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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節 維揚驚變

  揚州跟徐州的情況相似,許份在這里也是修城,招兵,囤積物資,可是遠遠比不了徐州。許份手里的物資不如王復多,手里的兵馬也不如王復多,只有兩萬人,在李慢侯看來,那些人只能維持治安,揚州的城墻也沒有徐州高大,兩相對比,很難讓人得出樂觀的結論。

  李慢侯每天都站在城頭眺望北方,金軍隨時可能打過來,他不但經常親自來看,而且派遣士兵日夜值守,還散出去了上百游騎,一有消息,能第一時間知道。

  突然他看到遠方一匹快馬奔馳而過,卻沒有進入唐子城,不是他的人馬,那人直奔大明寺去了。接著就看到大明寺門洞開,呼啦啦一群人擁擠出來,匆匆下山。

  康王收到什么消息,終于要逃了?

  李慢侯看到了喬裝改扮的康王,身邊擁著一群侍從,不少都是太監。

  “走,下去看看!”

  李慢侯知道考驗來了,趙構這一走,誰知道引起多大的恐慌。

  自從金兵奔襲徐州,土寇四起,縱掠淮西,揚州已經很少收到南京應天府的消息。留在揚州的康王,一時間成為當地官員的主心骨,都希望他出來主持大局,但趙構死活不出,官員們轉而求助于帥府令黃潛善,黃潛善成天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是整日聽禪機,除了大言不慚,什么主意都沒有。

  李慢侯帶著十幾個騎兵,很快就趕到了大明寺下,大明寺在唐子城最高處,李慢侯修建了唐子城后,周圍修建的街道跟古寺的階梯相通,當他打馬趕到的時候,趙構一行人已經走下了不太高的階梯。

  一個太監看到李慢侯,不由大喜。

  “是李提轄啊。你來的正好,快護送大王走吧!”

  “康公公!”

  此人李慢侯認識,是趙構身邊的大太監康履,是趙構身邊的心腹。李慢侯跟這些人接觸過,雙方沒什么深交,可也沒有什么仇怨。不過他們倒是對李慢侯印象不錯,一方面是李慢侯不像城內的一些文官,堅決反對趙構南渡,另一方面是因為李慢侯的軍隊,大概是目前城里唯一有紀律的部隊了。趙構和一些官員躲在唐子城中,唐子城的治安極好,就是因為這里被李慢侯的軍隊守著,除了一些勞工外,不讓任何其他人等進入。所以這里雖然是一片工地,卻秩序井然,帶給了他們難得的安全感。這些從河北一路逃到這里的人來說,安全感實在是太珍貴了。

  李慢侯跳下馬,走到近前,看到趙構被一些扈從護在中間,還喬裝打扮過。

  李慢侯遙對趙構拱手輯拜。

  他來不是跟趙構啰嗦的,他是來問情況的,怎么突然就要走。

  “不知道大王可有什么消息,這么急著走?”

  趙構示意了一下康履,康履馬上拉住李慢侯。

  “提轄不要聲張。金兵打過來了。已經破了天長。”

  天長軍位于揚州西北,距離跟高郵軍差不多,天長跟高郵之間隔著一片水澤湖泊,不同的是高郵位于運河邊,而天長軍不靠近運河。這對金兵來說并沒有什么不同,顯然金兵是從徐州南下、經過泗州然后直接走陸路奔襲過來的。

  “這個我知道。可那只是一只偏師,諸位務須驚慌。劉統制未準已經退敵了。”

  局勢十分敗壞,敗壞的原因是官員越來越不盡責了。徐州失守的準確情報,已經隨著一些逃出來的軍民打探清楚,徐州知州兼沿河兵馬都統制是盡責的。而且這個人有自知之明,他不懂軍事,也不瞎指揮,他提供的是精神支柱,大力提拔當地的一個武將。也不是什么正經武將,只是一個徐州本地人,自幼練武,被招募從軍后,在周邊剿匪中立下了不少功勞。就被王復重用,派他督戰。這才讓徐州堅持了二十天,可依然抵擋不住認真攻城的金兵,城破后王復戰死。

