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南宮珩問風不易。
風不易眉頭緊蹙:“很毒。”他已查看過那老嫗尸首分離的遺體,惡心得快吐了。
“別的呢?”南宮珩問。
“跟你說了我不懂蠱術,只能看出她一直在服毒。”風不易搖頭。
南宮珩眼底閃過一絲暗光:“我知道了。你何時回西夏?”
“這里又不是你家?你管我什么時候走?”風不易沒好氣地說。
“這里是我家。”南宮珩神色淡淡地說。
“是啊,你該得意,葉姐姐都在考慮小葉子嫁人的事了。”風不易給了南宮珩一個大白眼。
“她跟你說什么了?”南宮珩有些驚訝。葉纓在考慮葉翎嫁人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風不易搖頭:“沒說什么,我還有事要忙,走了!”話落轉身就走。他才不要跟南宮珩講葉纓說了什么,否則南宮珩要上天了!
南宮珩本來是想問風不易是否近日回神醫門,順路把百里復的骨灰帶回去,交給百里夙。
但看樣子,風不易一時半會兒沒有要走的打算。
南宮珩又找了七星過來。
“蘇棠那邊有什么情況嗎?”南宮珩問。
七星搖頭:“沒有任何異狀。”
“我們離開這段時間,京城里可有不尋常的事發生?”南宮珩再問。
七星想了想說:“主子說的是哪方面?屬下關注的地方不多。”
“皇宮,靖王府,戰王府。”南宮珩說。
七星搖頭:“無人刺殺皇上,咱們這府里很太平。戰王府如今都沒人了,老夫人和云二公子都在鎮北公府住。前日風少主帶著小少爺去鎮北公府做客,一切如常。”
“你去,把蘇棠帶過來。”南宮珩眼眸微瞇,“不,把我們的人,全都帶過來。”
一切如常才不正常。
被老嫗派來京城,早該到了的楚明澤,到底是要做什么?蘇棠對老嫗的忠心,又是因為什么?
如今南宮珩可以確定,蝴蝶紋身并不會讓安樂樓的人找到蘇棠所在,如此,沒了原本的顧忌,他有更多的問題,要問蘇棠。
而楚明澤此時若在京城,怕是已經知道楚南灃的死訊。以他的心機,定會聯想到葉翎和葉纓身上,到時候,不知會做什么。
七星領命出京辦事,南宮珩把葉翎轉移到無花閣去住。
葉纓得知時,葉翎房間已經空了。
無花閣二樓,葉翎躺在床上,窗戶開著,南宮珩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碧波蕩漾的湖。
“你是不是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把小妹帶來這里,不需要問我一聲嗎?”葉纓有些不悅。
“我不是外人。”南宮珩轉身,看著葉纓微微一笑。
葉翎昏迷后,葉纓越發感覺,南宮珩跟之前不同了。準確來說,他的愛笑愛鬧,只是在葉翎面前。而外人眼中的玩世不恭,都是他的偽裝罷了。
“理由。”葉纓也不想廢話。這是葉翎選擇的人,她沒有意見。
南宮珩看了一眼睡顏沉靜的葉翎:“小葉子不知何時能醒來,隨時可能醒來。等她蘇醒時,身體狀況會很不穩定,留在修竹軒,可能會傷到你和寶寶。”
葉纓面色微凝。她聽懂了南宮珩的意思,對葉翎的擔憂,又多了幾分。
像是看出葉纓所想,南宮珩說:“放心,在她醒來之前,我會寸步不離地守著她。若是有什么異常,會通知你。”
葉纓心中微嘆:“好,辛苦你了。”
“一家人,不必見外。”南宮珩沒有再戲謔地管葉纓叫姐姐。
葉纓下樓離開,安排墨竹專門在無花閣伺候。有些事,南宮珩如今不方便做。
