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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釣魚

  大理寺衙門正堂后方的一處廂房內,一名中年長須的紅衣官員正坐在書案后,神情嚴肅地翻閱著一冊案卷。

  他正是大理寺正卿左肇知。

  一陣風吹來,燭影搖晃,有人大步邁進門,打斷了他的忙碌。

  “大人!”來人興沖沖地來到他案前,面上猶帶興奮。此人也穿著紅衣,若是謝慕林在此,立刻就能認出,他正是先前曾在謝家宅中主持抄家與審問的那名大理寺官員。

  左肇知抬頭望向來人,面露微笑:“復之來了?可是謝家人有了什么新的動向?”

  “正是!”盧復之笑著合掌,“大人猜得不錯,平南伯府暗中活動著要我們放人,我們大理寺順水推舟放了,他們就立刻派出馬車去接曹氏了。除了那名被我們扣下的仆婦以外,她將自己的一對親生兒女與心腹丫頭都帶走了,卻把謝家其他人都丟在了謝家大宅門口,連婆母謝老太太與過去的心腹琴姨娘也不例外。”

  說罷他又壓低了聲音:“曹家來人對此并無異議,顯然是早有準備了,甚至……能這么恰恰好地趕上接人的時間,還趕在謝老太太從謝家園子里出來,得知真相斥責兒媳之前,就把曹氏母子接走,若不是在駐守的官兵中有內應,是斷不可能做到的!”

  左肇知挑了挑眉:“哦?那此人是誰,你可心里有數?”

  盧復之冷笑了一聲:“那人自以為隱秘,可以瞞過天下人,卻不知道他種種怪異行徑,早就落入旁人眼里了。我已查明,正是那方聞山做的!圣上以為他與平南伯府有舊隙,萬不可能與曹家勾結,沒想到他如此不知好歹,竟辜負了圣上的信任!若是從前,他父母家人俱在平南伯府為奴,我們還可以體諒他是身不由己。可如今他所有親眷都被接出曹家,又都放籍為良,不再受曹家制約了,他仍舊心甘情愿為曹家驅使,可見這奴性早已刻入他的骨血中,洗脫不掉了。是他沒有造化,當不得圣上重用!”

  左肇知微微一笑:“你也不必太埋汰他了。他為何自甘墮落為曹家驅使,真正的原因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樣。”

  盧復之眨了眨眼:“莫非大人知道什么內情?”

  左肇知笑了笑,不答反問:“謝家其他人如何?老弱婦孺,聽說還有幾個孩子生病了,如今都被趕出家門,春寒料峭,真不知道今晚他們要如何過。”

  盧復之答道:“大人莫擔心。底下的官兵早就報上來了,道是謝二太太昔日一名外嫁舊婢的夫婿親自過去接人,已經把謝家家眷接到自家宅中安置了。”他頓了一頓,“說實話,雖說是圣上有心釣魚,但那謝家老弱婦孺,也太可憐了些。曹家翻臉不認人,若不是有故人來接,他們恐怕真要流落街頭了。”

  左肇知微笑問:“流落街頭不至于,戶部郎中溫緒友早就打發人來大理寺打聽過了,只怕也要去接人的。不過謝家老太太未必會樂意。如今既然有人對謝家家眷伸出援手,溫郎中也就不必操心了。”

  “溫緒友?”盧復之面露疑惑,“下官聽說過他,但不知道他與謝家有交情。”

  謝家壽宴,其實他與妻女亦是座上客。他妻子是縣主,京中但凡是有名有姓的皇親,除非與曹家關系不佳,幾乎全都被曹氏請去赴宴了。謝璞近日在六部觀政,相熟的官員也一個不缺,可當中并沒有溫緒友,他又怎么可能是謝家友人呢?