  王復沒有投降,但之后金軍一只偏師突然奔襲泗州,文官帶著主要兵馬逃出了城,縣丞帶著二百來人,忽悠了一整天,金兵攻城后才發現,城里根本沒有大軍,而攻城的金軍自己也怕,因為他們只有五百人,是來探路的。

  沒人想得到金軍竟然繞過徐州以南的五六個州縣,突然奔襲了泗州,也不顧韓世忠在側后方的威脅,消息傳到揚州,趙構就緊張了。趙構顯然相信,金軍莫名其妙奔襲泗州,就是沖著他來的。所以一方面派人加緊打探消息,一方面叫回了南下平亂的王淵。還逼迫極不情愿的劉光世帶兵北上抗敵。

  李慢侯其實也這么認為,但他偵查到的情況,這確實是一只偏師啊,甚至說偏師都有些高抬對手,根本就是一只偵察兵。有劉光世這種大將帶主力北上抗擊,應該沒什么大問題。李慢侯真正擔心的,一直是金軍主力。他沒有信心,甚至十分肯定,一旦金軍主力圍攻,揚州不可能守得住。

  說話間,康王的武直已經解下了寺廟下馬棚里的馬匹,牽到了康王跟前,都是好馬啊!

  康王騎上馬。

  李慢侯嘆道:“大王要走?”

  趙構點了點頭:“統制與我一起走吧!”

  李慢侯搖搖頭:“下官還不能走。”

  趙構嘆道:“也對。你得守著公主。”

  李慢侯道:“公主走我也不能走。”

  趙構疑惑:“這是為何?”

  他無法理解,李慢侯是公主護軍統制,公主沒走,他當然不能走,可公主要走,他怎么也不走。

  對這個人,李慢侯從心里鄙視,甚至懶得解釋。

  “金人不破,誓不過江!”

  李慢侯隨口一說,只是暗中嘲諷趙構的怯懦,卻無意中給自己立下了一個大旗。

  趙構神色古怪的看了李慢侯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見他甩了一下鞭子,立刻騎馬走了。他的武直在前面開路,其他人都僅僅跟隨。上百人呼啦啦朝著城外奔去,看起來他并非史書中描述的那么狼狽,匹馬過江只是老百姓的愿望,權貴始終是權貴,即使逃亡,依然有人鞍前馬后伺候。

  李慢侯沒探聽出什么靠譜的消息,他徑直出城,直奔東南方的宋大城,兩座城池之間,挖通了護城河,也開了一道正對的城門,李慢侯直奔入大城。守城士兵跟他早就熟悉,沒人阻攔。

  還好趙構沒從大城的鬧市走過,沒有驚擾到普通百姓,要是這些平民亂了,根本無法彈壓。

  李慢侯直奔公主府,公主府位于城南,一條運河自西向東穿城而過,又有一條運河,從南往北到東西運河止,形成一個丁字形運河水系。運河以南半條街都被強買下來,作為公主府。丁字形運河成為公主府的北部和西部的護城河,只不過東部和南部直面大街,暫時沒有開挖的計劃。即便占了半條街,可跟開封的皇宮相比,依然十分寒酸。但是這是以行宮的標準打造的,既然是宮殿,就不存在什么逾制的問題,院墻蓋的又高又厚,完全不屬于城墻。

  公主府的警衛力量也很充足,除了李慢侯在這里安排著一千步人甲兵之外,其實皇帝也派來了五百宮衛,這些宮衛已經不是汴京時候的膏粱子弟,那些膏粱出身權貴,大都被金軍俘虜北上了。這些當然也不是平民,而是新一代的膏粱,各級官員子弟充斥其間。有一些是沿循舊例,征募開國功臣的后代充任,有一些是獎勵烈士,將一些戰死各地的官員家的子弟充任,還有一些是來自南京一些官員家的子弟。

  通過這些人,李慢侯有時候能感覺到趙楷的可憐,他被李綱那些大臣攔住了。就派了這些人來,這些人中有大量文官家的旁支子弟,那些頑劣子弟,考不中科舉,做不了文官的膏粱。把這些人派來,可能就希望文官們能考慮南下;至于開國功臣之后和烈士之后,主要是這些人的忠誠度高,一個是與國同休的貴族之后,一個是戰死沙場的烈士家屬,都證明過忠心。

