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伯夫人程氏木然坐在丈夫的牌位前,連眼淚都哭不出來了。
她不知道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平南伯收到承恩侯召喚的時候,根本沒有任何異樣,還有閑心抱怨長兄的傲慢,就如同過去無數次的經歷一般。大房與二房那邊,也沒有泄露出什么風聲,顯示他們兄弟之間又有了仇怨。
然后本該如常歸家的平南伯,忽然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由承恩侯帶著心腹送了回來。承恩侯還只是冷漠地表示,三弟是忽發急癥沒的,讓弟媳趕緊辦后事,然后便帶著隨行人員,鉆進了平南伯的書房,將里面的東西抄了個一干二凈。
平南伯夫人程氏想要哭,鬧,想要問清楚丈夫為什么而死,卻只能得到承恩侯府一個冷漠的回應:“他犯了什么忌諱,你身為妻子的,心里就沒點數么?鬧騰什么?他死了,合族都能保平安。難不成你還想跟著他下地獄不成?!”
平南伯夫人看著大伯子手里剛抄出來的毒|藥瓶子,忽然好象明白了什么。
承恩侯告訴程氏與聞訊趕來的曹氏:“宮里皇上已經知道了,這事兒是皇后娘娘親自下的口諭。為了整個曹家著想,我們只能清除三弟這個害群之馬。你們要怪,也只能怪他太過膽大包天,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舉。”
平南伯夫人渾身發抖,忍不住抓住大伯子的衣袖,為亡夫辯解:“伯爺這也是……為了曹家著想啊!”
“胡說!”承恩侯狠狠瞪了她一眼,“休要為他的妄行狡辯了。他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名利之心,想要爭權奪勢罷了。倘若他真是為了曹家著想,怎會不事先知會皇后娘娘與我?當初選東宮良娣的時候,他還在暗地里搗鬼!這還不都是為了他自己么?!我們曹家世代忠良,絕不會生出任何謀逆之心。只有老三利欲熏心,才會胡作非為!你是知情人,竟然不知規勸丈夫,反而還要助紂為虐,害得他走上這條不歸路,我還沒有治你的罪呢!”
他甩袖將弟媳摔開:“能有如今這個結果,已經是萬幸。若不是皇后娘娘苦求,皇上還不見得會輕輕放過呢。你們都給我老實些,休要在外人面前胡言亂語。真傳出去了,曹家所有人都要背上污名,老三就真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留下了低調簡單辦喪事的指令,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過后,承恩侯府來了人,幫助平南伯府籌辦白事,但平南伯夫人想要讓丈夫走得風光一些的任何決策,都會被對方駁回來,后來更是連喪禮籌辦大權都失去了。顯然,承恩侯府不想要平南伯的后事出現任何變故,又不放心平南伯夫人,因此索性越俎代皰,把后者架空,也省得三房一家有機會生事。
曹文衡不甘心,他并不知道父親暴斃的真正原因,還吵著要去大房問個明白。可他才出家門,就被四、五、六幾個庶出房頭的堂兄弟們圍住了。
先前為了選東宮伴讀之事,本來還時不時傾向三房的幾個庶支房頭與三房徹底結了怨。因曹文衡第一輪就被刷下,又得了個草包的“美名”,好些堂兄弟們都在私下議論,若不是他強行把他們擠下來,興許他們當中就有人能憑著真材實學,通過伴讀擇選,而不是象曹文衡一樣丟臉地被淘汰。三房仗著是嫡系,不把庶出的兄弟們當一回事,可三房畢竟還有爵位在身,又有承恩公夫人撐腰,他們也不敢公然與三房做對。
如今卻不同了。平南伯犯了大錯,被暗中處死。皇后默許,承恩侯親手動作,可見三房已經徹底失勢。此時不報復,幾時報復?若把曹文衡廢了,平南伯的爵位,說不定會落到旁的庶支頭上呢?
一眾曹家子弟圍著曹文衡,把人揍成了個豬頭。幸好平南伯夫人聽說兒子要去大房,怕他吃虧,派了人來追,才及時將兒子救下,沒讓曹文衡傷得太重。可他能挨一回揍,就很可能會挨第二回。面對族人們瞬間變得冷漠怨恨的嘴臉,平南伯府的主人們都有些措手不及。
平南伯夫人請了大夫來給兒子診治,安撫好女兒,又派了人去跟婆婆聯系——承恩公夫人雖是平南伯的生母,但因為是承恩公正室的關系,如今是由承恩侯這個嫡長子奉養的,平日里也住在承恩侯府,偶然才會到親生兒子府中小住。平南伯出了事,她不可能不知情,卻至今沒有消息。平南伯夫人實在是坐不住了。
然而下人帶回來的消息,對她的打擊更大。
承恩侯府的下人回話,承恩公夫人聽說兒子急病而亡,激動之下暈了過去,看過太醫后,雖然已經慢慢醒轉,卻中了風,如今連話都說不出來,更別說是下床走動了。因此,她暫時沒辦法出席親生兒子的葬禮。承恩侯夫人以長媳的身份發了話,不許任何人打擾老夫人靜養,誰不聽從,便是不孝兒孫,直接攆出家門去。
平南伯夫人在失去了丈夫之后,又再失去了婆婆這個最大的靠山。府中下人忙忙碌碌地準備著平南伯的喪禮,她卻根本插不上手。除了呆坐在丈夫靈前,她什么都不能干,整個人都麻木了。
曹氏換上了一身孝服,雙眼紅腫地走了進來,向程氏哭訴道:“嫂嫂,這可怎么辦?我聽說母親病了,要去看望她,大房卻連房門都不許我進!我不相信母親是真的中了風,這一定是大房的陰謀!我們可要想辦法,把母親救出來呀!”
平南伯夫人程氏木然無語,沒有給曹氏任何回應。
曹氏哭了一陣,見嫂嫂不出聲,愣了愣,伸手去扯她的袖子:“嫂嫂?你怎么了?”
“出去……”程氏沙啞著聲音,擠出了一句話,“你給我出去!”她忽然發作了,“都是你害的!都是因為你,伯爺才會死!你給我滾……給我滾出去啊!”
曹氏被嫂嫂哭喊著大力推出了靈堂,整個人都是懵的:“嫂嫂……你說什么呀?嫂嫂!”
程氏哭著奔入靈堂后方,撲到丈夫的棺木上嚎啕大哭。
她好后悔。丈夫象是鉆了牛角尖一般,非要置謝璞于死地,她為什么沒有攔?若丈夫不是非要殺謝璞,就不會用到那些毒|藥。若沒有用到那些毒|藥,又怎會讓宮里的皇上聽到風聲,起了疑心?丈夫明明什么都還沒來得及做,就因為莫須有的罪名丟了性命,還是親兄長親自下的手,實在是太冤了!太冤了呀!
倘若曹氏能管住宛琴這個妾,倘若曹氏能挑選一個比文竹更靠譜的丫頭,倘若曹氏當初能順利哄騙謝璞寫下了許婚書與認罪書,倘若曹氏當初往謝璞書房里塞假信時,沒有出差錯……謝璞早就死透了,平南伯還用得著費那么大的功夫么?一切都是曹氏的錯!
甚至于,若不是曹氏與方聞山有一段舊情,而后者又做了禁衛副統領,令平南伯起了借著姻親掌控禁衛軍、謀取更大權勢的念頭,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平南伯有今日的下場,都是因為有這么一個妹妹在!
程氏心里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