  左肇知淡淡笑道:“溫郎中與謝家說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卻與謝璞是相識多年的國子監同窗,還是同鄉。謝家出事,他自然要關心的。”

  盧復之怔了怔,總覺得上司這句話有些奇怪,正想問清楚些,左肇知卻不想再多說什么了,拿起案卷,便正色問盧復之:“這樁案子,你怎么看?”

  盧復之回過神來:“這還用看么?明擺著就是那王安貴誣陷謝璞,企圖減輕自己的罪責。可他既無實證能證明謝璞有罪,又拿不出證據為自己洗脫罪名,一切狡辯都不過是徒勞罷了。”

  說實話,他有些不太明白,如此清晰明瞭的案情,為什么會發展到派官兵抄謝家的地步?圣上是不是一時糊涂了?哪怕是初時被王安貴惑言誤導,如今審問過謝璞,查過謝家名下產業店鋪的賬目之后,也該清楚謝璞的清白,應放人了才是。即使懷疑曹家有什么陰謀,也不該遷怒謝家婦孺呀?謝璞可是一等一的良臣能吏,別寒了臣子的心才是。

  不過這些話盧復之是不敢訴諸于口的。哪怕他有個縣主貴妻,有些禍他也仍舊沒膽子去闖。

  但盧復之不說,左肇知也能猜出其想法。他也曾有過這樣的疑惑,不過如今都想明白了。圣上雖然多疑了些,卻并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把案卷上的一行字指給盧復之看:“你瞧,日間審問謝璞之妻、平南伯之妹曹氏時,她曾說過,無意中撞見謝璞在看一封信,好象是一個叫李昌升的人寫來的,提到河道衙門治黃河的銀子如何運送的話。具體細節,她沒看清,但謝璞無端過問河道衙門的治河銀子作甚?因此她猜想謝璞定然貪了治河款,那李昌升八成就是與他勾結的人。”

  盧復之撇了撇嘴:“這含糊不清的話,能證明什么?謝璞先前也曾與他平妻文氏抱怨過治河銀子不足,還要他自掏腰包補貼的話,連他長子也知此事。興許是他與友人通信時,忍不住又抱怨了一回呢?這怎么能說是他貪了河工銀子的證據?曹家顯然是怕惹麻煩上身,貪足了謝家好處便翻臉不認人,因此迫不及待要與謝璞劃清界限,什么混話都敢說了。再說,只有曹氏說有這封信,此外再無人看見,我查抄謝家時也沒找著信。這樣的證詞如何能取信于人?”

  左肇知壓低了聲音:“證詞不重要,圣上關心的是,曹氏口中與謝璞通信的人,名叫李昌升。”

  盧復之一怔,細細一想,忽然大吃一驚:“李昌升?河東河道總督身邊的幕友,好象就是叫這個名字,可他不是已經畏罪自盡了么?!”正因為李昌升自盡得蹊蹺,圣上才會疑心這樁河工銀子貪腐案的背后,隱藏著更大的秘密,或者說,來頭更大的幕后黑手。

  左肇知輕輕敲了一下桌面:“謝璞乃是后族曹家的女婿,其妻曹氏卻道他與李昌升暗中通信,而李昌升的東主林東南,偏偏又是二皇子生母林昭儀的親叔叔……這案子明里只是一樁貪腐案,可背地里卻牽扯到了皇后與兩位皇子,還有國公府、伯府,以及大內禁軍。這當中是否有不為人所知的內情呢?”

  還有謝璞這十幾年里明里暗里供給曹家的百萬兩銀子,真的全叫揮霍了么?有沒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用處?百萬兩銀子全用來吃喝玩樂?誰信哪?曹家人怎么可能如此荒唐?

  要知道,曹家轄下的大軍,這十幾年雖然被縮減了許多,但那只是明里的人數,暗地里的……誰知道?

  圣上想知道的多著呢,謝璞再覺得自己冤枉,也得明明白白地證明給圣上看。如今……且等著看曹、謝兩家,還有林家,會不會上圣上的魚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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