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穿著全套厚實冬衣、戴著帷帽的謝慕林,站在船艙前的甲板上,看到了北平城高聳的城墻。
城墻墻頭上一片燈火通明,只是城墻下方,只能瞧見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城門自然是早已關了。
領頭的燕王府船隊卻半點不在意,仍舊維持著前進的步伐,甚至因為在城墻下,少了北風的阻力,船速還提高了不少。他們需要沿著城墻在城外水道中繞行,前往城北的德勝門碼頭。那里距離燕王府的地點要近許多,還有建設完善的城內水道碼頭。
謝家的船當然是只能跟在后面走了。在他們之后,還有另兩家官員家眷的船也跟著同行了。至于商人們的船或是民船,早在通州碼頭就各自分開了。
謝慕林之后只能看到船外一片漆黑,傍晚開始,稍停歇了一會兒的雪又下起來了,她雖然穿得暖和,卻也沒有傻傻站在外頭吹冷風的道理,自然是快速鉆回了船船內,只有現在越來越興奮的三弟謝徽之還滯留在甲板上,摟著二姐的手爐,蒙著姑姑給的絲巾,嚷嚷著非要看到船駛進碼頭的那一刻不可。
這一路上他天天都能看到自家船駛進某個碼頭的情形,也不知道為什么對自家父親主持修建的這個新碼頭如此感興趣。
謝慕林縮回船艙里,大半天下來,大家都有些累了,沒力氣再聊天說話,只是圍坐著等待船只到港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覺得有些興奮,這場漫長的水上旅行終于要結束了,他們即將迎來在北平的新生活。在這個大城里,又會有什么樣的未來等待著他們呢?
謝老太太已經挨著心腹婆子睡了過去,身邊左右各擺著一個湯婆子。文氏悄聲進來看了她幾回,見她睡得香,不忍喚她,已經吩咐了身邊的下人,上岸后就立刻尋了軟兜來,把老太太抬下船,不要把人驚醒了。
終于,船身輕輕磕碰上了什么硬實的東西,連日來經驗豐富的謝家眾人立刻就知曉,這是船終于靠岸了。
謝徽之一邊打著噴嚏一邊從外頭鉆進來,興奮地說:“到了!到了!咱們終于到了!可惜這碼頭怪冷清的,好象也沒多少船只在此停靠,因此也沒什么燈火,看不大清楚。我就只瞧見岸上有好些人,有馬車什么的。對了!其中一個人遠看著有些眼熟,我懷疑是咱們家的馬路遙,說不定是父親打發他來接咱們呢!”
文氏笑道:“今日老爺吩咐趙豐年跟著我去了通州,自個兒身邊又需要人使喚,我就讓他把馬路遙帶到衙門去了。既然徽之看到馬路遙在碼頭上,那說不定老爺也來了呢!”
眾人聽得頓時驚喜不已,紛紛要擠出船艙去,跑到甲板上見久別多時的父親第一面。謝涵之落在最后,還是因為謝映芬強行拉住了他,非要給他多加一件斗篷不可。宛琴則縮在廳艙一角,面色發白,沒有動作。謝涵之喚了她一聲,她勉強笑了笑:“我去告訴老太太一聲。”
大金姨娘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從門口走回來拉起她的手腕:“老太太歇著呢,太太吩咐過了,不許打攪她老人家。你急得什么?咱們先到外頭見見老爺是正經。三年不見人了,難道你就不去給老爺請個安?”
宛琴不情不愿地被大金姨娘拖著上了甲板。謝家下人們已經搭好了木板橋,扶著幾位身嬌體弱的小主子下船了。謝慕林走在最前面,快步跑向那一群熟悉的人。打頭的馬路遙小跑幾步上前打千:“二姑娘安好!”他話音未落,后頭馬車上的人已經掀起車簾,跳下車來,大笑著迎了上來:“爹爹的好閨女!你們可算到了!這一路可順利?!”
謝慕林笑著迎上去,向謝璞蹲身行了禮:“爹爹安好。多時不見了,爹爹風采依然,比從前還更添幾分干練呢!”
“哈哈哈,好,好!”謝璞高興地扶起了次女,又轉頭看向跑過來的長子、次子、三子、長女等人,正在下船的三女、四女與四子,看起來也都健健康康,行走如常,而后還有在妹妹攙扶下慢步走下船來的嗣母宋氏,亦是精神矍鑠。他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待與孩子們一一打過招呼后,謝璞便走到嗣母跟前,大禮拜下身去:“母親安好。這些年兒子一直未能在母親跟前盡孝,實在不孝。盼母親能在北平多住些時日,也好讓兒子媳婦多盡盡心。”文氏聞言,連忙也快步走到丈夫身邊,跟著一塊兒下拜了。
宋氏微笑著將他們夫妻扶起:“我過得好著呢,阿璞你是為朝廷百姓辦事,才會離鄉赴任,這是你在為國盡忠,沒什么好說的,哪里稱得上不孝?你也不必記掛我,有你妹妹在,孩子們都乖巧孝順,我在湖陰老家過得很順心。如今回到家鄉來看看,也是為償多年來的夙愿,拜祭亡故的親人。你只管用心公務,不必擔憂我。若有需要你出力的地方,我是不會跟自己的兒子客套的。”
謝璞低頭應了是。
看到這些闊別已久的親人環繞身側,謝璞也有些感動,可遲遲未見親生母親呂氏的蹤影,他又不由得擔心起來。
難不成母親是生病了么?可先前送信來的仆人沒有提起這事呀?
謝慕林便告訴他:“老太太在艙房里睡著了,娘不忍心叫醒她,說讓她繼續睡,回頭叫人用軟兜把她老人家抬下船來就好。老太太在天津開始,就吵著不肯坐船了,想在天津城里休養些時日。我和大姐好不容易說服了她,到了通州碼頭,她又鬧起來。大家好說歹說,方才勸得她同意跟著燕王府的船進北平城,可一見祖母,老太太又鬧起了別扭,縮進艙房里,不肯與大家同坐聊天。后來大約是坐得太無聊了,她老人家便打起了盹。因到了北方后,她有些受不了天氣寒冷,整天覺得不自在,吃飯不合胃口,覺也睡得不香了,如今能睡得沉些,也是難得。就讓她繼續睡下去吧?”
謝慕林把情況介紹了一遍,順便也告了幾個黑狀。深知生母性情脾氣的謝璞并沒有說什么,只是嘆了口氣,面帶愧疚地為母親向嗣母宋氏道歉:“讓您見笑了,母親她這個脾氣……真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么好。”
宋氏淡淡一笑:“無所謂,我也習慣了,難道還能跟她計較不成?這碼頭上風大,天兒又黑了,你是不是讓人趕足了馬車過來?趕緊讓人搬行李裝車,咱們先回住處去吧。你母親那兒有你媳婦料理,你不必操心。這趟北上,咱們家多虧了燕王府關照。如今燕王府的人也都紛紛上岸了,燕王也在,你趕緊過去請個安,改日還要正經上門致謝呢!這是禮數,可不能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