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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節 兵鋒(3)

  遼河口出現宋人和契丹人的消息,快馬很快就送到了金上京,滿堂女真權貴炸鍋。

  上萬宋兵和契丹兵入寇,周邊幾十個謀克寨子被屠,這種事情他們怎么可能想到。

  從來只有他們搶別人,什么時候輪到別人搶他們了。

  已經被各種復雜的民族,派系,繁瑣的政務折磨的身體不太好的金太宗,沒有任何遲疑,當即下令,簽發遼河周邊的別里買、本得山、按春和曷蘇館四個猛安盡起精兵,立刻拔除這伙賊寇營寨。

  李慢侯收到的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十月底,他再次起兵,只有三千人的規模,乘上征集到的一百多艘商船和幾十艘戰船組成的龐大艦隊跨海遠征。

  但這一次的目標并不是去支援遼河口營寨的,而是搶占海島,接應撤退的大軍。深入敵境,他不得不小心謹慎一些。已經入冬,遼海即將封凍。一旦遼河結冰,那處營寨即便再堅固,也無法防御四面八方圍攻的女真騎兵。

  他需要留一個前出基地。

  一開始將目光鎖定在遼東半島尖端的位置,這里是東晉時的馬石津,隋唐時的都里鎮,元代人稱獅子口,遼金時期廢棄的海口。正是旅順、大連那個位置。

  這里即便到了冬天,依然不會冰封,是東北唯一的不凍港。主要得益于暖流的照顧,因為同緯度的天津冬天也是會結冰的。

  后來考慮再三,李慢侯還是不太放心,盡管遼金時期,由于海路貿易的萎縮,這里處于廢棄狀態,人口稀少,連漁村都放棄了這里,有大把土地可以讓他們開墾,誰會下海打魚?但是這里畢竟是陸地,哪怕三面環山,一面靠海,可是一旦到了冬天,這里就是一片孤城,得不到南方的支援,李慢侯不想冒險。

  于是他選擇搶占一個遼河附近的海島,叫做覺華島。唐宋叫做桃花島,唐朝時候曾是一個面向遼東的貿易港口,北方的港口叫做靺鞨口,上面有桃花和野菊花盛開,有人居住。金人在這里設置了一個謀克守衛,很容易攻占。

  除了攻占靺鞨口的軍隊之外,還攜帶了大量軍事物資,李慢侯要讓幾萬人在這里度過漫長的寒冬,為此他儲備了一百多萬貫的物資,御寒的衣物,足夠的糧草,甚至連取暖的木材都考慮在內。

  只要撐過冬天,來年春夏之際,他們就又可以沿著遼河北上攻擊。

  海州藩鎮攻擊了遼東,已經不再是秘密,不但以海州為中心爆炸性擴散,也直接從杭州爆炸開來,因為李慢侯的奏章在他收到消息之后,就送去了杭州。這個消息對南宋朝堂的沖擊,絲毫不亞于對金國朝堂的沖擊。

  武臣群體紛紛擊節贊嘆,認為干的漂亮,就該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可是范宗尹卻怒了,認為此舉可能招致女真人的報復。范宗尹代表的主和派,此時控制朝堂,呂頤浩、張浚這樣的偏主戰的文官被排擠在地方上,影響不到朝堂的動向。范宗尹很快就發來命令,要求李慢侯立刻從遼東撤軍。

  李慢侯則多次上書反復討論,他認為這是戰略性的勝利。只要他的軍隊出現在遼東,女真人就不敢每年都大舉南下,根本沒有能力來報復;主和派文官則認為此舉肯定會惹惱女真人,讓他們重新將攻擊方向放在江南,到時候朝廷危矣。

  兩方還沒爭執出結果,李慢侯上書說,撤退已經來不及,每年十月到十一月遼河開始上凍,無法行船。終止了撤退討論,但卻惹禍上身。原本算是他政治盟友的范宗尹,徹底站在了李慢侯的對立面。

  結果就是范宗尹的政治前途走向了終點,這個人說他聰明吧,他總是對其他勢力過于輕視,說他愚蠢吧,年紀輕輕就能高居宰相,只能說可能還是太年輕,不夠穩重。李慢侯這些江北的藩鎮,是范宗尹最大的政治資源,可他卻連藩鎮都要打擊。這讓他繼跟張浚為代表的主戰派文官不合,繼得罪了劉光世、張俊等西軍將門勢力之后,連江北藩鎮都得罪了。玩政治將自己完成孤家寡人的,在宋朝很多,王安石就是這樣,一個孤獨且執拗的推行自己意志的人,有時候是很可怕的。

  假如范宗尹是王安石這樣的人也就算了,可他偏偏又是一個主和派,主和派不應該是委曲求全,拆東墻補西墻,誰都不敢得罪的裱糊匠嗎,偏偏他又年少輕狂,少年得志,聽不進不同意見。

