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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節 削藩(2)

  趙鼎的節奏確實很好,拿捏的恰到好處,剛好是李慢侯這個最大的藩鎮頭目能夠接受的極限,在進一步,李慢侯就可能要反擊。

  李慢侯能理解,但他知道林永等人不可能理解,心里會產生強烈的被卸磨殺驢的感覺,盡管他們本身也不是什么聽話的好驢,問題是他們這些驢子都有很硬的蹄子。

  他們無法從李慢侯這里得到支持,無法跟李慢侯抱團,但他們自己一定會抱團。林永就是最好的旗子,以后恐怕江北藩鎮,都將視林永馬首是瞻,擰成一股繩跟朝廷斗。

  李慢侯派人去安撫林永,告訴他不用恐慌,朝廷不會動他們。只要他們不犯下大錯,像田平那樣棄地,就不會丟藩。并且告訴林永,還可以繼續大膽的撈錢。

  林永他們撈錢的法子,除了私鹽這種簡單粗暴的老行業,大多數都是跟李慢侯學的,其中包括擅自開海。

  尤其是林永,通州開海之后,效益增長的比海州快的多。原因是這里的區位優勢比海州好太多,用來形容上海優勢的那些詞匯,在通州都能找到,什么控扼長江咽喉,什么直面東海,這些優勢通州的靜海和海門都有。而且這個時代,通州一直比上海要繁華的多。

  其實上海之所以在近代能快速發展起來,并不是控扼長江咽喉這個優勢,最直接的其實是因為上海的腹地經濟很好,蘇湖熟天下足,上海崛起的時候,恰好是蘇湖已經形成發達的絲綢行業的時候。但在宋代之前,其實兩淮地區經濟更好,沃野千里,文化興盛,通州的腹地比上海更好。

  現在的通州,有長江溝通上游,有運河貫通揚州、泰州等地,淮南的商品可以暢通無阻從這里出海,比偏僻的海州不知好了多少。開海比海州晚了一年,卻很快就趕上了海州。李慢侯在海州一年能收三十萬貫關稅,而林永已經可以收到五十萬貫。不但截留了大量南方前往海州的商船,連明州的商船都大量被吸引到通州。

  李慢侯并不怕通州的競爭導致他手里的財政收入下降,因為他有的是辦法從通州的發展中分一杯羹,不提他那些隨著通州穩定和發展,翻了幾十倍都不止的地產。光是他控制江北金融體系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從任何江北地區經濟發展中攫取利益。

  李慢侯的金融系統,是一點一滴逐步搭建起來的,每一步都走的很穩,他很重視信用,因此目前很穩定,細水長流。每年的收益已經到了三百萬貫,明年肯定增加到四百萬貫。

  一方面,他建立了從杭州到海州的一條金融匯兌渠道。從半官方的淮海公所發匯票,到地頭兌付,匯水是客戶和公所行商互相商量的結果,隨市場浮動,目前一般收取百分之一的匯水,最高也不會超過百分之三。匯兌收益并不高,可是這會讓大量商人使用這個系統,大量商業現金就進入了這個系統中流通,相當于一筆巨大的商業存款。有這筆錢后,就可以短期放貸。因此他在港口開展貼現業務。海貿是需要巨額資金轉賬的,有時候未必需要現金支付,僅僅是在買賣雙方之間,架設一個擔保體系。給雙方巨額資金的買賣進行擔保,賬戶里的錢劃來劃去,一進一出就是一筆生意。

  另一方面,李慢侯還不吃獨食。淮海公所里找不到任何一個跟匯兌、放貸相關的商鋪,而是一個個當地富商,個體經營,公所是一個紐帶,是一個平臺。當一個海州商人,打算匯一筆巨款去杭州的話,他會通過公所擔保的一個海州人,手寫一張標準票據,然后拿到杭州,從杭州另一個公所擔保的杭州人手里領出這筆錢。過程中,這個海州人和杭州人很可能都不認識。但他們認有公所蓋章的票據,公所起到了一種授信機構的功能。而且公所從中是不收費的。

  由于各地資金中轉有差額,因此每年底會進行一個結算。很多人每年都可以收到一大筆錢,但因為每年年底結算才能拿到這筆收益,所以富商不太愿意將現金投入進去。但是那些公所認證的當地富人,并不需要投入大額現金,他們提供的只是一種擔保,在每一筆票據背后,都有足夠的資產抵押在公所,比如當地的地契,房契,當然也可以是現金。

  有這些資產擔保,并不會給公所帶來任何風險,也不會擠占營業資金,因此許多擁有不動產的富商很愿意做這種生意,大量將自己家的資產抵押在公所里,進行這種匯兌業務。

  公所能得到什么好處?當然不是直接的利益。而是搭建起一種正規的信用通道,可以將不動產資本化,讓不動產變成信用流動起來,一所海州的房子,可以作為擔保,讓一個杭州人取到急需的匯款,這就是現代金融的力量。一個現代金融體系初步建立起來后,作為他的創建者,李慢侯得到的好處當然是巨大的。

  一方面,大量商業流通資金進入這個通道,許多資金不會馬上取走,就沉淀在了會所賬戶中。這是一筆可以臨時挪用的款項,數量巨大,成本很低。于是李慢侯就可以從里面臨時借款,利息很低,但都是走正規渠道,他可不敢挪用,否則信用就破產了。吸引商人的資金進入這個渠道并沉淀下來的信用,卻不是李慢侯自己的,而是無數各地的土豪和富人的資產,他等于將大量富人的信用,裹挾到了一個系統中,這個系統的信用就是剛性的,剛過了南宋政府。

