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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節 藩鎮法(2)

  紹興六年,冬月。

  揚州極為熱鬧,突然增加了十萬人,讓市面上的物價都長了一成,市面十分繁榮。

  揚州公主府中,氣氛卻十分緊張。

  雖然都坐著交椅,卻涇渭分明,為首擺著兩張交椅,兩個大員并排坐著。

  一左一右,兩排位置上,坐著文武兩批官員。

  “東海郡王。你上疏邀朝廷派員與藩鎮共商藩事,有什么高見?”

  東海郡王左手邊,穿著宰相官服的文官盛氣凌人,口氣中充滿火藥氣息。

  “呂大都督。你這口氣可不像朝廷使者跟朝廷的藩鎮在談事,倒像是跟敵國和談!”

  東海郡王李慢侯針鋒相對,口氣同樣盛氣凌人。

  坐鎮開封,開大都督府的呂頤浩冷哼道:“東海郡王。你上疏要談藩鎮廢立,藩政改新,藩財自用這些事宜,你覺得現在是時候嗎?”

  李慢侯道:“呂大都督,現在正是時候。”

  呂頤浩道:“東海郡王,你這是在挾持朝廷!”

  李慢侯道:“明明是協商,怎么是挾持?”

  呂頤浩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道:“藩鎮和朝廷,有什么需要協商的?”

  李慢侯道:“要協商的多了。條目我都上疏了,你們不看就派人來?”

  呂頤浩道:“大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是不是以為朝廷真制不住藩鎮?”

  李慢侯嘆道:“呂大都督,你如果不想談,就回復朝廷,換一個人來談。”

  李慢侯突然有些理解趙構重用秦檜的原因了,呂頤浩這種人,就沒法好好溝通,凡事都上升到了極端。朝廷跟藩鎮地位不對等,因此就什么事情都不能談,這種思想太嚴重了,不知道妥協,剛性有余,柔性不足,是會出問題的。

  呂頤浩冷哼一聲,拂袖:“既如此,本都就照大王意思辦。”

  說完隨便拱拱手,帶頭離開了,他一走,那群文官跟著走了。

  只剩下一群穿著武將官服的藩鎮或者藩鎮代表。

  李慢侯跟他們也沒話說,該溝通的已經溝通過了,談判很不順利,今天才第一天談,朝廷的態度看來根本不想談。李慢侯也知道,朝堂上為此朝破了天。都在大罵藩鎮難制,脅迫朝廷。

  朝廷認為不是時候,李慢侯堅持正是時候,因此呂頤浩是被逼著來的,心里帶著怒氣,覺得受了屈辱。

  拖著疲憊的心情,回到自己以前住過的屋子。

  “李慢侯!”

  剛進去,迎面一聲冷喝。

  “趙輕卿!你怎么來了?”

  吳國長公主趙福金來了,李慢侯早就習慣叫她輕卿。兩人通信不斷,而且交流很深,信里很多當面說不出來的話都能說出來,互訴衷腸久已。

  迎面就走過去,張開臂膀想來個擁抱。

  “你別碰我。你想干什么?”

  李慢侯有些尷尬,信里是信里,見面難免還有些生分,需要時間熟悉。

  “就抱一下。”

  李慢侯笑道。

  吳國公主道:“我是問你讓朝廷來這里談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慢侯的熱情也被迎頭不斷的質問給澆滅了。

  “坐下說吧。你是替皇帝罵我來了?”

  李慢侯搬過一張椅子,自己坐在另一張繡墩上。

  吳國公主帶著慍怒:“沒錯。是皇帝求我來的。可我也是為你來的,我不能看著你鑄成大錯!”

  李慢侯嘆道:“大錯?現在不談清楚,才是大錯。”

  吳國公主道:“談什么?你們想要朝廷怎么做?”

  李慢侯道:“怎么談都不能談了?大買賣人跟小販還能談呢,怎么藩鎮要跟朝廷談清楚關系,就這么難?”

  吳國公主道:“好。就算能談,現在是時候嗎?這不是要挾朝廷,是什么!”

  李慢侯道:“現在不談,可就晚了。現在正是時候。”

  吳國公主冷笑:“是時候。好時候!金狄大兵壓境,朝廷危如累卵,藩鎮伺機要挾的好時候。”

  李慢侯道:“你怎么能這么想?你以為我是為了藩鎮?不是為了朝廷?”

  吳國公主道:“為了朝廷?為了朝廷,你們帶那么多兵來?”

  揚州城涌入了十萬兵,其中四萬都是李慢侯帶來的。

  李慢侯道:“你不覺得害怕嗎?揚州這個城市,我幾乎是看著他壯大起來的,可現在我來揚州,我都要帶著兵。你覺得是朝廷怕我,還是我怕朝廷?”

  吳國公主道:“你帶兵明明是示威來的。”

  李慢侯道:“你說的沒錯。我帶兵就是來示威的,不過不是給朝廷看的,我是來壓服林永那些藩鎮的。”

  吳道:“你這是狡辯!”

