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謝也挺吃驚來著。
忙碌了一個下午,她就沒離開過二房。后來天快黑了,廚房把菜做得差不多了,只差幾味需要炒的菜下鍋,就可以上菜開宴時,宋氏命人把她叫到了前頭正院里,與兄長謝謹之會合。文氏也把三房的宴席料理妥當了,命謝顯之帶著其他人吃飯,自己到二房來侍奉嗣婆婆用餐。
謝跟在哥哥身后,隨文氏一同給嗣祖母宋氏磕了頭,敬了酒,說了祝福的話,謝梅珺便也帶著丈夫兒女一塊兒到了。當時二房正院上房中,真真是前所未有地熱鬧。往年宋氏一向是與女兒、女婿、外孫外孫女們坐一桌吃飯的,今年因添了文氏與謝謹之、謝三人,必須要分開兩桌了,男女各一席,再加上各人身邊帶的丫頭婆子,把屋子擠得滿滿當當的。
不過在喝過第一輪酒后,宋氏就提出了讓文氏母子三人連同三房的孩子,一同前往老宅陪謝老太太過節的建議。
宋氏的理由可以說是非常貼心了:“三弟妹一人在老宅,身邊只有下人,連個親生骨肉都沒有,也太孤單了些。倘若真是身處兩地,鞭長莫及,也就罷了,可你們事實上離她也不過就是幾里路罷了,坐船只需要兩刻鐘就到了。三弟妹自己放不下往事,不肯到族地來住,你們做晚輩的不好勉強她,但宗族祭祖大典,你們也不能缺席,因此才不得不把三弟妹留在老宅。如今祭祖大典已經結束了,我這里,你們也磕過頭,陪著用過酒飯了,接下來,也該去陪三弟妹了。你們放心,我身邊也有女兒女婿,外孫外孫女,并不寂寞。你們不在,我也是無礙的,只管放心去給三弟妹盡孝吧。”
文氏當時真是感動到眼淚嘩啦啦直流了。在她看來,宋氏真真是位再仁厚慈愛不過的長輩了。尤其是有任性妄為性子又刻薄的謝老太太做對比,宋氏簡直就象是全身冒著金光的活菩薩!
又有謝梅珺在旁勸說文氏母子等人去老宅陪謝老太太,因此文氏沒猶豫多久時間,就帶著兒女們磕了頭,退出了二房。
只有楊意全當時有些異議:“如今天都黑了,夜里風涼,素敏妹子帶著孩子們坐船去謝家灣,會不會有危險?不如明日再去陪三嬸娘,也是一樣的。”
不過謝梅珺當時就駁了回去:“能有什么危險?雖然是在晚上,但今夜人人都要回家團聚,河道上沒什么船,月色也亮堂,順風順水的,嫂子和幾個孩子坐自家的船去,只怕不用兩刻鐘就能到了。再說了,這才剛天黑不久呢,又不是深夜里,河道兩邊又不少人家,一向就安全得很,能出什么事?明日已是十六,早已不是中秋夜了。”
這時候文氏一行人已經不見了蹤影,宋氏又發話讓人撤去一桌席面,叫女兒女婿與兩個孩子都挪到她這一席上來,楊意全便沒有再說什么。
文氏并不知道這些后續,謝落在最后,才聽到了幾句。不過她沒有放在心上,正如謝梅珺所言,這時候時間還不算晚,在縣城附近的河道上行船,并沒有什么危險。等到了老宅,又有足夠的房間給大家過夜,有什么可擔心的?宋氏對謝老太太這個妯娌,真真是仁至義盡了,也為文氏和孩子們考慮得足夠周全。
只是謝也多少有些懷疑,自己母子三人,是不是有些妨礙人家二房一家團聚了?雖然他們名份上是二房的媳婦與孫輩,但宋氏肯定是跟自家親骨肉更親近些呀。二房一家子年年都聚在一處吃團圓宴,今年多添了三個不太熟的家人,不會別扭嗎?
反正謝自己就挺別扭的。
但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謝跟著母親、哥哥回了三房,把宋氏的吩咐告訴了謝顯之他們幾個,大家都驚訝極了。謝顯之是個孝順孫子,謝映芬、謝涵之也很單純善良,所以大家都立刻吩咐下人,把席面上剛剛開始吃了一點的所有菜色都拿食盒裝起來,然后叫丫頭回房簡單收拾了些換洗衣物,再披上夾棉斗篷,全家人齊齊出門上了船,前往老宅。
離開謝家角碼頭的時候,守在碼頭上的人聽說他們要去謝家灣舊族地,也沒有多問,還塞給謝顯之一個匣子,說是宗房事先交代過的,讓他們給家里老太太捎帶過去,分明就是宗房早知道他們會去老宅陪謝老太太過節,也沒有任何異議。
文氏便跟兒女們感嘆了:“二老太太必定是早早就跟宗房的長輩們商量過了,宗房那邊才會早有準備。我們竟然一無所知!族中長輩真真是仁慈寬厚!老爺若知道了,心里還不知會如何感激呢!”
謝顯之也高興地說:“就連老太太知道了,也定會心存感激的!”
然而,很顯然,謝顯之想錯了。謝老太太一點兒都沒有感激的想法,她只覺得是被宋氏羞辱了。
中秋節,她身邊一個兒孫都沒有,不得不一個人孤零零地過節,好不可憐。
如今,兒孫們都來了,齊齊圍聚在她身邊,她再也不孤單了,多有福氣呀!
然而這份福氣,卻是宋氏施舍的。沒有宋氏發話,她身邊一個兒孫都不會有。
她想要自家兒孫陪自己過個中秋節,竟然還要宋氏施舍?!
謝老太太心里別提有多憋悶了!
偏偏兒媳文氏還在不停地說宋氏與宗房謝澤山夫妻的好話,說他們是多么的仁厚慈愛,還把帶來的菜色、點心都一樣一樣拿給她看,說哪一盤是宋氏賞的,哪一盤是宗房叫人送來的,最后又拿出了在碼頭得的那匣子點心:“這是宗房自家做的月餅,每年中秋,全族上下人人都有的,我們都已得了。因想著老太太這里沒有,宗房大老太太便吩咐我們給老太太捎帶過來。老爺在北平,離得太遠,這月餅是來不及送過去了。老太太不如連老爺的份也一并吃了吧?不知道這月餅與您當年嘗過的,味道可有不同?”
謝老太太已經把臉拉得老長了:“我要這月餅做什么?我這里不缺月餅!你們到底是來陪我過節的,還是特地來氣我的?!來了這么久,除了說宗房和宋氏的好話,連個頭都沒給我磕過,這算是哪門子的孝子賢孫?!”
文氏一怔,猛然想起自己確實還沒有行禮,忙把手里的東西通通交給馬路遙家的,命她送到廚房去,把酒菜熱一熱,點心也烤一烤,然后就拉著孩子們,排了兩排,自己站在首位。善姐拉著珍珠,齊齊迅速往地上鋪了蒲團,所有人跪下給謝老太太磕了頭,又說了祝福的話。何婆子又捧了一托盤小酒盞來,文氏便又向謝老太太敬了酒。
謝老太太這才放緩了神色,接過文氏的酒,淺酌了一口,淡淡地道:“行了,你們能連夜特地過來陪我過節,我領你們的情。只是你們若真有孝心,就別再說宋氏的好話了,連宗房的好話也不必提。我聽了不舒服!”
文氏一臉的為難,看向幾個孩子,謝顯之兄弟姐妹幾個也是滿臉的不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