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春府在哪里?
趙構連想都沒想,他逃跑都逃跑出經驗了,根據他的經驗,一旦金兵開始入寇,接下來就是接二連三的壞消息,如同放鞭炮一樣,是連珠炮。
壽春府他只知道在淮南,這就夠了,因為他知道,接下來金兵會以讓人驚訝的速度,很快就會出現在他面前。
他要出逃,也不能太倉促,得需要人保護,路上多不安全。
金兵攻占壽春的噩耗,迅速傳播開來,趙構知道了,位于江北的揚州自然也知道了,比趙構知道的還要早,畢竟道路不通,官府架構紊亂,此時消息傳遞的速度是很慢的,揚州位于江北,距離壽春更近,更容易得到消息。
早在金兵攻下壽春之前,李慢侯就得到他們南下的消息。金兵不可能憑空來到壽春,而是先攻下了南京(歸德)北邊的單州,南京接著陷落。接著金兵沒有沿著汴河朝揚州開來,反而往西南去了。
如果金軍沿汴河前進,將會直接跟在宿、泗一帶的巨寇李成相遇。但金兵反而沒有進入宿州,而是直接南下,奔襲壽春!隨即李成竟然從泗州出擊,攻入了泗州南方的滁州。
很顯然,金兵沒有進入宿州、泗州,是因為李成叛變,投降了金國。而這家伙之前還是宋朝任命的淮南都總管,剛剛領了十萬緡的軍餉。曾經對詔安他的使者說,要帶兵納命建康,現在直接南下滁州,過江還真就是建康城。
金兵南下的消息是間接傳來的,但李成進入滁州的情報,卻是李慢侯的探馬親自探聽到的,揚州護軍的警戒線最西端是白塔鎮,這里其實位于滁州境內,環滁皆山也,不是什么高大山川,而是一些低矮丘陵地帶,白塔鎮就位于滁州東北的丘陵中。滁州之所以允許公主護軍控制這里,主要是因為擔心李成入寇,當時沒想過李成叛變,純粹是擔心李成劫掠,而揚州的公主護軍在周邊剿匪都剿出了名氣。
滁州知州向子伋也向揚州發出了求援,李慢侯派遣騎兵趕過去的時候已經晚了。滁州雖然險峻,但沒有精兵強將守衛,險要反而成了麻煩。滁州最險要的地方是瑯琊山,這里有官兵駐守的山寨,李成偷襲山寨得手之后,已經占據了地形上的優勢。向子伋派人拉攏李成,甚至去犒勞李成的軍隊,但李成已經叛變,他這次不是為了劫掠,而是為了攻城。滁州軍隊很疲弱,李成圍城之后,大量逃往。李成派兵填平了鴨嘴山跟滁州城之間的坳處,結果山頂跟城池一樣平,李成軍隊開進滁州,殺了向子伋一家,擄了全城精壯從軍。
李慢侯的騎兵被阻擋在山外,攻破李成阻擊之后,滁州已經失陷,只能退兵。
失陷就失陷了,李慢侯也沒有放在心上,因為他知道他顧不過來。他只能顧及揚州,立刻啟動了堅壁清野計劃。
先是最弱勢的老人和兒童,在各地保長、族長的帶領下,趕往最近堡壘化的城池。沒有保長、族長的族群,地主將負責組織他們。由于王安石推行的保甲法,宋王朝的組織和動員能力大大提高。主要是在鄉村,將動員能力直達底層。規定鄉村住戶,每十家組一保,五保為一大保,十大保為一都保。以住戶中最富有者擔任保長、大保長、都保長。家有兩丁以上的,出一人為保丁。農閑時集合保丁,進行軍訓,夜間輪差巡查,維持治安。
批評王安石的歷史學家,說保甲法是為了防止農民反抗,支持王安石的歷史學家說王安石是為了增強宋朝的軍事實力。其實主要應該是為了強軍,同時節省軍事開支,因為宋國當時的局面就是不斷被西夏小國暴打,而士大夫精神又正處在“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學學,為萬世開太平”的最為濃烈的時期。所以讓漢人能夠像游牧民族那樣,用極低的成本維持軍事力量,是王安石最大的目的。
在制度設計上,是沒有問題的。閑時訓練,忙時耕作,還固定到巡檢司上番,進行訓練檢查。武藝好的,還能免除一部分稅賦。看著都很好,激勵手段有,執行規則有,檢查制度有,可就是失敗了,沒有失敗在設計層面,主要失敗在執行層面。