  李道:“我為什么要狡辯?這是事實啊。就是因為前年朝廷動了心機,打壓藩鎮。結果今年金狄入寇,沒有一個藩鎮敢站出來,人人自危,都在自保。現在朝廷大封大賞,可真的能讓他們安心嗎?不可能的,沒人相信朝廷明年還會這樣,他們只會相信,天下越好,朝廷越壞。這些藩鎮不會盼著朝廷好!這不可怕嗎?”

  吳道:“你也是藩鎮,你也這么想?”

  李道:“當然,我也是有立場的。不管我身為藩鎮,是想謀富貴,還是想建功業,我都跟其他藩鎮一樣,得先想著讓自己活下去。不可能跟朝廷同心同德,這一定有內耗。作為一個藩鎮,我做的越好,朝廷越猜忌我,朝廷越排斥我,朝廷越打壓我。我越反感朝廷,你覺得這對朝廷好嗎?對我好嗎?”

  吳道:“朝廷是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們也不該這個時候,要跟朝廷談事。就不能換個時候,朝廷肯定不會虧待藩鎮的。”

  李道:“朝廷就是朝廷。朝廷覺得這個時候他很虛弱,所以覺得我這時候找他們談,是挾持。錯了,換一個時候,朝廷強了。可敵人也強了,在朝廷弱的時候,才更應該談,因為談好之后,就朝廷就能借用藩鎮的力量,朝廷就會變強。你來斥責我,是因為你的心最終跟朝廷在一起。你根本沒把藩鎮當成朝廷的藩鎮,藩鎮是藩鎮,藩鎮是大宋的藩鎮,不是金國的藩鎮。你這種態度太誅心,朝廷這種態度太陰暗。”

  吳道:“那你說怎么談藩鎮肯聽朝廷的?能讓朝廷變強?而不是受制于藩鎮?”

  李道:“很簡單啊。藩鎮怕朝廷,是害怕朝廷無罪削藩,甚至還可能殺人。郭仲威雖然該死,卻不是死于國法,而是死于失權。郭仲威殺人放火成藩鎮,失藩既遭誅。哪個藩鎮身上找不出殺頭的罪名?哪個藩鎮不怕削藩!得談清楚了,讓藩鎮相信朝廷不會使用權術,朝廷有規矩,有法度。削藩不是不可以,得有合理的削藩辦法。這個辦法得讓人相信,而不是只憑朝廷的好惡。得立法,出一部藩鎮法,規定開藩、撤藩之條目。規定藩鎮之權責,朝廷之權責。這樣才能讓朝廷約束藩鎮,讓藩鎮安處其位。”

  吳道:“你要出藩鎮法?”

  李道:“不是我要出,是朝廷跟藩鎮商討出一部雙方都能接受的法條。這樣藩鎮才敢讓朝廷調度,朝廷也才調的動藩鎮。”

  吳道:“朝廷還能調的動藩鎮?”

  李道:“朝廷為什么調不動藩鎮?不就是因為朝廷亂用權術,失信于人嗎?不就是因為藩鎮不知道他們為朝廷所用,會有什么好處,又相信不為朝廷所用,不會有害處嗎?有一部法條,讓他們明明白白的知道,才能為朝廷所用。”

  吳道:“你想讓藩鎮為朝廷所用?”

  李道:“當然了。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要來揚州,河北有多緊張,正在防冬啊。”

  吳道:“如果藩鎮為朝廷所用。又能如何?”

  李道:“如何?這還用問。目前的困局立解!林永有兵至少三萬,其部兵強馬壯,戎具精勁。若能調動,則淮西如同鐵壁。徐明有八千步甲,守山則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田夏一萬馬步,騎兵精勁,步卒堅韌,攻守兼備。朝廷讓岳飛部守京南,讓楊沂中部守淮西,岳飛部久經戰陣,可保無虞。楊沂中雖是猛將,但軍兵久駐臨安,兵庸將墮必不可免,用京師禁兵守要地,難保周全。”

  楊沂中是很能打的,但楊沂中的軍隊駐扎在臨安的花花世界里,又沒有極強的紀律約束他們,戰斗力值得懷疑。十萬女真人如果下次南下淮西,楊沂中很難守住。這個漏洞沒有十萬精兵是堵不住的,而朝廷現在根本拿不出這么多部隊。除非將岳飛和韓世忠部都填上去,可韓世忠和岳飛去堵缺口,開封怎么辦,京南怎么辦?

  吳道:“可藩鎮又怎么肯為朝廷所用?”

  李道:“所以才要談。談一個他們滿意的條件,自然愿意為朝廷所用。”

  吳道:“哼。還不是要挾朝廷,要好處。”

  李道:“這可不一樣。出一部藩鎮法,堂堂正正,怎么能是要好處,這好處不獨是藩鎮的,更是朝廷的。”

  吳道:“那我信你。我去跟呂頤浩說說,我帶著密旨,他或許會聽我的。要是談不出結果,我就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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