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衣少年進門,眉目清雋傲然,身姿挺拔如松。
“小妹,你怎么來了?”百里夙神色愕然,脫口而出。
葉翎目光涼涼:“某人讓我來的。”
百里夙聞言,眸中瞬間迸發出了晶亮的光芒!某人,是……
“不是我姐!做什么白日夢呢?”葉翎看著百里夙,當頭給他澆了一桶冷水!冰冰爽,透心涼!
百里夙眸光一黯,自嘲嘆氣。是啊,怎么可能是葉纓讓葉翎來的呢?他憑什么?
南宮珩張開雙臂,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朝葉翎走來:“小葉子,某人就是我!你是追我來的對不對?”
葉翎高抬腿,小腳抵在南宮珩胸口,用力,兩人同時后退,在兩側的竹椅上,相對坐下。
南宮珩也不惱。看到葉翎,只覺天朗氣清,心情舒暢,周遭的空氣都香甜起來了。
“某人,是誰?”百里夙凝眸。誰會請葉翎來幫他?
葉翎搖頭:“不知道。有人雇傭安樂樓,蘇棠派我來。任務是,保護你,助你登基。”
南宮珩皺眉:“蘇棠?小葉子,你怎么沒有告訴我,你真的加入了安樂樓?”
“事已至此,真的假的,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葉翎搖頭。
百里夙沉默,想不出雇主會是何人。對他而言,這世上原本對他最好的三個人,是他的父母和啞奴。
“會不會是你父皇生前未雨綢繆?”南宮珩問百里夙。
葉翎開口回答:“應該不是。據蘇棠所言,這個任務,是在百里陛下過世后,安樂樓才接的。”
“那應該也不是百里人渣的母后。若她能與安樂樓聯系上,最該做的,是救自己,彼時百里夙并未身處危機之中。”南宮珩若有所思。
而百里夙確定,也不是啞奴。
那么,就是百里夙不知道的某個人。
“雇主是誰,過后再查。”葉翎看著百里夙臉色蒼白的樣子,蹙眉說,“你給我打起精神,振作起來!我就問你一件事,你是只想救了你母后,一起離開,往后隱姓埋名過日子?還是打算當西夏皇帝?”
百里夙沉默片刻之后說:“后者。”
他不喜權勢,不想被束縛。但這次的事,讓他意識到,他的出身決定了,他過不上如平民百姓那樣的安寧日子。就算他主動退出,他的兄弟也定會選擇斬草除根。
“明智的選擇。”葉翎冷聲說,“強者,才配談自由!你若放棄西夏皇位,你想要的東西,只會離你越來越遠!”
南宮珩輕笑:“小葉子說得有道理!”
西涼城,神威大將軍府。
后花園中,那片妖冶的紅花依舊盛放,但歐陽清早已不在人世。
府中冷清,丫鬟婆子通通沒有,偶見幾個侍衛匆忙走過。
歐陽鋮剛從宮中回來,在書房落座,一個黑衣人單膝跪地,聲音焦慮:“主子,大事不好,公子失蹤了!”
“你說什么?”歐陽鋮面色一沉,眉頭狠狠地擰了起來。
“公子被人帶走了,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黑衣人戰戰兢兢地說。
“蠢貨!”歐陽鋮怒極,抬腳踹在黑衣人心口,面沉如墨,“百里夙!一定是百里夙!滾出去!再去找!派人在京城各處,暗中搜查!”
黑衣人連滾帶爬地出去了,歐陽鋮大步走到門外,腳步一滯,拳頭握起,轉身又回去了!
“歐陽大將軍,方才是想去找百里縉說明情況,求他救你的兒子?但你很快就又想到,若是讓百里縉得知歐陽征落入百里夙手中,以他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性格,你唯一的兒子,必然會成為棄子,甚至,你也很快會面臨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我說得對嗎?”
清朗的男聲在不遠處響起,歐陽鋮瞳孔微縮,厲聲問:“誰?出來!”
下一刻,窗戶無風自動,打開半面,一個東西,朝著歐陽鋮的面門,急速飛來!
歐陽鋮下意識地拔劍去擋,幾滴血濺在臉上,他的劍,將飛來那只血淋淋的斷手,劈成兩半,掉落在地……
歐陽鋮踉蹌著后退兩步,面色陰沉,持劍的手顫了一下,看著地上那兩坨血肉模糊的東西,喃喃自語:“征兒的……”
等歐陽鋮再抬頭,窗邊多了一人。
是個戴著金色面具的男人,身形纖瘦,手中的長劍,只看劍鞘,極為普通,像是從地攤上買來的。
是葉翎。她拿的是天邪,但換過劍鞘,且把劍上的“天邪”二字給糊住了。
“你是誰?你把征兒怎么了?”歐陽鋮劍指葉翎。
葉翎輕笑:“歐陽大將軍,千萬息怒,只是剁了你兒子一只手而已,他昏迷著,不會覺得疼。”
“你是百里夙的人!”歐陽鋮厲聲說。
“這不是廢話么?”葉翎冷笑,“你該問的是,我需要你做什么,才能饒你兒子一命!”
