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蕉出嫁那日,北平城下了大半天的蒙蒙細雨。
沒趕上好天氣非常遺憾,但古家人與趙家人都不覺得晦氣。蒙蒙細雨相比傾盆大雨已經很不錯了。近幾日北平連日有雨,翠蕉婚禮前一日索性下了大雷雨,古趙兩家都擔心婚禮沒法如期舉行了,如今能在毛毛雨的天氣里完成整個儀式,連喜宴也因為擺在附近的酒樓里,前去賀喜的賓客們不必淋雨吃酒而順利進行,眾人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聽說那一日,朱瑞特地向父親嫡母告了假,前往慈云庵接了“生母”靜明師太,一同前往古家位于王府外的私宅,受了古東山的禮,又說了祝福的話,并有賞賜等物。靜明師太是出家人,并不打算參加喜宴,很快就回慈云庵去了,但朱瑞從頭到尾都參與了古東山的婚禮。有他這位永安郡王撐場面,婚禮上所有來客都對古東山客客氣氣的。前去賀喜的王府侍女仆婦們,沒一個敢在翠蕉面前大放厥辭,生怕惹了主人永安郡王不喜。
謝慕林自然不可能參加翠蕉與古東山的喜宴,不過謝顯之的小廝青柏作為翠蕉親兄長,以大舅哥的身份去了古家,還有馬路遙夫婦,張老寒與張婆子夫婦,以及作為蔡老田代表的香桃,都受古娘子邀請,一起同行。古娘子從前去過謝家位于京城珍珠橋的大宅,估計是那時候跟蔡老田夫妻打過交道,但不可能有多熟。她之所以拿這個做借口,邀請了香桃,估計還是給新媳婦翠蕉的面子,同時也是給翠蕉與香桃的主人謝慕林面子。
古娘子雖是朱瑞信重的永安郡王府內管家,但謝慕林即將成為郡王府的女主人,也就是她未來的主母了。多敬重些,兩人又有舊交情在,往后才會相處得更好。
謝慕林能領會古娘子的深義,只是心里難免暗嘆。這古人跟現代人的想法真是大不相同。古娘子從前在柱國將軍府為仆,因蕭明珠大小姐留有遺言,又有李姨娘(靜明師太)從旁說情,所以順利全家脫籍,離開將軍府,成為了良民,還開了鋪子,做起了生意,日子過得很不錯。可如今朱瑞受封永安郡王,尚未開府,只是名下需要有一整套郡王府的班子,又即將成婚,必須招幾個信得過的人手幫忙打理庶務,古娘子竟然就與兒子一同放棄了自由身,全家齊齊重投朱瑞門下為仆。哪怕朱瑞對他們一家情份不比蕭家,可古家人的操作真的沒問題嗎?!
為什么他們要放著吃穿不愁的良民日子不過,非得回朱瑞手下做仆從呢?難不成這郡王府的名頭,就真的那么重要?
從前古娘子是平民身份,雖然受了好友李姨娘的請托,替朱瑞跑腿送信給謝慕林,但每次到謝家來,謝慕林都要客客氣氣地請她坐著吃茶說話,拿她當個客人待,古娘子看謝慕林,也有幾分長輩替子侄相看媳婦的意思。而現在,她成了朱瑞的奴仆,連娶謝慕林的丫環為兒媳婦,都要看謝慕林的臉色,時時刻刻想著要怎么獻殷勤了。這前后心理變化那么明顯,謝慕林察覺到,都有些不是滋味,古娘子難道就不覺得有問題嗎?
謝慕林看著周圍的人都覺得古家人的操作很正常,翠蕉和她的父母甚至還覺得這樣更榮耀了,非常樂意這樁原本該是仆從嫁良民的婚事,轉變成仆從嫁仆從的姻緣,她就算心里有什么看法,也不好說出口,只能憋在心里,暗暗郁悶著。
可惜,她現在不方便見朱瑞,翠蕉又要與古東山成婚,沒辦法替她傳遞信件,她連通過書信的方式給未婚夫吐槽都不行,只能忍住沖動,等待她跟朱瑞成了夫妻之后,再避開旁人好好說個痛快!
說起來,朱瑞這幾日好象都在北平城里,也不知道做什么呢。兩人這么多天沒見面了,他會想她嗎?
謝慕林正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稍稍放了晴的天,忽然聽到青橙來傳信:“太太那邊喚姑娘過去呢,說是王府把姑娘的大禮服給送過來了,讓姑娘去試一試,合不合身。”
謝慕林有些驚訝地回過頭看青橙:“已經完工了?燕王府的繡娘速度夠快的呀!”
青橙笑道:“瞧姑娘說的,就算燕王府的繡娘繡得不夠快,到這會子了,也沒辦法再拖下去了。太太讓姑娘過去試試衣裳,就是因為婚禮還有三天的功夫,趁著還有時間,若衣裳有什么不合適的地方,還來得及讓燕王府的繡娘們改過來。再遲,就真的趕不上了!”
謝慕林深以為然,連忙整理了一下衣裳頭發,便往前頭正院上房去了。
文氏正在窗下的大炕上欣賞著燕王府剛剛送過來的郡王妃冠服。燕王府準備得齊全,郡王妃的大衫霞帔,連同七翟冠、鞠衣、大帶、玉谷圭、玉革帶等等配件,全都做好了,繡工精湛,珠玉熠熠生輝。文氏雖然見過幾次燕王府穿大禮服時的模樣,但這么近距離地欣賞王妃冠服,還是頭一回。
她非常仔細地檢查著禮服與各配件上的種種細節,以確保不會有任何疏漏之處,聽到女兒進門的動靜,連頭都沒轉過來,就揮手叫喚:“真姐兒快來,你瞧燕王妃命人送來的這套郡王妃冠服,多么精致呀!這完全就是全新的!”
謝慕林湊近了看,也覺得衣裳華麗,珠玉還略有些晃眼,但還不至于精致到令她看呆的地步。她畢竟見過不少世面,光是明清兩朝的皇室華服就見過不少圖片了,哪怕眼前的衣冠嶄新華麗之處,不輸她見過的那些圖片,她也依舊穩得住。
此時此刻,她看著那碩大的七翟冠,還有衣裳上貨真價實的珠寶裝飾,頭一個念頭就是:“這套大禮服加起來有多重?我一個人要撐起來嗎?可別等到婚禮那天,我要撐起幾十公斤的東西行禮。人才跪下去,這頭冠就重得掉下來了。”
文氏聽了這話,臉上頓時收起了笑容,轉過頭來狠狠瞪了女兒一眼:“少胡說了,從來沒聽說誰家新娘子在婚禮上行禮,頭上的鳳冠還能掉了的!你也不怕晦氣!快叫人拿盞清茶來給你漱漱口,回頭你再說這樣不吉利的話,看我怎么治你!”
謝慕林縮了縮脖子,認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