柔福帝姬也來了,李慢侯依然稱她公主。這讓延慶公主感覺挺沒意思,果然只是他的習慣。

  李慢侯點點頭:“那叫你輕卿?”

  肉麻的有些不習慣,但咬牙也得堅持,一轉頭看見柔福帝姬也在看著他。柔福帝姬也恢復原來的封號,還是柔福。

  她眨眼看了看李慢侯,以為李慢侯在爭取她的意見:“你叫我嬛嬛吧。別當著人面叫,小心有人彈劾你!”

  當面叫她嬛嬛的,目前只能有一個人,那就是皇帝。

  李慢侯當然懂這個道理:“好的。嬛嬛。”

  這個名字叫起來更肉麻。

  不過比她們的大名好多了,延慶公主大名趙福金,還算不難聽,柔福公主原名趙多富,這么土的名字,真的很難想象是公主的名字。很難想象這樣的名字,是出于宋徽宗這種頂尖藝術家的手筆。只能說,這是習俗。普通百姓起名,毫不在乎,張三李四遍天下。皇家女子起名,反倒盡量俗氣一些,大概是因為生到皇家,就粘了太多的貴氣,盡量土氣一些。就好像普通人起名狗子一樣,求個吉利。因此宋徽宗的女兒名字都沒什么雅氣,都是趙福金、趙多富,趙金珠,趙圓珠等等,少有像趙瑚兒、趙仙郎、趙瓔珞這種不算土的名字。反倒是士大夫家起名字,非常好聽,比如李清照,王弗。

  此時三人站在一艘畫舫上,揚州最有名的水自然是瘦西湖。可惜這瘦西湖只是唐朝時的護城河,唐末、五代的亂世,多次摧毀了揚州,一直沒有恢復到唐朝的鼎盛時期。唐朝時候的揚州,是二十四橋明月夜,而宋朝的揚州,這二十四橋仍在,卻已經不在城內,而在城墻之外。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這是唐朝人的揚州。“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住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這才是宋朝人的揚州,而且是南宋的揚州。

  李慢侯突然想起清代的揚州來:“畫舫乘春破曉煙,滿城絲管拂榆錢。千家有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種田。雨過隋堤原不濕,風吹紅袖欲登仙。詞人久已傷頭白,酒暖香溫倍悄然。”

  看著瘦西湖上略顯蕭索的畫舫,李慢侯不由得感慨。他并不是惋惜宋代的揚州連清代人的揚州都比不上。其實從古至今,揚州的氣質都很獨特,是一座十分生活化的城市。不以手工業見長,商業氣息濃厚,市民文化盛行。可惜這種氣質,在宋朝的城市里比比皆是,讓揚州無法成為獨一份。李慢侯是從淮河流域一路畫著畫走下江南的,他很了解哪些城市,每一座城市都不大,也不小,恰大好處。都不輸揚州。這意味著宋朝的淮河流域城市,發展非常平衡。揚州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座,也是獨特的一座,獨特在她有其他城市不曾有的底蘊,李慢侯相信,假以時日揚州依然會發展起來。他惋惜的是,這個機會可能會失去,一旦金兵南下,“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揚州再也經不起一次空城了。

  “好詩!”

  趙輕卿贊美道。

  接著又問:“又是誰做的?”

  李慢侯反問“就不能是我做的?”

  趙輕卿道:“你做不出來!”

  鄭板橋的詩他當然做不出來。

  “有盛唐味道,卻略顯惆悵,又像宋人的詞。”

  趙嬛嬛評價道。清朝人的氣魄中,少了唐朝的豪邁。這是時代的氣質,跟詩人水平的高低無關。

  “是八百年后的詩句。”

  李慢侯說道。

  趙家姐妹輕輕吟誦,一想到這首詩跨越八百年光陰,就讓她們感覺這首詩中平添了一些奇絕色彩。

  不該聊到詩詞,不該想到詩詞。讓李慢侯變得有些憂愁起來,他今天的心情,本來是激昂的。一想到即將出征,就又興奮又緊張。南宋江淮遭到戰火摧殘的詩句,讓他覺得有些氣餒。

  還好尚未發生,而他手里有兵。

  “我決不許這災難發生!”

  他立下誓愿道。

  兩個公主頗有些動容:“祝思卿兄馬到功成!”

  一句思卿,立刻將李慢侯的豪情打了個粉碎。

  無心繼續,連忙告辭。

  他有軍務,不能多留。

  兩個公主也無心賞景,瘦西湖蕭條多了,戰火已經燒到了北方,達官貴人收起了興致,湖上只有一些歌女唱誦著悲情,江北一帶已經感受到了北風的凜冽。

  她們的心事也很多,兩人都有家人被擒,他們的父兄都是皇帝,一個丟了丈夫,一個少了兄姊。不知道為什么,以前在家的時候,趙輕卿頗為厭棄自己的丈夫,那個唯唯諾諾,在蔡京面前,在她面前都小心翼翼的男人。趙嬛嬛也開始想起比她大了不到一歲的姐姐趙瓔珞來,母親死的時候,她們兩人一個六歲,一個七歲,一起玩到大,突然姐姐嫁人了,姐姐又被擒了。她還有個哥哥,現在當了皇帝,可是對于哥哥,她卻再也沒有以前的信賴,哥哥假死脫身的時候,已經忘了她。