歐陽鋮臉色陰晴不定,就聽葉翎說:“你認為最后,百里夙還是會除掉你們父子?這樣想也沒錯!那你現在自刎吧,我回去把你兒子大卸八塊扔去喂狗,倒也來得省事!反正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嘛,何必掙扎?”
歐陽鋮垂眸,握劍的手,猛然收緊:“我要見到征兒還活著!否則一切免談!”
“呵呵。”葉翎走到旁邊的位置坐下,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歐陽大將軍請坐。既然你還想要你兒子活著,那么咱們可以好好談談下面的事情了。”
歐陽鋮直覺面前這人很年輕,而他想不到這會是誰。據他所知,百里夙身邊,只有一個老啞巴。
歐陽鋮落座,就聽葉翎說:“歐陽大將軍,百里縉會用你,你會跟隨他,原因之一,是你與百里夙有仇。我說得對嗎?”
歐陽鋮默認了。
“不過,”葉翎話鋒一轉,“去年令愛和百里夙的親事,內情如何,你最清楚。據我所知,你們歐陽家世代守衛西夏,功勛卓著,深得皇室信重。最后被一個愚蠢的女兒,毀掉整個家族的名聲和前途,你心中,自然不甘。但那件事,說到底,是歐陽清作孽,百里夙被她耍得團團轉,你們全家也被她騙得很慘,并沒有人故意陷害你們歐陽家。我相信,若你早知歐陽清所作所為,定會阻止她,甚至寧愿舍棄此女,也要維護歐陽家,對嗎?”
歐陽鋮眼底閃過一絲暗光,依舊沉默。但葉翎說中了,去年那樁毀掉歐陽家的親事,到現在都讓他郁憤難平!不是針對別人,是他想親手掐死歐陽清!
“你跟百里縉合作,一來這是重振歐陽家的機會,二來你自認為百里夙不會放過你們,因此你只能選擇投靠百里縉,為他所用。”葉翎冷聲說,“若我現在告訴你,百里夙愿意摒棄前嫌,跟你合作,你意下如何?”
歐陽鋮冷哼了一聲,看著地上的斷手,眼底閃過一絲痛色:“摒棄前嫌?這就是他的誠意嗎?”
葉翎似笑非笑地說:“歐陽鋮,你眼神不太好啊?再仔細看看!”
歐陽鋮定睛細看,神色一震!那根本不是歐陽征的手!分明是個女人的手!
葉翎冷笑:“其實,不利用你們父子,百里夙也有辦法翻身。但你作為經驗豐富的大將軍,應該清楚,西夏國現在不只是內憂,還有虎視眈眈的外患。你在軍中威信很高,到如今也沒想過自己趁亂謀反當皇帝,足可見對百里皇族的忠心。百里夙大局為重,決定繼續用你,就看你敢不敢?”
歐陽鋮神色一變再變,沉默良久之后說:“敢不敢,你們也沒有給我選擇的余地。”
關于歐陽征的消息,都是先到歐陽鋮這里,而他不想讓百里縉知道歐陽征失蹤,很容易。
入夜時分,一個青衣宮女提著食盒,走到曦月宮外,亮出手中的令牌。
曦月宮大門開啟,宮女快步走進去,門又關上了。
明氏看著宮女在她面前擺飯,很豐盛的幾樣菜,還冒著熱氣。
“我沒有胃口,你拿回去吧。”明氏神色淡淡地搖頭。
“皇后娘娘多少吃一些。”宮女柔聲說。
下一刻,明氏神色微變,就見宮女對著她比劃了一個手勢,拿出一塊玉佩,給她看。
明氏懂啞語,因為啞奴最初是她救下的人,后來才跟隨百里夙。而那玉佩,是明氏送給百里夙的。
宮女是葉翎假扮的。
葉翎從食盒最底層,拿出一根細長的鐵絲,示意明氏把被玄鐵鎖鏈束縛的雙手,貼在地上。
明氏照做,但神色不安,還帶著幾分戒備。
葉翎俯身,聚精會神,片刻之后,用鐵絲成功開鎖。前世的手藝,雖然生疏了,但還沒丟。
明氏有些懵,被葉翎拉著,兩人換了衣服鞋子。葉翎拿出易容藥,把明氏的臉易容得跟她現在的臉一模一樣,又重新給明氏梳了宮女發式。
然后,葉翎手指蘸水,在地上給明氏畫了出去怎么走的路線圖。
明氏記下后,葉翎又在地上寫:“有人接應,不必擔心,你很快可以見到太子。”
明氏拉過葉翎的手,蹙眉,指了指葉翎,無聲詢問:“你怎么辦?”
