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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節 倒霉統制

  關于揚州的故事,趙構是有些耳聞的,聽說那里跟金兵打了幾場惡仗,一開始趙構是不相信的,這樣的戰報太多,許多州縣僥幸沒被金兵攻下,將領就發來捷報,多大的牛都敢吹,什么大破金兵,什么金兵大潰,都是文人詞令,當不得真。

  可揚州有些不同,知州晏孝廣也用這些詞令夸張的報過戰功,但公主卻給他發來私信,告訴他戰爭的真實經過,打死打傷多少金兵之類的數據也很詳實。

  但這些詳實的數據,也讓趙構很懷疑。公主當然不會圖功勞,也不會騙他,公主信里也說,希望朝廷能夠掌握實情,切實決策。可這些公主上報的數據,就一定是真的嗎?趙構懷疑公主被她手下的人給騙了。

  因為這些殺敵、俘敵的數字盡管精確,但揚州一直不肯獻俘,趙構當然不會相信他們的功勞。后來又傳來一些奇怪的事情,這些揚州護軍竟然帶著俘虜,到各地巡演護軍大戰虜丑的戲碼。這回趙構更不相信,俘虜三百金兵也不是沒有可能,但還能讓金兵俘虜配合他們演戲,這就不太可能了,趙構是在金營里待過的,那些金兵有多跋扈他是了解的。

  直到上次他派楊沂中去揚州接駕,楊沂中回來后證實了這些情況,他才不得不信,原來公主的護軍真的打敗了金兵,而且俘虜了三百來人,并且成功馴服這些金兵幫他們練兵!

  趙構很好奇這些事情是怎么發生的,之前忙著政務,現在則可以好好問問詳情。

  他招來楊沂中問對。

  “護軍統領名李慢侯……”

  楊沂中又將他上次所見所聞說了一遍,當時由于公主不肯走,楊沂中在城里停了幾天,全解無果后才離開,因此跟這些公主護軍有不少來往,而且他也好奇金兵是怎么跟公主護軍對戰,接連看過好幾場步騎對抗。

  “如此說來。這李慢侯乃是領兵奇才?”

  趙構不由心動,他身邊太缺能打的人,張俊、辛企宗這樣的貨色確實讓他放心,可沒有安全感,眼下金兵就要南下,朝廷整天討論的就是如何進行秋防,除了一個韓世忠,趙構實在想不到還有誰能打。

  但楊沂中卻不這么認為,公主護軍被李慢侯打造的實在是過于復雜,其中的管理思想很多讓宋朝人無法理解。

  楊沂中道:“臣嘗聞,護軍統制李慢侯屢次被軍棍責打。恐其也是受制于人!”

  趙構驚疑,一個軍隊統制,被下屬打軍棍,這比他還慘,哪怕苗劉發動了兵變,也不敢打他。一個動輒被下屬打軍棍的軍官,顯然不可能對軍隊有什么控制力。

  “公主護軍怎如此跋扈?”

  趙構嘆道。

  楊沂中嘆道:“臣也不解。臣在揚州,聽聞公主護軍大將乃是西軍將林永。此人在苗劉叛時,曾來杭州救駕,陛下也是見過的。”

  趙構點頭:“這李慢侯朕也知道,乃是公主府舊臣。這林永出自西軍?”

  楊沂中道:“陛下容稟。此林永既與陳通亂杭州者。后潰逃揚州,投奔公主府。護軍中將官,多出林永所領西軍舊部。”

  趙構皺起眉頭:“這么說來,護軍乃林永所領?”

  楊沂中點頭:“臣在揚州,常見林永領騎卒與虜丑沖殺演練,悍勇之氣,竟不輸虜丑!”

  這么一說,趙構也有一些深刻的記憶浮現,不由想起苗劉兵變之日,他驚魂未定之時,吳國長公主正是帶著那個林永來救駕,那廝高大魁梧,進殿之時,渾身染血。后來當場斬殺叛軍內應,中軍統制吳湛,手起刀落,一顆大好頭顱滾在地上,血噴了趙構的龍袍一身,他當時臉色煞白,那林永卻面不改色,真是一個悍勇亡命之徒!

  至此,趙構已經構想出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公主護軍統制委曲求全,假著公主身份,艱難節制這些驕兵悍將,自己動不動還被人打板子,真是一個能夠忍辱負重的忠仆,難怪能保著兩個公主一路逃出汴京。趙構突然有些羨慕公主府有這樣的好奴仆,他怎么就沒有,一想到他過去只是一個卑微的親王,柔福公主卻是皇帝的心尖兒,是鄆王的胞妹,這都是命!