  因此這些名為保護公主,實則是趙構自己的宮衛的家伙,對局勢一點用都沒有。他們的裝備倒是十分奢華,不但人人身上都穿著精工打造的甲胄,他們還都是騎兵,戰馬雖然不是上好的西夏馬,但也是秦馬,主要是好看,高大雄壯,力氣也大,最大的缺點是容易得病,顯然這些馬跟西夏馬都是一個品種,只是沒有優良馬場來培育,身體不太健康。

  這群宮衛的首領叫做曹破遼,開國功臣曹彬的旁系子弟,曹家不但世代貴族,而且一直跟皇室聯姻,權力不大,地位很高。但可惜因為這樣的關系,全家都被金兵俘虜到了北方。曹破遼家,是一個遠枝旁系,家里有祖上傳下來的幾百畝田,小日子也過得去。他這樣的旁系太多了,宗主念舊也能照拂一二,宗主不念舊就是兩家人。曹破遼運氣不錯,從小生了一副好皮囊,讀書一般,但是拳腳功夫不錯,長大后被送到曹家當了家丁。

  曹家遭難的時候,他躲過一劫,趙楷繼位之后,南下投奔。而且一算,他竟然是曹彬后代中最近的幾個血脈了,甚至有了繼承爵位的可能。最后競爭失敗,卻被賞了一個宮衛,也算有了一份旱澇保收的收入。

  從他名字就知道,他的長輩顯然都生活在宋遼對峙的時代,誰能想到短短十來年,女真崛起,將宋遼兩個對手都給滅了,估計他們下一代該起名曹破金。

  “曹府承。把你的人馬點起來。”

  曹破遼是以公主府承的身份被派過來的,公主府里名義上所有的武裝力量都歸他管,只是名義上,李慢侯手里的部隊,是公主護軍,屬于臨時編制,是公主回京的護駕儀仗。

  “李統制。外面亂起來了?”

  曹破遼神色嚴肅,李慢侯最近頻頻敲打他們,讓他們做好準備。

  “我去見公主。興許得走了。”

  李慢侯沒空跟他扯淡,徑直走向公主院中。

  公主府作為行宮擴建之后,形成了四重院落。兩個公主占了最東邊的一個院子,這其實才是真正的公主府,另外三重大院,應該是皇帝南下后的行宮,只是跟公主府連在了一起。

  一路見人就招呼,是李慢侯的兵,讓他們去向李忠報道,是曹破遼的手下,讓他們去一進院找曹破遼集合。

  很快就進了公主院,見到了公主。

  “最后的機會。你們走不走?”

  李慢侯口氣急切,趙構就是個風向標,他逃了,意味著揚州肯定不安全了。

  “我不走。我等皇兄!”

  柔福公主依然態度堅決。

  “趙輕卿,你走不走?”

  李慢侯大聲喊道,他看到延慶公主似乎在猶豫。

  延慶公主道:“走去哪里?”

  李慢侯道:“康王正在出逃,跟康王一起走。”

  延慶公主道:“你不護著我們走?”

  李慢侯無奈道:“我走了,誰幫你們擋住金兵?”

  這句話還可以換種說法,老子是來打仗的,你們公主的死活跟江南幾千萬百姓的安危相比,屁都不算。如果是李綱、宗澤或許會這么說,李慢侯沒那么剛烈。同樣的意思,表達的讓別人更愿意聽,這是門學問,他搞古董的時候練出來的。

  果然兩個公主露出感動的神情。

  延慶公主微笑起來:“那我也不走了。”

  李慢侯沉默的盯著他,心里閃過許多雜念,不乏一些陰暗的念頭。公主走當然最好,他能踏踏實實守城,心無牽掛。不走其實也好,她們畢竟姓趙,宋朝公主沒有唐朝那么活躍,但她們的身份多少應該會有點號召力吧。最危險的時候,站出來激勵一下士氣,或許能收到奇效。

  “人各有志。愛走不走!”

