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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四節 草原(1)

  朝廷重臣之間的矛盾,皇帝和文官集團的矛盾,皇帝和藩鎮之間的矛盾,藩鎮和朝廷之間的矛盾,這些矛盾現在還算不上激烈,卻非常復雜,千絲萬縷扯不清楚。

  李慢侯沒有閑情逸致去理順脈絡,歸根結底都是利益之爭,權力之爭,回歸到根本,還是得看硬實力,拳頭硬,道理就大。

  現在誰的拳頭最大?

  其實是朝廷,因為他已經擁有了岳飛和韓世忠這左右雙拳,總兵力加起來三十萬人,步騎船水師都很強。岳飛平定鐘相楊幺起義,從洞庭湖里詔安了一支很先進的輪船艦隊,韓世忠自打黃天蕩開始,手里就有了一支海船組成的艦隊。韓世忠不但出口瓷器,還從李慢侯手里買貢狀,派艦隊去高麗、日本做朝貢貿易。

  不算張俊這種無心打仗的所謂“強軍”,岳飛和韓世忠聯合,可以暴揍絕大多數藩鎮,李慢侯甚至也得退避三舍,因為他手里的主力軍,不過二十萬,而且已經有些支撐不住,急需要喘息。

  只可惜朝廷不但不信任藩鎮,連自己的官兵都不放心,既想要削藩鎮,又想要收兵權。文官對藩鎮和武將兩頭打壓,其實已經形成僵局,反而既削不了藩鎮,又收不了兵權。

  藩鎮一個個拼命抓權,武將一個個努力聚財。

  不止韓世忠,岳飛其實也很關心草原是否暢通,因為他需要買馬,同時需要往草原上販賣貨物,他那個厲害的回易官全國各地跑,冒著風險在尚未收復的燕云走了一圈,發現了一條重要財路,那就是從岳飛的轄區河東,往草原上販賣鐵錢。

  宋朝是銅錢、鐵錢并行,比如四川就通行鐵錢,而四川是有銅礦的,鑄造的銅錢全部運到川地之外,反過來規定銅錢不得入川。并不是朝廷恨四川,而是因為四川靠近吐蕃,擔心銅錢外流。

  同樣的政治原則,在靠近西夏的陜西州縣、靠近宋遼榷場的河東,也是大量使用鐵錢。因為宋朝出使遼國的使臣發現,遼國鑄造鐵錢,在邊境套購宋朝的銅錢,然后把銅錢熔鑄,制造各種銅器。擔心銅錢和銅外流,讓宋朝官府在延邊地區建立起鐵錢隔離帶。

  岳飛的回易官李啟發現,這些河東鐵錢,數量巨大,因為鐵錢很不值錢,雖然宋朝人在鑄錢方面非常執拗,哪怕是鐵錢鑄造的也很精美,鐵畫銀鉤,宋徽宗的瘦金體通寶字樣鑄造的非常清晰,但跟銅錢相比,十枚鐵錢只能換一枚銅錢,因此鐵錢交易起來,十分不便。一匹最精美的絲綢價值兩萬鐵錢,用鐵錢交易,大鐵錢每宋斤、小錢每1000枚重6.5宋斤,買一匹絲綢,得一兩百斤鐵錢。人都背不動,得用馬馱著去市場買布!

  可是草原民族竟然大量需求鐵錢,甚至不惜用戰馬交換,李啟發現,這是因為草原上缺鐵,契丹人防止鐵器流入草原,限制很嚴格。逼得草原勇士甚至用骨箭打獵,別說用說用鐵鍛造全身鐵甲,那太奢侈,能有一把不錯的彎刀,都得是部落里的勇士。

  于是一條鐵錢走私渠道,就從河東蔓延到草原。尤其是當女真政權攻滅宋遼之后,劉豫政權不使用鐵錢,甚至直接搜集鐵錢去跟草原人換馬。這條財路已經打開,哪怕現在是戰時,走私都沒有中斷。大量跟隨東藩興起的綱隊,介入這個風險巨大,收益同樣巨大的生意。

  岳飛軍隊控制區河東路過去就通行鐵錢,有大量存留,鐵錢在草原上是稀缺物,戰馬在宋國是稀缺物,用鐵錢換戰馬,利潤極其豐厚。李慢侯又是一個支持自由貿易的人,李啟認為這條財路非常值得開拓,已經在河東收集了巨量鐵錢,就等草原暢通,去收割紅利。

  不管是岳飛還是韓世忠,都很關心草原商路,李慢侯很快就可以回答他們了。因為李睿那個小王八蛋去了大同不久,就把白韃靼人招惹狠了。

  李忠從去年冬天坐鎮大同,他是最早跟隨李慢侯的人,做事一直很認真,心里有著做大事的野心,可是天賦實在差點。他跟其他幕僚一樣,也喜歡看李慢侯的各種心得筆記,從中領悟道理。但他的理解能力總是差人一步,基礎太差,一個沒讀過書的市井痞子,不是所有人都跟潑韓五一樣有天分。

