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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節 二打揚州(4)

  一千契丹人進攻,只回來了六百,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降了。

  尤其是那些陣前投降的,讓馬五連請戰都請不起了。

  他現在感覺所有人看他都像一個叛徒,包括金營中那些契丹同袍,如同一個失去了馬鬃的戰馬一樣,馬五覺得自己丟掉了所有的精氣神。

  女真將領們并沒有找他麻煩,既沒有安撫他,也沒有問罪他,仿佛戰敗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不過作為高級將領,女真人開會還是叫上了他,但女真人自己現在都很低沉。

  兀術也好,烏林答泰欲也好,移剌古也好,一個個都是猛安之上的忒母,就是萬夫長,耶律馬五也是這種職務,可以統轄一萬人。包括馬五,他們都是大老了仗的人,知道今天那種打法,誰去都沒用,契丹人去了是那樣,女真人去了也是那樣,連城墻都沒摸到,就被人放火燒了云梯,在猛的勇士也抵不過水火。

  飛梯、云梯、投石機,通通不能用,這些東西本就是漢人發明的,誰能比漢人玩的好?除去這些手段,契丹人也好,女真人也好,能壓倒漢人的,也就剩下弓箭和騎射了,但漢人躲在城里,騎射也不能飛上去啊。

  有一些中級軍官提出挖地洞,移剌古第一個就否決了,他是撻懶手下將領,參與過楚州圍城,他們挖地洞鉆進了城里,卻直接鉆進了趙立的陷阱,原來漢人有手段甄別城外是不是在挖洞,是一種叫做地聽的工具,就是將甕子埋在半地下,附耳去聽。

  有人提出發戰書,約他們出戰,但誰都不相信宋軍愿意出城野戰。

  還有說用火攻的,燒了城門,沖進城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好辦法,但問題是他們放火的熱情高,就是這手藝不行啊,玩火目前還真玩不過宋人。一批人沖到城下放火,到時候誰燒誰還真不好說。

  還有人提出他們也能造火藥,立刻就被兀術喝止了,看來撻懶說的對,一群勇悍好戰的勇士,竟然開始商討取巧的辦法,這次再敗回去的話,也許就真的帶不出來了。

  金軍的嚴密封鎖,給李慢侯帶來麻煩的同時,也帶來了一些利好。

  麻煩當然主要是物資無法進出,坐吃山空。利好則是,人都出不去后,他手下那群浙東步兵不但不再想著復員,而是開始請戰起來。

  請戰的好處很多,依城而戰,傷亡很小,今天契丹人的攻勢,死了三個人,是被石彈打中腦袋死的,這得多衰的運氣才能撞到。現在那真人的投石機都已經毀了,就更不用怕了。而出戰,就可以領雙倍軍餉,一旦戰斗超過三天,還可以領三倍軍餉。現在最普通的浙東步兵,都有五貫錢的軍餉,三倍可就是十五貫,這種好事他們的父輩一輩子都沒碰上過。戰時軍餉,這是好處之一。

  好處之二,是身價會漲,跟女真人硬碰硬打過仗的,被綱首團伙挖角的價碼都不一樣。那些所謂的精銳,不就是因為跟女真人真刀真槍打過嗎,憑什么就比他們高一倍。誰都知道,開春之后,女真人肯定會退走,倒時候綱運生意就又起來了,拿高額的綱金可比領軍餉吸引人多了。而且別看一個個綱隊對商人說的多危險,實際上他們面對的主要是流寇和叛軍,見到女真人的機會都很少,夸張危險程度,不過是為了維持高昂的綱費而已。

  可偏偏李大統制不讓他們出戰,把他們仍在高高的子城上,女真人見鬼才會來打這里。結果那些揚州鄉兵,甚至剛招來才幾個月的都能在大城哪里觀戰,觀戰也算出戰,也會發雙餉的,憑什么?

  對這些悍勇的山民,李慢侯只是安撫,不需要刺激他們也有旺盛的戰斗精神。李慢侯慢慢發現,戰斗精神,戰斗意志這種東西,有時候并不是鼓動起來的,鼓動起來的勇氣,來得快,去的也快。

  唯有生活在山林里的女真人,生活在山區的浙東人,這些艱苦環境下成長起來的族群,堅韌是埋在骨子里的,是本性。一打起仗來,除非像那群洗腦幾個月,精神高度亢奮,亢奮到失去理智狀態下的契丹人,大多數人一旦開始廝殺,本能往往會壓倒理智,很多時候都是憑借本能在戰斗,那時候他們早就忘了生死,于是有逃跑本能的會逃跑,有死扛本能的會死扛。沒人能在刀子見紅的情況下,還理性的分析一下自己該不該跑?

  所以對有些群體來說,激將根本沒有用處,他們跟女真人一樣,打仗不是為了榮譽,赴死不是因為羞愧,只是為了銀子,假如女真人給的錢多,假如宋朝官府對他們沒有威懾,他們恐怕都愿意調轉槍口殺揚州人。

  李慢侯對浙東兵說,金軍已經攻城,現在就算開戰了,打不打,都算他們雙餉,一旦短兵相接,那就是三餉,告訴他們仗有的打,讓大家不要急。有了雙餉,很容易就安撫住了這些人。

  哎,這么一群人,真不知道戚繼光是怎么帶的。論軍紀,李慢侯的軍紀也很嚴格,執行端一直很嚴禁,連他違反軍規都會挨板子,沒人會去挑戰軍規、軍法,軍紀自然而生;論訓練,李慢侯覺得他訓練的也足夠正規了,都編寫了詳細到數字的操典,各項訓練都有合格標準,恐怕比戚繼光練的更科學;難道是他的人格魅力比不上戚繼光,所以帶不動這些人?

