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慢侯退休前和退休后的東藩,幾乎是兩個皆然不同的政權,行事風格迥異。
李慢侯當政時期,他有自己極強的邏輯,行事風格一切以效率為先。大概是跟他做過商業有關,他的思維模式,很大程度上是現代商業體系的。
但在他之后,東藩的官僚集團,卻并不完全按照這一套邏輯行事。李睿接過權柄之后,很快就推行了許多李慢侯當政時期,絕對不會考慮的政策。
比如擴大東藩,李慢侯就不會過于積極,相比擴大總量,他更在意提高效率,他更擔心體系過大后的規模負效應。他認為工業革命之前,很難有效管理上億人口。有三千萬人口,是一個極佳的規模。
但李睿跟朝廷博弈后,得到機會立刻權力擴大東藩版圖,先并遼東,在收西藩,最后甚至吞了江藩大部,為此是做好了跟朝廷全面開戰的準備的。
可是結果并沒有帶來太多的實際力量增長,吞并這些藩鎮之后,派去大量官員管理,效率反而大大下降。因為這些官員會跟當地土豪爭權,這些年甚至爆發過好幾次土豪反叛。財政上,也沒多大收入增加,對于陜西地區,甚至常年是補貼的。人口的增加,增加的是大量貧困人口,版圖的擴大,擴大的是大量偏僻的版圖。這絕對不符合效率原則!
賬面上的數字,確實擴大了,人口從三千多萬增加到了五千萬,版圖幾乎擴大一倍。只是核心精華,依然是燕云、河北東路、山東、淮海和廣東。新增加的,除了江藩的通泰,遼闊的東北、貧瘠的陜西都是一種負擔。
只是對于朝廷來說,新的東藩集團,對他們的威脅更大了,因為這個新東藩,展現出來極強的攻擊性,遠比李慢侯更加恐怖。李睿等人,是成長在戰亂時期的二代,手里掌握著恐怖的資源,他們做起事來更加無所顧忌。不像李慢侯,成長于現代,背負著各種包袱,有各種各樣的顧慮。李睿他們不會有任何顧慮,他們不怕打仗死人,他們漠視生死,他們從殘酷的地獄爬出來,不在乎將天下再次變成地獄。
幸好朝廷并不敢真的決裂,于是默認了東藩的擴張,繼續維持著屈辱的和平局面。
之后東藩并沒有停下腳步,他們吞并大宋藩鎮之余,這幾年還肢解了西夏。這是一個比西藩更窮的地方,國土中央是大片沙漠,只有幾座綠洲,老百姓窮兇極惡,這樣的土地,實在是不值得爭奪。可他們還是趁著西夏內亂,將西夏漢人權臣任得敬勢力接納。將西夏仁宗安置在沙洲、瓜州兩個綠洲上,西夏大半國土納入東藩。為此引發了長達三年的西夏叛亂,導致西夏人口死亡大半。
李睿還在草原上大局擴張,倒不是看重了草原上的土地和人口,只是出于懲罰。
女真人持續西侵,在波蘭殲滅法國騎士階層,吞并波蘭之后,幾乎就沒有了對手。往西一馬平川,匈牙利王國自顧不暇,只有一個神圣羅馬帝國根本擋不住女真人的鐵蹄。但女真人始終兵力有限,因此不斷勾引接壤的林木部西征。林木部每次都能分到不菲的收獲,而女真人則擴張了土地。
李慢侯退休前,就極力阻撓林木部和女真勢力的勾結,李睿親自出面,跟林木部族達成協議。可是林木部族陽奉陰違,我行我素。李睿大權在握后,認為這是極大的威脅。女真人在西方發展已經無法控制,一旦讓他們跟林木部結盟,重返漠北的話,漠北勢必變天。
于是幾次三番警告無果后,李睿決定動手。聯合漠北三部、白韃靼部,并從遼東征募了二十萬騎兵,向林木最大部族蔑兒乞部發動了戰爭。這個大部經過兩年殘酷的戰爭后,徹底消失在了草原上。
消滅蔑兒乞人之后,林木部失去了霸主。東藩府決定將林木部納入直接管轄之下,在蔑兒乞人的土地上,北海地區,以蘇武城為基地,建立了北海都護府。負責全面管轄林木部族,轄區北到冰海,西到烏拉爾山,東到流鬼、夜叉國的土地。
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北海都護府利用流放的罪犯屯墾,修建了十幾座城池。并且直接接管林木部掌握的森林商道,派去官員進行管理,修建一些基本的道路、碼頭,維護商道正常往來。并在烏拉爾山區,常駐軍隊,修建了幾座要塞,防止女真人和林木部相互勾結。
一個三十萬人口的草原大部消失,這在草原上造成了極其強烈的沖擊。以前李慢侯執政時期在草原上積累的信用,一朝破產。漠北三族依然經常性的參加契丹人的軍事行動,可是已經開始收斂,再也不敢舉族西征,無論契丹人開出什么樣的優厚條件,他們的大汗牙兵始終不會離開部落,他們擔心一旦主力離開,他們也遭到蔑兒乞式的的打擊。草原上開始人人自危,自保心態增加,擴張慾望被壓制。