  另一方面,由于打著公益的旗號,公所不收錢,聲稱只是便利商民,讓官府想打擊都找不到目標,想插手都找不到方向。甚至大量官員自己都覺得這是一個很公益的機構,將其跟蔡京開創的漏澤園等公益系統相提并論。而官員作為富人群體中最顯赫的一批人,他們也在大量使用這個系統賺錢。將他們的信用也投入到了公所平臺上,從匯兌業務中分一杯羹。

  同樣的,公所的短期貸款業務,也是通過這種方式讓私人受益。以前有現金的富人,大多放高利貸。現在沒現金的,有資產的就可以為別人進行擔保,然后從中受益。一艘海船靠岸,一船的舶來品價格高昂,買主有吃下的能力和銷售的渠道,只是臨時資金緊張,于是求助于一個、兩個或者一群公所的牙商。牙商們開出一張他們資產可以沖抵的票據給海商,海商從公所的公賬中領出現金,或者直接匯兌到海商的家鄉。買主逐步回籠資金,還給公所的牙商,牙商則拿走他們可以獲取的利潤后,將本金歸還給公所。

  公所認證的牙商,其實已經是一群現代銀行經理人,甚至就是一群現代銀行。

  而公所則是一個平臺,類似央行,又不同于央行。是慢慢摸索出來的產物,李慢侯也不知道叫什么。但他發現帶有某種歐洲早期銀行的味道,歐洲早期銀行,經營匯兌業務的時候,其實也不可能像現代銀行那樣電匯,很多銀行都只是本地經營的家族銀行,為了將資金匯兌到外地,他們選擇的是合伙人制度,在其他城市選擇可靠的合伙人,合伙人銀行之間進行資金轉移,幫助客戶匯兌資金。

  公所系統匯兌,靠的不是一個個互相有姻親關系或者家族血緣關系的合伙人,而是一個個不同地區的富人,互相之間甚至不認識,而是靠公所進行認證,將資產抵押在公所,從而獲得信用。因此這個體系,比歐洲的合伙銀行要大的多,這不是李慢侯有意的創新,他只不過加以引導和支持罷了,主要是跟他有資金往來的大量富商們自己慢慢摸索出來的。早期是一些江南絲商在李慢侯和公主府之間轉移資金,發現方便安全之后,愿意出一點匯水,漸漸的大量商人開始使用李慢侯和公主之間的渠道,資金往來的數量越來越大,李慢侯和公主兩方都吃不下,開始邀請海州、揚州和杭州兩地的其他富人加入,這個系統就越來越大,李慢侯設計了規范化的制度,形成了現在的淮海公所。

  由于公所開設在一個地方,吸引一批當地富人,相當于將當地富人的信用注入公所,也將當地大量需要流通的現金吸納進入公所賬上,所以李慢侯發現,他隨時可以從這里借到超過千萬貫的應急資金,而且利息極低。這就相當于一個金融市場,他甚至可以在公所發行債券,因為作為淮海公所的建立者,他自身的信用就極高。

  動一點心思,讓公所開始盈利,比如從匯兌中收取小比例的抽成,從貸款中收取小比例的分紅,對于已經形成的這個信用體系來說,是完全可以承受的。那樣就更像一個銀行,而不僅僅是平臺了。

  可換一種思路,公所可以調節經濟系統,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央行的作用,大多數國家的央行設立的目的,都不是為了賺錢,而是構建起一個健全的金融體系。

  所以李慢侯才一直小心呵護著公所成長,沒有去從中取利。宋朝的金融系統是先進的,因為已經大規模使用紙幣,而且離不開紙幣,可同時又是混亂的,因為官府肆無忌憚的印刷紙幣,信用幾乎一直在破產邊緣掙扎。

  李慢侯之所以重視揚州,就是因為揚州已經是江北金融中心,他在哪里印刷有糧食做擔保的糧票和食鹽做擔保的鹽票,目前已經在長江兩岸流通,在江北已經讓官府的錢引不被接受。李慢侯已經開始嘗試,將糧票、鹽票通過公所系統,推廣到江南腹地,進一步蠶食那濫發的錢引的領域。

  可是這種做法,很可能會遭到朝廷對公所系統的打擊,因為趙鼎試圖對糧票和鹽票動手了。他是通過戶部尚書晏孝廣進行試探的,他說揚州印刷的那些藩票,大量流通到江南,此時還不是通過公所系統,完全是民間自發的,許多沿江商人愿意持有。

  官府無法限制私人持有,但可以通過權力打擊印刷。

  李慢侯讓晏孝廣強硬的頂了回去,告訴趙鼎說,糧票是當年為了從老百姓手里把糧食集中起來,進行堅壁清野,以免落入女真人之手,給上交糧食的老百姓發的憑據。現在江北大量藩鎮都有這種堅壁清野系統,堅城中大量建造糧庫,儲存鄉村送交的糧食,如果貿然廢棄糧票,老百姓不會在把糧食送到城里,一旦金兵南下,他們就能暢通無阻,因為一路上都能找到糧食。

  至于鹽票,晏孝廣更是表示,目前朝廷已經可以從江北鹽場每年得到五百萬貫鹽稅,貿然改動,擔心影響這筆收益。

  不管是讓金軍擁有長驅直入能力帶來的威脅,還是五百萬貫收益帶來的利益,都是趙鼎不敢觸碰的,很容易把他這個宰相碰倒!

  于是李慢侯不但扳回一成,而且決定趁機大舉反擊,將糧票、鹽票注入公所系統。

  注入的方式,經過他一段時間的思考和摸索,有了基本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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