  李慢侯舍得培養他,讓他去做過各種事情,讓他去剿匪,讓他去貿易,讓他去朝廷交涉,但樣樣事情不能說做的不對,可總是不太漂亮。尤其是當有同行比較的時候,剿匪他比不上田氏兄弟,比不上花馬劉,做生意給侯東提鞋都不配,跟朝廷官員打交道,總是被人算計,還自以為得計。

  唯一的優點是穩,樣樣都懂,樣樣稀松,只能當一個庸將。于是李慢侯讓他坐鎮大同,他倒也沒有犯錯,大同城守的很好,不管是來劫掠的草原民族,還是金軍地方州縣派來的小股援軍,都沒能從他手里奪走大同,可也并不出色,因為誰好像都能來打一下大同。

  李睿來了之后,心里裝的是一千多年前李牧坑匈奴的招式,他發現大同城外,有幾個小集市在貿易,常有草原人來用馬換鹽,換鐵。于是他開始大肆囤積鹽鐵,將鹽鐵價格短期內炒高,牧民們買不起,開始怨聲載道,跟商人起了沖突,他派官兵打跑了草原人。

  草原人性格單純,暴烈,喜歡尋仇。果然來報復,來了一百多人,跑來之后,發現集市上的商人逃散一空,丟棄了如山如海的貨物,貪財之心頓起,于是開始搶奪這些財物,等他們把能裝的物品都裝上戰馬,四周已經出現了上千東藩騎兵,一百多人就這樣被包了餃子,只有個別仗著騎術逃跑了。大多數都沒來得及跑掉,因為他們的馬上馱了太多財物。一開始舍不得丟,等想丟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一百多人被埋伏,肯定有更大規模的尋仇,等待他們的是更大更深的坑。李慢侯一直等到四月底,才等到消息,這次坑了三千草原人,全都是臨近的白韃靼人。

  三千人被趕進了桑干河谷底,困了十幾天,然后全都投降。而他們的酋長第二天就跑到大同請罪,不請罪白韃靼部可能就要滅族。

  他們損失不起三千戰士。這幾年真是流年不利,曾幾何時他們也是大部落,游牧于陰山南北,雖然臣服于遼國,可能在強大的遼國和兇悍的西夏之間,保住陰山這塊游牧圣地,足以證明他們也很強悍。一方面從契丹和西夏人哪里得到津貼效應,一方面北出陰山,以前是他們掠奪漠北人的生口和財物,如今卻反轉過來。

  不是漠北人變得更兇悍了,而是他們自己變得更虛弱了。白韃靼部有不俗的實力,強大到足以在遼國和西夏的夾縫中生存,可畢竟是一個落后的游牧部落,卷入了女真滅遼宋,這樣的帝國爭霸戰爭中,他們立刻就變成了浮萍,脆弱無比。

  契丹滅國后,他們臣服女真,用大量戰馬向女真人換取生活物資;卻聽了留在漠北可敦城的耶律大石的蠱惑,覺得自己也算個人物,斷絕了跟女真人的戰馬貿易,結果被粘罕過來暴打一頓,徹底打服后,不但要給女真人提供戰馬,還得給他們提供戰士。

  滅宋戰爭,女真人征調了上萬白韃靼軍隊,二打開封時候,還算撈了一筆,女真人吃肉,他們跟著喝了口鮮湯,女真人搶劫了開封府積聚百年的財富,他們也從周邊百姓家卷了不少稀罕物。可是幾年后就被粘罕坑進山東的堡壘海洋中,一萬多青壯就跑回來十幾個。而消滅他們一萬精壯的,就是恐怖的東藩。

  現在這個恐怖的東藩竟然占了太原,其實白韃靼人一開始很老實,契丹人耶律犢子出訪他們的時候,告訴他們情況,他們也乖乖臣服。繼續跟宋人做生意,跟誰做都一樣,而且他們還發現,東藩的宋人比契丹人、西夏人、女真人都好說話,什么都賣,別說鐵器,出得起價,鎧甲都能賣。

  但劫掠的毛病總是改不了,不是酋長不約束,而是約束不了。派去做貿易的部民,去漢地做了什么,根本控制不了。這已經是幾百年來的傳統,邊境居民總是要承擔這種風險,也因此比內地百姓更加強悍。

  所以白韃靼酋長也沒有在意,結果就引發了沖突,但白韃靼人不能認慫,夾在契丹、西夏之間,如果認慫,早就給人吃了。哪怕很弱,也要努力露出尖牙,讓對方怕,至少讓對方知道,咬死白韃靼人會磕掉門牙。

  因此白韃靼人派出三千大軍,這是他們能拿出來的絕大多數兵力,給其中的一百多人湊齊了盔甲,盡量顯得強大。結果三千人就那么被坑進去了,在宋人預設的戰場,預定的進軍路線上,他們一步步被逼到宋人想讓他們去的死地。

  一旦斷送了這三千戰士,白韃靼人可能連陰山難麓的草場都守不住。所以酋長馬上就來求和,得在宋人砍掉這三千顆腦袋之前把他們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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