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氏這一覺只睡了一個多時辰,就自動醒過來了。
謝覺得她明明還很疲倦,勸她再多睡一會兒,她卻道:“我只能在京城待不到一天的功夫,哪兒有這么多時間睡覺?一會兒老毛他們就要過來了,我怎么能讓他們久等?反正明兒上了船,我有的是時間歇息。”還立刻吩咐善姐侍候她梳洗。謝沒辦法,只得親自煮了碗有補氣安神作用的建蓮紅棗湯來,服侍文氏喝了。
毛掌柜是臨近傍晚的時候過來的。他還帶來了七八個曾在謝家商號服務多年的老掌柜、老伙計們。這些人基本個個都精神不大好,但比起剛剛回到謝家的時候,已經大有改善了。原本他們或病或傷,幾乎都是起不來床的狀態。經過謝與毛掌柜請動北門橋的嚴老爺子幫忙診治與調理,他們已經差不多回復了元氣,可以自主行動,說話也無礙了,接下來只需要繼續休養些時日就好。
在從前謝家還未出事的時候,這些老掌柜、老伙計們每逢過年時,都要到東主家來請安拜年的。文氏未出嫁時,跟在謝老太太身邊就見過他們;出嫁之后,但凡有人到京城謝宅里請安,也必定要來拜見她,反倒是當時手握中饋大權的曹氏,因為受到謝璞的警惕,未必能有同等待遇。因此,文氏對這些謝家故人都十分熟悉,甚至還記得他們各自的家人、親友,記得誰的孩子要成親生子了,誰的孫子又到了讀書說親的年紀。
這些老掌柜、老伙計們聽著文氏親切和藹的問候,心里想起從前的時光,都忍不住紅了眼圈。
過去的日子多美好呀,若不是曹家,他們又怎會受這許多的苦?幸好如今他們成功脫身了,再也不必去受那等權貴的踐踏。今后無論是留在老家養老,又或是北上北平,繼續為東家做事,都是極好的。反正京城這地界,他們再不會踏進來了!
文氏心知這些故人都吃了不少苦頭,受過的罪只怕比前些日子已經回到湖陰的那一批人還要多得多,只能一直軟語相慰,盡可能地安撫他們。謝與毛掌柜也一直在旁幫口。倒是謝顯之與謝映慧,考慮到自己身上還有一半的曹家血脈,不大好意思來見他們。
最后反倒是年紀最大的一位老掌柜主動把這件事說開了:“怎的不見大少爺與大小姐?聽毛小弟說,大少爺與大小姐總覺得自己是曹家外孫,對不住我們,因此不愿來相見,可是?我們能平安脫身,還是多虧了大少爺與大小姐出力。大小姐甚至還受了傷。我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即使原本一時糊涂,對兩位小東家有幾分誤會,如今也早就想明白了。曹家冷酷無情,連自家親骨肉都是說棄就棄,大少爺與大小姐與我們又有什么不同呢?同是天涯淪落人,大少爺與大小姐都是東家的兒女,何必與我們生分了呢?”
文氏聽得十分感動:“兩個孩子也是怕你們見到他們,心里不快,才會主動回避了。既然你們都沒有怪罪的意思,咱們一家人自然是要在一塊兒團聚的。”
謝立刻轉身去把長兄長姐給請了過來。
謝顯之與謝映慧都有些手足無措。他們雖然曾經參與過拯救這些謝家故人的行動,但真的從未見過他們。此時雙方面對面,他們都有些無措了。
于是幾位精明圓滑的老掌柜們便主動夸起了謝顯之,說他風度好,據說學問也好,今年錯過了科試不打緊,明年一定會蟾宮折桂的;又夸謝映慧才貌過人,舉止嫻雅,真真是大家閨秀,將來還不知誰家有福能娶了去,云云。
幾位老人家哄得謝顯之謝映慧兩個小年輕面紅耳赤的,臉上卻都露出真心的笑容來,很快就和樂融融了。
晚飯大家也是一塊兒在謝家大宅的正廳里吃飯的,分了幾桌坐著,卻都有說有笑,菜色也燒得好,即使沒有酒,也足以令所有人愉悅欲醉了。
飯后,毛掌柜領著眾人,再次正式拜別文氏,又請文氏捎帶上他們給謝璞的書信和禮物,方才告辭而去。臨行前,毛掌柜也把訂好的返回湖陰縣城的船期告訴了謝、謝顯之與謝映慧,并約好會合的時間地點。
把人送走之后,文氏坐在廳中,還有些傷感。她發現有幾位十分熟悉的老掌柜,面容和精神都比去年、前年時蒼老了許多,可見在謝家出事后,他們不得不改投曹家,卻過得一點兒都不好。曹家把人搶走了,又不好好對待人才,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這些老掌柜們,從前每年都至少為謝家掙上萬兒八千兩銀子,無論才干還是經驗,都是沒話說的。曹家若能得他們助力,一年下來也能掙上十萬八萬的,還愁什么沒銀子使?
文氏如今總算明白,為什么曹氏每年都從謝家吞掉不少銀子,肥了自個兒娘家,平南伯府和承恩侯府還總是嫌錢少,只能從謝家挖銀子,卻做不到自己生財了。曹家上下那種做派,哪里是懂得經營的人家?便是有金山銀山,到了他們手里,也只有坐吃山空的一日。就算他們吞掉了謝家的產業又如何?謝璞尚在,不到一年又把生意做起來了,過個十來年,便又能積攢下百萬身家。可吞掉了謝家產業的曹家人,難道就發了財么?
她拿這件事來教育三個孩子:“將來你們做了當家人的時候,一定要牢記這個教訓。若不懂得經營之道,也不懂得知人善用,便是有再多的財富,也只能坐吃山空,絕非長遠之計。”
謝顯之若有所思,謝映慧則是冷笑:“曹家的主子未必不知道要經營產業,可他們自個兒不懂得做生意,又覺得自家心腹比任何外人都可靠,所以只用身邊的人去掌管產業。事實上呢?那些下人也只會中飽私囊罷了。除了奉承討好主子,給自己偷撈銀子,他們還懂什么?曹家人把自家的銀子拿給下人使,還覺得自己很精明呢!這樣的人家,早晚要敗的!”
她是一時泄憤,文氏聽了以后,卻正色對她說:“慧姐兒,你既然明白這個道理,今后就一定要吸取教訓才行。此番回鄉,我不能陪在你們身邊,但族里還有許多長輩在。我讓真姐兒代掌中饋,你索性也跟著學一學吧。我知道你從前備受寵愛,想必很少理會這些瑣事。但女孩兒哪有不學管家的?在家時不學,什么都不懂,日后嫁出去了,定要吃婆家的虧。所以,你先看看真姐兒是如何算賬理事的,再去族學里讀兩年,平日里也可以多去宗房向兩位伯娘請教。有她們教導,你將來便是嫁作宗婦,也能應付自如了。”
謝映慧怔了怔,很鄭重地看了文氏幾眼,方才咬咬唇,紅著眼圈撇開頭去,小聲應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