葉翎搖頭,給了明氏一個安心的眼神。她把鐵絲塞進袖中,示意明氏把粥喝了,而她趁著這個時間,看著明氏的臉,給自己重新做了易容。
鐵鏈發出清脆的撞擊聲,被葉翎戴在了她的手上,然后她端起一個碗,又放在地上,開口,模仿明氏的聲音:“不吃了,你回吧。”
葉翎話落,握了握明氏冰涼的手,用眼神示意,她該出去了,不要慌。
明氏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收拾地上的碗碟,裝好,起身,又看了葉翎一眼,提著食盒,轉身離開。
明氏離開曦月宮,走出幾步,就聽到身后傳來上鎖的聲音。她沒有回頭,按照葉翎說的路線,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
夜色降臨,宮中各處都靜悄悄的,明氏走過一個拐角,就聽到有人在旁邊輕輕喚她:“母后。”
百里夙帶著明氏離開,另外一個青衣宮女出現,提起地上的食盒,繼續往前。
西涼城一處偏僻的民宅中,百里夙端來熱水,給明氏洗了臉。
明氏拉著百里夙的手,看著他清瘦的面龐,不覺悲從心來,淚流滿面:“你父皇他……”
“母后,我會查清楚謀害父皇的兇手,為他報仇的。”百里夙冷聲說。
明氏稍稍平靜了一些,看著百里夙問:“那個去救我的姑娘是……她不會有事吧?”
百里夙搖頭:“一個朋友,她很厲害,母后不必擔心。”
六月初十,百里縉登基的日子。
天剛蒙蒙亮,百里縉從噩夢中驚醒,不覺出了一頭冷汗。
“來人!”百里縉開口。
“皇上有何吩咐?”太監小跑著到了床邊。
百里縉沉著臉問:“昨夜宮中可有什么不對?”
太監搖頭:“回皇上的話,昨夜宮中一切如常。”
“歐陽鋮呢?”百里縉問。
“歐陽大將軍一早送了夫人進宮,給歐陽小姐梳妝。”太監回答。
“叫歐陽鋮立刻過來見朕!”百里縉冷聲說。
“是。”太監領命,退下尋人去了。
歐陽鋮很快過來,一見百里縉,垂首跪下,高呼萬歲。
“歐陽大將軍平身吧!太子府,如煙那邊,還是沒有動靜?”百里縉問。
“末將安排監視太子府的人今早稟報,無任何異常。百里夙若是回來,應不敢再回那處。”歐陽鋮恭敬地說。
“曦月宮那邊……”百里縉猛然站了起來,“朕要親自過去看看!”
百里縉進曦月宮,歐陽鋮就在外面候著。
葉翎假扮的明氏安靜地坐在那里誦經,手上的玄鐵鎖鏈沒有任何異常。
“母后,你的好兒子,到現在都不見人影。他該不會是怕了,不敢來了吧?”百里縉冷笑,“若是他今日不出現,明日再來,見到的,可就是母后的尸身了!”
葉翎閉目不言,百里縉冷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登基大典即將開始,百里縉看著身上華麗的龍袍,面上浮現出一抹得意的笑來。如今歐陽鋮鎮守京城和皇宮,他手中還有明氏這個重要人質,只等百里夙出現,讓他有來無回!用百里夙的血,為他的登基之路,添點彩頭!
西夏國官員和家眷,悉數入宮觀禮。
天氣陰霾,眼見要下雨。老太監說,這是好兆頭。
宮殿巍峨肅穆,百官和家眷垂首跪在兩旁。
莊嚴的樂聲響起,百里縉龍袍加身,拾級而上,一步一步,走得穩健。待他走到最高處,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他將正式成為西夏皇帝,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日子!
終于,百里縉看到那張華麗耀眼的龍椅,就在不遠處。他大步走過去,轉身,正準備坐下,就見一道白衣身影,翩然而至。
是百里夙。他就落在距離百里縉只有三米遠的地方,兄弟兩人,四目相對,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殺意!
“皇兄,你還真敢來!”百里縉坐在龍椅上,冷聲說,“來人!把這個與母同謀,毒殺父皇的逆賊拿下!”