  李慢侯回到營中,問過出征事宜。船只、給養,全都準備好了。就差出征。

  第二日一早,即刻拔營。

  沿著運河北上,人馬皆上船。馬不多,只有二十多匹,不是養不起馬,也不是買不到馬,而是沒有騎馬的人。只有三個西軍老兵會騎馬,由他們訓練教授,就只練出了二十多個騎兵。只能用作偵查,無法正面廝殺。李慢侯希望此次出兵,能夠招募一些騎兵,北方會騎馬的人更多。岳飛手下的騎兵軍官,全都是這時候從河北招募的,十年后,得到好馬的情況下,他們可以跟金軍鐵浮屠對沖。

  拉纖的人很多,都是從揚州招募的纖夫,大概他們也聽到了北方的戰火消息,價格比平時漲了一倍。

  由于人多,給的錢足,要求他們每日至少行進一百里。這是一個很難完成的任務,因為現代軍隊急行軍也沒有這么快。李慢侯只是在試驗,因此愿意花費高價測試一下極限機動能力。第一日他們艱難的完成了任務,連夜趕到了高郵,大多數纖夫累得顧不上吃飯就睡了。

  第二日就沒能夠抵達寶應,野外露營一夜,第三日過高郵,直接到了楚州。第四日到了泗州,第五日到了通海鎮,這里距離虹縣只有十里。

  坐船還是太慢,要是騎兵奔襲,這段距離只需要一日。優秀步兵突擊,至少需要三日。可是坐船,逆流而上,就得五天時間。可李慢侯依然堅持坐船,他要這些士兵休息好,到了戰場立刻就能戰斗!

  但是很失望,李慢侯覺得自己已經想的夠周全了,唯一沒想到的是敵人沒了。

  李成的叛軍,早在十天前就被劉光世的部隊打退。

  在這里見到劉光世的部下,他們說李成趁著大軍不備,縱兵劫掠宿州、虹縣后,遇到官兵就跑了,劉光世派前鋒王德追到了上蔡擊敗李成部,李成又跑去了息縣,追到息縣,李成又跑去山東淄州,劉光世軍兵馬困頓,缺乏糧草這才撤回。但是平亂中,抓住了李成的謀士陶子思,已經處斬了。

  聽到這些情報,李慢侯十分震撼,李成一個區區草寇,竟然能夠忽悠千里,轉戰湖北、河南、山東三地。詳細詢問,得知李成手中擁有大量騎兵,也沒多少好馬,充其量是些河北馬,連陜西馬都沒有。還擁有許多騾子。就這樣已經擁有極強的機動能力,劉光世的騎兵都追不上,更何況乘船的李慢侯部隊。劉光世軍校建議李慢侯,早點回揚州去。李成走了,北邊還有一個叛將,也許很快就會打過來。

  這個叛將叫丁進,也是宗澤手下,也是宗澤死后就叛亂。宗澤不但穩定了局面,也埋了很大的雷。也不能完全怪宗澤,要是皇帝早點同意派這些人去河北,他們也就沒有機會南下了。可惜皇帝指望這些人在黃河防線抵擋金軍,誰想到這些人會倒戈呢。宗澤一死,紛紛倒戈,讓李慢侯不由得懷疑,事情并不簡單,怎么可能跟約好的一樣。難道是宗澤一死,繼任的官員克扣他們的軍餉,讓這些人鋌而走險?

  李成寇掠淮北,丁進主要活動在淮西,鎮壓丁進的是劉正彥,這也是西軍將領,他父親叫做劉法,是赫赫有名的西軍熙和軍統帥,當世公認西軍第一將,種師道家族只能排第二。

  丁進跟李成一樣,也是一個土匪性質很強的叛將,他本是宋軍弓手。逃回鄉里,在開封蘇村一帶,嘯聚數萬人馬。他的兵都要在臉上刺字,卻不是什么忠義之類的,而是點六個點,或者刺入伙二字,自號丁一箭,簡直就是梁山好漢的翻版。

  宗澤招降他之后,讓他做開封四壁外巡,防守開封外城,而且常常出擊騷擾金軍,當然沒打什么勝仗,但至少起到了騷擾作用。宗澤一死,他就南下寇掠,此時正在寇掠淮西。

  淮西遠離運河,去淮西平亂,后勤很難保障。可是已經出兵,一仗不打就回去,李慢侯又不甘心。何止他不甘心,所有士兵都不甘心,幾個西軍軍官鼓噪著要去淮西。李慢侯覺得軍心可用,大手一揮,壯志豪情,出兵!

  船用不上了,陸路出擊,兩千多人的補給是大問題。重步兵徒步行軍,速度還比不上坐船。這樣從一個縣城到另一個縣城,往往得兩三天,要背輜重,再披甲的話,不太現實。反復權衡,跟軍官商量,認為土寇也沒什么鎧甲,就全軍卸甲,人人背負三日口糧,向淮西進發。

  聽說丁進叛軍在下蔡出現過,李慢侯帶兵從虹縣出發,折向西南,沿途通過村鎮進行補給,計劃用十天時間,趕到壽州治所下蔡。

  所有人都很興奮,西軍老兵不怕打仗,浙東山民從小打架打慣了,都興致勃勃。李慢侯也極為興奮,這是他第一次領兵作戰。

  不由想到岳飛此時還是個小將,手里只有七八百騎兵,韓世忠也不過如此。沒準將來他會跟這些英雄并肩,中興四將可能要變成中興五將了。

  南宋五虎上將!

  不,只要能夠北伐收復開封,就不算南宋,猶如唐朝安史之亂后收復長安,并沒有改朝換代,那應該是大宋五虎上將:李慢侯!

  意氣風發,突然一股冷風吹來,李慢侯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突然他大喝一聲:“停步!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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