最后不但是司馬光、蘇軾這樣的名臣反對,連老百姓都不接受。主要原因是王安石過于不擇手段,將一大批地主豪強推上舞臺,水滸傳中的晁蓋、史進等莊頭,就是保甲制度下的都保長。這些好漢,對老百姓來說可未必是真好漢,他們獲取了權力后,通過差遣壯丁上下番,組織他們訓練,剝削壯丁的勞動力,事實上都是給他們干活去了。這種改革,間接的破壞了傳統的鄉紳治鄉模式,將一大堆土豪劣紳推上舞臺,本來就沒什么文化的鄉村社會,社會道德水平急劇下降。這就是為什么司馬光、蘇東坡這種人會反對的原因。
保甲法雖然廢除,但無形中形成的組織能力沒有消失,因為按照習俗大地主、宗族族長們繼續保持了部分保長權力,雖然不在負責訓練壯丁,可還能動員農民。在國家大崩潰的環境下,涌現了一波又一波的巨寇,就是這樣來的。
揚州鄉村現在就是這種情形,大量地主、族長,依然有保長的身份,他們接到命令,立刻將自己轄下的農民組織起來,將兒童和老人,按照要求,送到一個個堡壘,在從這些堡壘送到更安全的水寨和堅城中。男女青壯則繼續留在村里,因為還有許多莊稼需要搶收。
去年搶種了麥子的排水便利的好田,有的又搶種了一季稻子,眼下正在秋收。可更多的是雜糧,因為去年金兵南下,大量土地拋荒,搶種一季水稻之后,根本不夠一個生長期。李慢侯跟侯東發生了如何利用土地的爭論,侯東認為應該放棄耕種,夏收后全部載上桑樹,明年既可以養蠶,又可以養羊。李慢侯卻覺得,既然羊可以吃桑葉,戰馬也可以,這等于給金兵種牧草。堅持種糧食,時間來不及種水稻,可以種雜糧,大豆、黃豆都可以,也可以種蔬菜。哪怕到時候來不及收獲,毀掉也不可惜。
最終還是以李慢侯的意見為準,因為他官大嘛,官大一級壓死人。最主要的原因是,李慢侯在訓練出強兵之后,開始有些膨脹,覺得自己可以在金兵南下的時候,拖延一些搶收莊稼的時間。沒想到金兵南下比想象中晚了很多,十月底才南下,都快入冬了。因此秋收已經接近收尾,只有一些種的過晚的地方,還在等一兩個秋老虎才能入倉。
所以收到消息后,先將最難以轉移的老人、兒童先轉移到安全區,青壯留下收割莊稼,然后跟糧食一起轉移到安全的地方。高郵、天長軍的老弱,全都集中在群湖中的水寨里,揚州的老弱都集中在揚州城里。居住條件當然不會太好,只能擠在一個個窩棚里。但精神氣比以前逃難時候好多了,因為這次他們不需要賣兒賣女就能有口吃的。那是他們自己種出來的糧食,官府統一管理,發了糧票,他們可以拿著糧票去官府支取他們自己的口糧。
當然擔憂還是有一些的,萬一官府吞了他們的糧食怎么辦?萬一不認這些紙票怎么辦?但跟這些擔憂相比,被金兵驅使和擄掠的恐懼壓倒了一切。
遷移老弱用了十天時間,讓三萬水軍極其忙碌,他們需要駕著大大小小的船只,將一個個遷移點的居民都運走,之后還要用更長的時間,將搶收的糧食和青壯運到同樣的地方。
可是他們缺乏經驗,光是老弱,按照計劃只需要十天,他們足足用了二十天,一直到十一月中旬才將老弱送到安全區。接下來的青壯稍微快了一些,可也用了十五天,才連人帶糧食都送到了安全區。
好在敵人一直沒來,金兵一直在淮西一帶活動,奔襲壽春之后,攻下黃州,接著渡江南下。看來是急于過江,根本顧不到殘破的淮東,以及難啃的揚州。壽州、黃州、廬州、無為軍相繼陷落,多是官員投降,甚至連緊鄰揚州的滁州都被流寇攻陷,但金兵一直沒有進入揚州。
一直到十一月底,揚州一帶堅壁清野基本完成,金兵才攻到了真州,真州知州向子忞棄城,逃到沙洲上,攜帶大量財物,結果全被韓世忠奪走。
揚州人發現,這一次金賊似乎不是南來,而是沿江而下。
李慢侯卻知道,不是金兵改道,而是他們按照歷次傳統,依舊分兵三路。揚州歸屬東路金軍攻掠,統帥是完顏撻懶,漢名完顏昌,從山東南下,遭遇了激烈的抵抗,在山東有吃人肉抗戰的山東好漢,到了淮南有死守危城的英雄趙立。
呂頤浩給完顏昌的評價是“有謀而怯戰”在山東用計打敗吃人好漢宮儀、李逵等人的就是這個人。沿江而來的,是完顏兀術,呂頤浩給他的評價是“乏謀而粗勇”,但就是這個粗勇的金兀術,給呂頤浩等文人帶去了更加直接的沖擊。
十二月八日,完顏兀術攻陷江寧府建康城。建康這樣一座堅城,有史以來似乎從未被正面攻破過,卻每一次都沒有人肯用命守護它。
這一次,放棄建康城的,是趙構十分信任的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