  李慢侯也承認,有些人身上是有光芒,有強烈的人格魅力的。是可以影響到整只團隊的精神的。比如宗澤身邊就能吸引到陳萃、岳飛這些人,而王淵、劉光世就跟黃潛善、汪伯彥團結在一起。李慢侯不認為自己有那種讓別人爬冰臥雪,也愿意無條件跟隨的人格魅力,可能因此才無法讓這些浙兵,變成一只驕傲的軍隊吧。當然,前提是他沒有誤解,歷史沒有誤解戚繼光的浙兵,誰敢說戚繼光的浙兵不是一只雇傭兵,畢竟他們的軍餉可比同時期的明軍高的多。

  歷史的迷霧影響了李慢侯的邏輯,讓他以為自己沒找到正確帶領浙兵的方法。

  暫時也不是考慮這些事情的時候,大敵當前,維穩當先。

  浙兵不用激勵,契丹人似乎也激勵的過頭了,生怕他們不能打一仗,結果把他們快弄瘋了。可是現在已經不是李慢侯要他們瘋狂,而是他們自己要自己瘋狂。剛才攻城,打死了一百多,投降了兩百多。這兩百多人被耶律破金和蕭滅女真要了過去,重新開啟了瘋狂的洗腦程序。

  跟這些有亡國之恥,喪家之痛,投敵之羞,夾在一個極端背景下,人性備受折磨的契丹人不同,那些女真人要難洗腦的多。

  現在李慢侯手里,已經有了幾百個女真人,來源十分復雜。有些是春夏之時,張榮帶著水兵到處反劫掠時候,俘虜的四處打劫的小股女真。有的是在長江水戰中,落水被擒的女真人。還有一些甚至是被某些格外強悍的綱首團隊俘虜的女真人。

  這些女真人思維已經形成,而且是優勢思維,強勢的民族精神,哪怕李慢侯想盡辦法,也無法讓他們配合。早期三個女真謀克能被洗腦,那是因為封閉在一個幾百人的契丹人中,少數很容易被多數同化,獨立思考這種能力,不是沒什么文化的女真人具備的。可是當他們自己形成小團體之后,就很難被外界干擾。甚至原來那三個都被洗的徹底的女真人,也重新回歸了女真的群體意識,把他們塞進女真人中,非但沒能帶動其他女真人,反而他們自己被帶動了。

  這幾百個女真人,非但不愿意配合跟宋軍對戰,面對契丹人辱罵他們,他們反而能露出一副理所應當的鄙夷神情,是啊,你們契丹人的國家都被女真人滅了,你們罵他們是懦夫,完全沒有說服力啊。

  無法馴化,不愿配合,這樣的女真人該怎么處理?李慢侯也很犯難,對他來說,給皇帝獻俘,是最沒有效率的處理方式,除了給皇帝臉上貼金之外,沒什么用處。趙構這種皇帝,臉上貼再多金,也激發不出勇氣,就更沒用處了。出于仁道,放了他們,李慢侯還沒那么的婦人之仁,放了他們,讓他們回去后拿起武器再打過來?在來殺人放火劫掠?

  晏孝廣提出了一個讓他心動的主意,那就是交換,用這些女真人,來交換那些被女真人抓走的揚州人。

  這看似是一個最好的處理方式,廢物利用,還能救人。但經過一番深思之后,他發現跟很多看起來很美好的方法一樣,這樣做的后果李慢侯完全無法承受。讓女真人知道,他們的命可以用漢人的命交換的話,他們下次南下的時候會怎么做?當然是盡可能抓奴隸,會有更多的人,因為李慢侯交換揚州奴隸的善舉,而變成新的奴隸。

  所以不能放,不能換,不能用,不能獻,就只能殺了!

  現在殺還不是時候,把他們放在城墻上,當著城外的女真人砍下腦袋,非常解氣,可激怒城外女真人的后果,可能是他們會向四周的老百姓進行報復,屠更多的城,殺更多的人,在拼殘忍這方面,文明人永遠不要試圖挑戰野蠻人。

  李慢侯連殺女真人都各種顧慮,可是耶律破金和蕭滅女真殺起自己人來,卻毫無顧忌。新俘虜的兩百多契丹人,其中有幾十個死活不肯接受他們的洗腦,他們決定殺掉。李慢侯聽說后,立刻勸阻了兩人。

  女真人不能放,契丹人還是可以的。

  讓這些契丹人知道,戰場上投降不但可以保命,還會被全須全羽的釋放,本來就不樂意為女真人而戰的契丹人,以后他們的戰斗意志幾乎不可能鼓起來。

  用這些道理,成功讓耶律破金和蕭滅女真釋放了三十幾個俘虜,并讓他們帶回去大遼還沒有滅亡,已經在耶律打死的帶領下,在西域重整旗鼓,準備東征了。

  讓這些俘虜回去告訴其他契丹人,有一些契丹人還沒有忘記滅國的恥辱,還沒有忘記做亡國奴的恥辱,還沒有忘記他們是契丹人!

  安寧了三天,城外的金兵再次行動起來,這次他們的行動讓李慢侯有些疑惑。

  “他們這是要修城?”

  李慢侯指著一群在城南,距離城墻一百步左右。

  邁開一步叫做跬,再邁出一步才是步,一步大概是一米三左右,一百步距離在一百二三十米的樣子。

  李慢侯看著金兵夾著護城河,沿著與城墻平行的方向,在堆積土石。不由有些疑惑,懷疑他們可能是試圖在城外建城,像留湖邊那樣,為他們筑起一個可以用來壓制城墻地利優勢的城堡。

  “嘿。行家啊,還知道筑長圍!”

  林永笑著贊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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