給范宗尹最后一擊的,是他力主保下,同為主和派政治盟友的秦檜。秦檜向皇帝上書,重  提濫賞問題,不贊成宰相范宗尹一直不斷追究的濫賞問題,氣的范宗尹再次要求下放。而這一次,趙構同意了。

  由于秦檜的背叛,有些學者將范宗尹看成是秦檜的政敵,描述說范宗尹晚年遭到秦檜的打擊和排擠,這完全是胡扯。因為范宗尹少年得志,三十歲高居宰相之位,三十六歲就死于溫州任上,秦檜那時候還沒有只手遮天,也還沒來得及打壓政敵。范宗尹完全是自己把自己玩死的。把自己整不死的政敵死咬不放,把自己可以合作的盟友推向反面,連自己一手扶持的羽翼都背叛他,實在是這個人的政治智慧太拙劣,少年得志可能僅僅是歷史開的一個玩笑,趙鼎和呂頤浩內斗,讓他適逢其會的在一個不該出現的時候,坐上了一個沒有能力坐上的位置。

  由于范宗尹離開中樞,秦檜成了主和派的旗幟,開始高調宣揚主和立場,并且揚言他有良策,可以聳動天下。趙構派人問他有什么良策,秦檜說現在沒有宰相所以施展不了,趙構很聰明的讓秦檜當了宰相。

  秦檜的時代推遲了一年,還是到來了。

  李慢侯當然不喜歡秦檜,這個人太陰狠。但他是連敵人都愿意去合作的人,所以他立刻派人向秦檜表達他的立場,告訴秦檜,能打才能談,他依然主張跟金國和談,因為暫時是不可能滅掉這個初興的國家。

  秦檜非常客氣的招待李慢侯派去的書吏王存遠,表達對李少保的敬意,這才是一個真正聰明的政客。同時詢問,一旦和談成功是否可以撤兵。王存遠給出了肯定答案,這個答案,就可以作為秦檜的籌碼,用來跟金國討價還價。

  此時在遼河岸邊,耶律破金和蕭滅女真看著熊熊燃燒的遼河大寨,心情復雜。從感情出發,他們兩人都不想走。這里是大遼的土地,他們已經站在了大遼土地上,有什么理由離開呢。

  可是軍令下達,讓他們離開,盡管他們可以不聽令,可那些宋人不行。他們要撤走,耶律破金和蕭滅女真手里的力量不可能守住這里。

  于是他們帶著劫掠來的海量物資,開始逐步撤離。從十月底開始,用了整整一個月,已經看見河上不斷飄下浮冰的時候,才撤退了最后一批人馬。在船上看到大寨起火,顯然那是女真人放的火。

  從九月底開始,他們在這里苦戰一個多月,說苦戰其實也不合適,因為大多數戰斗是充滿歡樂的。不管是肆意破壞女真人的營寨,殺光他們的男人,還是搶走他們的財物,都是一件讓契丹人快樂的事情。

  他們的戰斗主要就是這樣,沿著遼河兩岸,不斷的游擊作戰,如同回到大草原上,如同生活在阿保機時代,沒有秩序,只有馬刀。

  先后摧毀了一百多座那真人的營寨,最遠的甚至都逼近了遼陽。劫掠了三萬多匹馬,其中大半是沒有長大的馬駒,但只需要再養個一年半載,就能有一批優良戰馬。

  這些馬是巨大的收益,但更大的收益反而是那些來自宋人地區的財物,成捆的絲綢,成箱的金銀。光是兩次從開封的搜刮,就讓女真人帶走了超過兩億兩白銀的財物,這筆財富,超過了遼國立國兩百年的財政收入。而一個個女真戰士,他們從民間劫掠的財富,根本無法統計。沒人會知道,他們打破了一個個田連阡陌的宋人土豪的豪宅,從里面搶走了多少財物。除了這些私掠財物,作為猛安謀克這樣的軍官,還有一筆來自上層的獎賞,斡離不、粘罕從開封劫走的財物,不可能全都進入皇帝的國庫。

  他們還解救出了兩萬多漢人奴隸,少數是遼國燕云人,多數是宋國人。也許女真人覺得,他們對奴隸并不壞,可作為奴隸的遼人和宋人絕不會這么想,大多數人眼里噴涌著仇恨的怒火,在女真人的寨子里他們只能委曲求全,可現在他們在自己人的堡壘里,他們的仇恨如野火一樣無法遏制。

  這兩萬多奴隸,大多沒有家眷,大多是光棍漢。可他們不可能從來沒有家眷,他們的家眷不是死在女真人的馬刀下,就是死在被俘北上的路上,或者被女真奴隸主當牲口一樣賣掉了。這些奴隸中,其中有些曾經還是軍人,這樣的人最為絕望,也最為仇恨。因為金太宗多次下詔,不許劫掠歸附區的百姓為奴,允許家人為那些不是戰爭上被俘的奴隸贖身。可不管金國的政策怎么逐步安撫,也輪不到他們,作為跟女真人打過仗的軍人,他們這輩子注定要勞死在女真人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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