收縮的草原部族之間,因為人口增加,劫掠收獲減少,互相之間開始爭奪草場,大小戰爭不斷。主要是蒙古人和塔塔爾人之間你爭我奪,雙方圍繞也里古納河展開了反復廝殺,今天你控制了這里,明天我控制了這里,除了仇恨增加之外,沒有任何好處。
克烈人則開始了內斗,他們的大汗不久前死亡,將部族分給了自己的弟弟和兒子,結果兒子跟叔叔立刻爆發內斗。忽兒札胡思的弟弟脫斡鄰勒可汗和古兒汗爆發大戰,先是脫斡鄰勒戰敗,然后向乃蠻部借兵又將古兒汗擊敗。可是雙方誰都沒消滅對方,克烈部分裂,開始了長期廝殺。
除了這些軍事行動之外,李睿集團還像好大喜功的帝王一樣,熱衷于興建各種規模宏大的工程。就在對草原進行征伐之前,他們修建了一條遼東運河。
這同樣是一個不從經濟角度考慮的決策。因為在遼東修建運河,肯定是無利可圖的。
修運河自然會有好處,但這種好處肯定無法彌補投入,就好像在沙漠里修高鐵也有用,但絕對入不敷出。
他們修建一條從松花江跟東遼河之間的運河,沒有任何技術障礙。因為東北平原地勢平坦,兩條河支流之間最短距離就一百多公里,而且分水嶺并不高,即便開山修河,用堤壩儲水都不是問題。
東藩府選擇的方案并沒有翻越分水嶺,而是在松花江干流上直接取水通往遼河干流,即便是干流取水,直線距離充其量五百里,但他們選擇了一條近千里長的曲折方案,因為他們要求自流。兩條河流之間,是遼闊的松遼平原,海拔低、地勢平,但要保持自流,也無法采取直線方案,因此他們大量曲折迂回。
這樣一條溝通遼河和松花江的水道,將東北兩大水系徹底溝通的運河,對東北自然有很大的好處。但這樣一條容易修建,沒有技術難度的運河,卻歷經千年,都沒人愿意修建,不是沒有原因的。連清朝都沒有想過修建這條運河,就是因為不劃算。
修建運河,投入動輒千萬,需要勞力得用十萬計算,這些都不是東北經濟所具備的。因此哪怕到了21世紀,中國支持東北老工業基地復興,也沒考慮過修建這條運河。
可是李睿集團義無反顧的投入了,每年投入一千萬貫資金,招募十萬工人,計劃七年建成。總投入高達七千萬貫。這筆錢一百年都收不回,后續的維護成本很可能比通行費還高。對于任何一個生意人來說,這都是一筆爛透了的生意。
他們當然不是從經濟上考慮,更多是考慮政治和軍事。這條運河修通,將可以直接將遼河流域的物資輸送到松花江,接著利用松花江水道輸送到黑龍江流域,而黑龍江上游,則跟蒙古人的斡難河一帶連同。到時候一條船,可以徑直開進蒙古地區。
但這個理由并不充足,因為黑龍江不是一條封閉的內河,而是一條有出海口的大河。雖然出海口每年都有半年的冰封期無法通航,可內運河就不冰凍嗎?東北河運發展不起來的最大原因,就是每年有很長時間的冰期。
因此這條河充其量是密切了遼河和松花江之間的聯系,同時縮短了從內地到黑龍江上游的距離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證明運河的價值,運河剛剛通航,東藩府就發動了對林木部族的大型戰爭,其中絕大多數物資,都是從這條運河輸送的。否則以原來的草原商道,根本不可能支撐幾十萬大軍深入貝加爾湖地區作戰。
物資先水運到斡難河上游的不兒罕山城,在從這里走陸路翻過不兒罕山輸送到狼居胥城,在從這里走水路輸送到北海,只需要走三百里左右的山路,而且是已經修建的十分寬闊的,可以行使車輛的官道。
戰爭中這條水道體現出來的價值,戰后繼續發揮著作用,大量取代狐狼道陸路運輸,基本上所有的大宗貿易都開始改走水道。對于東藩府來說,維持這條運河的投入,自然是入不敷出。可對于偏居大陸腹地,跟外部溝通困難的漠北部族來說,相當于激活了他們的出海通道。
每年大量物資從這里深入草原,草原上的商品又從這里輸送到漢地,貿易額飛速擴張。其中的利益,對漢人來說沒有任何吸引力,可對草原部族來說,卻是巨大的財富。蒙古人跟塔塔爾人開始激烈的爭奪也里古納河的控制權,其實就是為了控制這條出海水道的上游。
修建遼東運河,打擊蔑兒乞人,設置北海都護府,這些年東藩府向北方投入了巨大的資源,而且沒有上限,似乎要繼續無休無止的向草原擴張,而他們下一步目標,則盯上了跟東藩府保持了長久友好關系的契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