  雖然跟公主之間沒什么真感情,但一想到這樣的人留在公主身邊,趙構還是不放心。

  “這狂徒如此跋扈難制,長留公主身旁,恐生禍端!”

  趙構現在是皇帝,萬一金兵南下,這狂徒劫持公主投降金兵,他是要被罵的,他被罵都罵害怕了。

  楊沂中道:“不若遣這林永別處安置。”

  把林永調開是最好的辦法。

  趙構點點頭:“若遷其他出,出公主府,又恐其生叛心!”

  趙構覺得,林永這樣的人,之所以愿意留在公主身邊,還跟金軍惡戰,無非是為了榮華富貴,如果將他調走,弄不好激起叛變。給他更大的榮華富貴,調到杭州來,趙構又不放心。這種人能打頂頭上司,能發動兵變,更何況此人是有前科的,跟陳通在杭州已經亂過一回,又把他調回杭州,萬一杭州還有他什么余黨,那就真是給自己惹麻煩。

  杭州容不下林永,讓他留在公主身邊不放心,公主肯定要接回杭州,把林永放在江北,恐怕大半會反。江北的兵將,沒有不劫掠的。

  想到這里,趙構又有了一些其他的疑惑。

  “那林永帶的護軍,可曾滋擾地方?”

  “這倒不曾!”

  楊沂中的回答讓趙構頗為意外。

  “這是為何?”

  他簡直無法想象現在還有不騷擾百姓的軍隊,哪怕是以治軍嚴禁的韓世忠的部隊,都經常跟駐地百姓起沖突。

  楊沂中道:“臣聽聞公主護軍軍俸殷厚。雖月餉只有一緡,卻常有饋賞,普通士卒可得三五緡之多。軍中衣食,皆不自購,每日還必有肉食!肉價騰貴,一卒年費不下三百貫錢。是以軍紀井然,不擾地方。”

  趙構點點頭,果然不是什么好軍隊,逼得長官天天提供肉食,真是苦了公主。

  嘆道:“柔福公主何來如此多資材供養這些士卒?”

  楊沂中也奇怪,他有自己的想法:“柔福公主,乃建炎皇帝胞妹。建炎皇帝在南京時,常有饋贈。公主府中,多有御用之物。怕是軍費自此出!”

  都是命啊!人家是皇帝的親妹妹,趙楷那個人又是出了名的疼弟妹,給些賞賜也不奇怪。不過趙構更聰明,他想到的更多。他去過揚州,知道揚州的所謂公主府,其實是趙楷給自己南逃準備的行宮。那么里面藏了多少寶貝,還真不好說。

  南京城破,趙楷到底往揚州送了多少財物,這筆賬已經算不清楚。要算,只能去金國找趙楷這個倒霉皇帝對賬。

  一想到這里,趙構就不敢想了,他可不想見那群被抓走的皇帝,太不吉利。他當皇帝,到現在一個年號定不下來,就是圖個吉利。建炎這個倒霉年號肯定是不能用,有人說就是因為“炎”這個字,江北才到處流寇橫行,殺人放火。之前他剛剛登基,詔書都沒發出去,苗劉就兵變,逼他退位,還弄了一個明授的年號,這年號當然也不能用。文官擬了許多年號,他都覺得不合適。

  收回心思,公主身邊的悍將必須解決,這是一個大問題。

  公主必須來杭州,林永這些人卻一定不能讓他們跟著來,得找一個合適的名分。

  不過這些事情跟楊沂中商量不合適,得跟文官商量,不是他真的只相信文官,而是現在文官要求恢復祖制,他一個皇帝做事,不能像他爹宋徽宗那樣,擬一個中旨就能執行下去。現在得中書省草詔,大事還得三省共議,牽扯到公主,還要宗正令商討。他主動提出,直接擬旨,也不是推行不下去,但肯定有一批忠直的御史站出來拿祖制壓他,還美其名曰死諫,整個文官集團都會支持他們,欠缺威望的趙構,一點都不愿意跟文官集團對抗,分化瓦解才是他的手段。

  正要讓楊沂中退走的時候,突然一個黃門匆匆跑進來。

  “陛下,禍事了!”

  趙構驚道:“什么禍事?”

  這幾年禍事太多,每一次他都害怕,也正是這種不管經歷多少危機,都能保持恐懼之心的敏感,讓他躲過一次又一次危機。

  黃門道:“金人破壽春了!”

  趙構驚起。

  “快快。請張俊、劉光世入對!”

  叫兩個殿前武將,他得準備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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