下一刻,歐陽鋮帶著全副武裝的士兵沖上來,把百里縉圍在了中間。
百里縉以為這是在保護他,他伸手指向百里夙,高聲說:“捉拿逆賊!”
歐陽鋮沒動,他手下的兵,也沒動。
百里縉這才發現,那些武器,全都是指向他的。
而跪在旁邊的官員和家眷,一個個神色驚駭,也全都被重兵包圍起來。
歐陽鋮面色肅穆,朗聲說:“百里縉下毒謀害皇上,后又買通皇后娘娘身邊的宮女如煙,栽贓誣陷皇后娘娘!趁太子不在,弒父篡權,大逆不道!”
百里縉聞言,不可置信地看著歐陽鋮:“你說什么?你這個叛徒!竟然跟百里夙勾結,顛倒黑白,謀害朕!”
歐陽鋮冷聲說:“我方才說的,都是三皇子你親口告訴我的,證據確鑿!歐陽家世代效忠百里皇族,但絕不會效忠三皇子這樣的逆賊!我們一直在等待太子歸來!太子名正言順,清清白白,才是我西夏國皇位的唯一人選!把逆賊拿下!恭請新皇登基!如有異議者,等同謀反,即刻處死!”
“來人!來人!護駕!”百里縉放聲高喊,然而并沒有什么用。皇宮已在歐陽鋮和百里夙的掌控之中。
“百里夙!你母后還在我手里!你敢動我,我讓她死得很難看!”百里縉雙目赤紅,看著百里夙厲聲說。他怎么都想不到,歐陽鋮竟然會倒戈!明明歐陽鋮跟百里夙有仇,去年歐陽家出事,就是因為百里夙!
不得不說,葉翎選擇策反歐陽鋮這一步棋,很高明,成功打了百里縉一個措手不及!不啻于釜底抽薪,讓他失去了最大的倚仗!
若非如此,只憑葉翎和百里夙以及南宮珩三人,想救人,不是沒辦法,但想要把大權奪回來,會困難很多。
天牢之中的明家人,已脫離危險。
而現在唯一的問題,是看守曦月宮的高手,真是百里縉的人。
就在局勢劍拔弩張的時候,百里縉看到,他花重金聘請的五個江湖高手,提著明氏過來了!
“百里夙,讓他們都滾開!否則,我現在就砍了你娘一只手!”百里縉神色瘋狂,終于看到了翻身的希望!
歐陽鋮擺手,圍著百里縉的兵,往后撤退。
而那五個江湖高手,為首之人,提著明氏,站在了百里縉身旁。另外四個,前后左右,呈保護姿勢。
百里縉狂笑三聲,一把抓過“明氏”,扼住了“明氏”的脖子,看著百里夙,神色癲狂地說:“給我跪下!否則我立刻掐死她!”
下一刻,百里縉突然感覺心口一痛!不可置信地低頭,就見一只白皙的手,將一根鐵絲,刺入了他的身體!
百里縉手一松,葉翎拔出染血的鐵絲,刺入百里縉的左眼!
驚雷陣陣,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下雨了。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那五個江湖人反應過來的時候,百里縉已經滿臉是血,蜷縮在地上打滾了。
百里夙拔劍沖過來,而葉翎被人拉出戰局,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小葉子,咱們可以撤了。”南宮珩攬著葉翎,飛身離開。
而百里夙一個人,將百里縉雇傭的五個江湖高手,悉數屠殺!
原本這五人見百里縉出事,已萌生退意,但百里夙并沒有給他們離開的機會!
他的墨綾,擰斷了兩個人的脖子!他的長劍,將另外兩個人攔腰砍成了兩截!最后一人,被百里夙一劍穿心!
百里縉還沒死,百里夙的噬心針再次出手,凄厲的慘叫劃破天空,讓在場所有人,心驚肉跳!
最后,大雨中,百里夙一身白衣,坐在了龍椅上,眼眸如冰。
歐陽鋮跪地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隨之高呼,叩拜西夏新皇。
“鬼兄,把你的手拿開,不然你會后悔的。”葉翎語氣涼涼。
南宮珩不舍地收回貼在葉翎腰間的大手,語帶笑意:“恭喜小葉子,成功完成任務。”
“我不來,你也有辦法幫他坐上那個位置。多謝鬼兄成全。”葉翎搖頭。
南宮珩笑容戲謔:“小葉子,我就喜歡做你背后的男人。”
葉翎白了南宮珩一眼:“少貧嘴!如今他成了西夏皇帝,我姐應該更不想理他了。”
“若小葉子愿意幫百里人渣,他抱得美人歸,指日可待。”南宮珩笑著說。
葉翎輕哼一聲:“我姐是我的,百里人渣就好好當他的孤家寡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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