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眉頭緊緊皺起,覺得宛琴的話有些過分了。
她今日見過七房的琉大嬸娘與謝英芳母女,知道他們這一房人丁不旺,沒多少田產。
身為一家之主的族叔謝琉只在族學讀過幾年書,粗通文字,在縣城里開了間雜貨鋪,生意做得還可以。
琉大嬸娘本身是酒坊的千金,嫁妝不算豐厚,人卻很精明活絡。嫁進謝家后,她一年一年地積累資本,如今已經辦起了十張織機,雇人織綢,織成的綢緞托給宗房的謝瑁代銷,一年也有幾百兩銀子的收入。
夫妻二人合起來,再加上田里的出產,每年入息大約是千兩上下,在謝氏宗族算是中上等的富戶。他家長子謝謹端今年十二歲,已經在族學讀了三年,聽說功課不錯。謝琉夫妻都盼著這個兒子能讀出個名頭來,改換門庭。
看七房一家的發展路線,幾乎就是三房當年的翻版,差別只在于三房老太爺謝澤湖當年是行商而非開店的坐商,而家中紡織副業的主事人是謝澤湖本人,而非身為主母的謝老太太而已。
父母輩積累財富,供兒子讀書科舉,等兒子考得了功名,就全家都翻身了。當年謝璞還要靠二房的嗣父母謝澤川與宋氏夫婦教導,如今的謝謹端,只需要用心學習,一步步從族學升入竹山書院,便有多位名師大儒可求教,出仕后,也有許多同窗同鄉可為臂膀,前途一片光明。
這樣的人家,宛琴憑什么小瞧呢?
即使謝謹端將來達不到謝璞這樣的高度,但都一樣是謝氏宗族的子弟,族人尚且不曾把自己分了三六九等,宛琴倒要鄙視起商家子來?三房的老太爺謝澤湖也是商人,難道她對老太爺,也是同樣的看法嗎?
宗族里那么多人,有讀書天份的去拼功名前程,有經商天賦的則為家族增添財產,什么天賦都沒有的,就老老實實為家族種田、辦事,各司其職,和睦共處,宗族才能發展得越來越好。
謝澤湖棄學從商,無論是宗房的謝澤山,還是入過翰林、又回鄉辦學的謝澤川,都沒看低過他。宛琴說這樣的話,又把自己的夫主置于何地?
屋中,謝映芬顯然也有同樣的看法:“姨娘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倒罷了,可別叫旁人聽見!七房的堂兄弟是商家子,你就看不起人了,那我們家老太爺又是什么身份?父親考中進士之前,又是什么身份?姨娘若是覺得自己是勛貴府第出來的,就可以瞧不起商人,可不要忘了,勛貴府第也要拿自家的千金小姐,去向商家換取巨資呢!謝氏族內行商事的族人,可從來沒干過這種賣骨肉的勾當!”
宛琴又被諷刺了一回,似乎有些忍不住了:“四姑娘何必處處將從前太太的事跡掛在嘴邊,動不動就嘲諷一番?我確實是曹家出來的,太太也對我有大恩。她做了什么事,我都沒資格去說她的不是。姑娘是我生的,難道就不應該隨我一同感太太的恩德?若不是太太慈悲,姑娘又怎會出生?更不可能生來就錦衣玉食。
“我知道姑娘如今喜歡二太太,覺得她溫厚和善,比從前的太太更易親近。可你有沒有想過,自古以來,正室與妾室之間便是水火不容。從前的太太還有可能因為我侍候了她半輩子的關系,寬待姑娘。如今的二太太,做二房平妻時無權無寵,只能裝好人,還要被妾室無視。如今得掌正室權柄,定會視妾室庶子為眼中釘,怎么可能如從前一般心腸,真心對姑娘與四少爺好?!若她是真心為了你們好,就該讓四少爺與大少爺、二少爺一道入書院讀書了。二姑娘可以去二老太太那兒學習,四姑娘也不該被落下才對!”
雖然謝沒聽懂自己為什么需要去二老太太宋氏那邊學習,但宛琴的話已經說得太過,她有些聽不下去了,便抬手敲門:“琴姨娘,四妹妹,我能進來嗎?”
屋里頓時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門方才打開了,門后露出了謝映芬那張小圓臉。
她滿面漲紅,看起來十分窘迫,一見謝,就先賠禮:“姨娘糊涂,說話造次了,二姐姐莫與她一般見識。她世代為婢仆,又能有多少見識呢?所知所想,都是曹家教導。曹家家風不正,教出來的奴婢,自然不明事理。小妹與兄弟深知其短,往后定會好生教引姨娘,讓她打消過去那些糊涂念頭的。”
宛琴的臉色看起來比謝映芬還要紅,似乎因為女兒指責她“沒有見識”、“不明事理”而大受打擊。
謝看了她一眼,決定要給小妹一個面子,便對謝映芬微笑道:“姨娘雖然糊涂,但謝家家風仁厚清正,也不會行不教而誅之事。四妹妹好生給琴姨娘多講道理吧。今時不同往日,曹家行事也不見得是正確的,否則平南伯府就不會有今日的下場了。曹氏言行,更是有違道德,為世人所唾棄,沒什么好敬頌褒揚的。琴姨娘既然已經選擇了謝家,就該照謝家的規矩行事才對。”
謝映芬小臉又是一紅,低頭應是。
謝又轉向宛琴:“好叫琴姨娘知道一件事,我母親一向被人稱為謝二太太,金陵城上下都以為她是我父親的二房平妻。這根本就是曹氏故意誤導外人所致。我父默認,只是因為我母其實是二房嗣媳,自然就是二房的太太了,卻不是什么二太太。曹氏明明是三房媳婦,兼祧平妻,應該自稱為三房太太,卻生怕外人認為她位于我母親之下,所以特地給自己安了個大太太的名頭,放棄了三太太這個稱呼。
“可事實上,我們家從來就不是大房,那是宗房的名號。我父親在兄弟中行三,他的正室,應該被稱為三太太才是。老太太礙于曹家威勢,不去更改這種錯誤的叫法,也就罷了。曹氏自己舍棄了這個名份,也算是自知身份之舉。如今曹氏已去,我們家也該撥亂反正了。合族皆知,我母親才是族譜中有名有姓的三太太。姨娘往后稱呼我母親,要么直接叫太太,要么就稱三太太,卻不必提曹氏過去定的什么大太太、二太太的話,免得叫宗房大伯娘、二伯娘聽見了,笑話你不認得人。”
宛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恨不得地上有個洞能鉆進去。
謝厘清名分,并不多言。關于文氏的品行為人,這不是嘴上說說就行的,人人都有眼睛看。
她轉向謝映芬,微笑著說:“我午歇起來,正想找四妹妹說話呢,誰知去了汀蘭院,卻撲了個空,問了丫頭才知道四妹妹在姨娘這邊。四妹妹有私房話要與姨娘說,也該謹慎些。關著門窗說話,豈不是看不見外頭有沒有人來?門前連個守門的丫頭都不留,你也太不謹慎了。”
謝映芬羞紅著臉,低頭小聲道:“我知道錯了,以后一定會小心的,多謝二姐姐教導。”
謝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走吧,我們去我娘那里說話,順便等兄弟們放學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