  心里想著利用公主,讓李慢侯感到自己很惡心,氣罵了一句。

  屋外李忠的聲音響起,他立刻走了出去。

  “把人分配下去,守住各門。有膽敢擅闖著,不分軍民,格殺勿論!”

  秩序一旦崩潰,來自內部的沖擊,才是最危險的。秩序一旦崩潰,就再也沒有軍民,所有人都是野獸。

  李忠道:“大人。是不是金兵打來了?”

  李慢侯拍拍他的肩膀:“快了。怕不怕?”

  李忠笑道:“不怕!”

  確實看不出害怕的神色,反而一臉的向往,這是一個真正的男人,哪怕他長得不甚高大,甚至有些猥瑣。

  曹破遼這時候也跑了進來:“提轄。亂了,亂了!城里大亂了!”

  一問才知道,趙構被人認出來了,有人大喊“大王跑了”,老百姓徹底慌了,這幾天本來就有人不斷南逃,大部分人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沒盤纏,扶老攜幼的,怎么跑?現在就不管不顧了,有人開了頭,其他人倉惶出逃。此情此景,如同軍隊炸營一般。

  真正跑不了的,是那些有產業的人中等人家,跑舍不得,不跑又害怕。大富大貴之人,老早就逃了,留下管家、護院看家。

  “不要慌。帶你們的人守好門。一會兒就沒事了。”

  李慢侯也算有經驗的人了,經歷過一次汴京之圍,此情此景又觸動了他的情緒,轉身走進了公主閨房。

  “城里亂了。你們兩個好好想想,當真不走?真的被圍在城里,不是鬧著玩的!”

  這次李慢侯說的十分平靜,他拋下了所有雜念,公主即便留在城里有用武之地,他也不愿意他們留下,困守孤城是最大的絕境,能少點人承受這種苦難,就少一點人吧。

  “公主不好了。快走吧!”

  一個略顯肥胖的身影,連爬帶滾的跑了進來,正是李慢侯軍中的參軍侯東,腳上一只鞋子都不見了,身上的衣服也烏漆墨黑,不知道經歷了什么。

  “侯東?你不在軍中待著,亂跑什么?”

  此時城中非常混亂,各路牛鬼蛇神都會鉆出來,街面上如同戰場。

  “大人你還不知道呢,劉光世派去的人都跑了。街上亂兵亂殺人,太守都個打死了。好多地方都起火了!”

  “什么跟什么啊?劉光世在街上殺人?你慢慢說!”

  侯東說的又快又亂,口齒還不太清楚,讓李慢侯越聽越糊涂。讓他重新說了一邊,才聽明白。原來就在他剛剛離開子城那會兒,外出打探消息的花馬劉回來了。跟泗州的情況一樣,天長軍的統制官俱重和成喜,帶著一萬人馬,不戰自退。前去救援他們的劉光世軍隊幾萬人馬,還沒到天長就跑光了。至于劉光世,根本就沒出城,趙構讓他出兵,他多次推脫,推脫不過了,把一群雜牌派了出去,結果都當了逃兵。

  被趙構從河北帶來的大量軍隊,已經養成了畏金兵如虎的習慣。但他們只是逃了,街上殺人的士兵,跟他們沒有關系。街上殺人的,是不知道誰的部下,李慢侯猜測,恐怕又是西軍先鬧起來。街上士兵殺人搶劫開始后,知州試圖阻止,帶著他的鄉兵去鎮壓,結果鄉兵被人一沖,當街就崩潰了,知州死在了亂兵中,也不知道被誰殺的。

  “我們的人呢?”

  李慢侯連忙問道。

  如果這股混亂影響到了自己的軍隊,那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侯東喘著氣道:“我們的人沒亂,都在子城守著呢。現在也有亂兵想沖子城,子城城門都關了,我是縋城出來報信的。咱快跑吧!”

  李慢侯罵道:“你是我的參軍,你怎么能跑?”

  侯東委屈道:“我就當不了參軍,不然讓我弟弟當吧,他比我強百倍!”

  李慢侯問道:“你弟弟在哪里?”

  侯東道:“一直在鎮江啊!”

  看他慫的樣子,李慢侯恨不得打他,突然想到他弟弟,而且還在鎮江,不由看向公主,這條后路還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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