南宮珩在床邊坐下,從懷中掏出那本小冊子,翻開看了兩頁就合上了,聲音幽幽:“小葉子,先前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每一天都是有趣的,新鮮的,值得期待的,如今你睡著,我才真正意識到,你不在,我的日子能有多無聊。”
葉翎和南宮珩如今在一塊,卻又像是離別,不知歸期。
以前那個玩世不恭的南宮珩,是因為人生沒有樂趣,才要沒事找事尋樂子。遇到葉翎之后,他知道,他找到了人生的目標,就是跟葉翎在一起,不論在何處,不論做什么,或許什么都不做,他的心都是歡喜的。
當日,一個消息在楚京傳開。
因謀逆造反被流放至千葉城的平王一家,非但沒有對楚皇的寬容感恩戴德,反而在抵達千葉城后,聯合江湖勢力,打算逃跑。
平王在逃跑途中墜馬身亡,其家眷不知所蹤。
楚皇下令,重金懸賞,天下通緝。
百姓紛紛譴責楚南灃不知好歹,死了活該!對于楚皇的做法,十分認同。
宮里的太后平氏,得知楚南灃的死訊,當即就暈了過去。
等平氏醒來時,楚皇在她床邊坐著。
“哀家要見見阿南。”平氏抓緊楚皇的手。
“母后,不見了吧。”楚皇搖頭嘆氣,“朕已命人,今日就將阿南的遺體,葬入皇陵。”
“你……你還愿意讓他入皇陵?”太后平氏瞪大眼睛,眼淚流了下來。
楚皇苦笑:“那畢竟是朕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朕原打算放他生路的,只要他安分些,誰知……”
平氏聞言,不覺悲從心來,重重地拍了一下床:“那個糊涂的東西!到頭來,害了他自己啊!”
楚皇宣稱楚南灃是逃跑途中意外墜馬而亡。如此,太后平氏這關可以過,他也不會落得一個殘殺胞弟的名聲。每一步,每一點,他都是算計好的。
“皇上,阿南走了,你那四個侄兒侄女,都是孩子,你就不能放過他們嗎?”平氏又惦記起楚南灃的四個孩子來。
楚皇一點兒都不意外,神色淡淡地說:“母后,朕下通緝令,不是為了讓他們死,是給他們指一條生路。如今外敵虎視眈眈,若他們落到北胡人手中,被利用,下場不用朕多言,母后能想到。只要朕先找到他們,定會將他們帶回京城,保護起來。”
平氏神色動容:“好,母后都聽你的。”
楚皇離開慈安宮,面色一沉。
他心中有兩個困擾。一個是心腹大患楚明澤不知所蹤。還有一個,葉翎若真的就此倒了,誰能替代她的位置?
后者很重要。
不止北胡,東晉和西夏在楚京都安插了細作。葉翎重傷昏迷的消息,一日兩日或許瞞得住,時間久了她不出現,早晚會暴露。
而即便葉翎好好的,楚皇原本也在考慮,要培養一個副主將,以應對突發情況。
可如楚皇先前對葉翎說的,南楚的大將,要么年邁該退了,要么年輕沒經驗,不堪大用。
這是歷史遺留問題。南楚的將領隊伍中,本該有一批實力雄厚的中堅力量。可惜,云堃叛變,葉晟出事,羅焰已死。最可氣的是,先前被楚南灃和云堃聯合起來,暗中策反的那群將領,幾乎都是跟云堃差不多年紀的。一下子,又毀掉南楚十幾個大大小小的中年將軍。
楚皇回到御書房,揉了揉發疼的額頭,喃喃自語:“如葉翎那樣驚才絕艷的人,到哪兒再找出一個來……”
楚皇說著,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今日早些時候見過的葉纓。比起葉翎,葉纓纖瘦,清冷,經歷過磨難的她,如今不再是當年那朵美麗嬌柔的花,像一棵樹,安靜,筆直,堅強,清傲。
楚皇猶記得當年被他盛贊為小琴仙的葉家嬌女,如今,儼然成了另外一個人。
楚皇認真思忖今日見到葉纓時,她的言談舉止,不卑不亢,有條有理。這一點上,她們姐妹很像。
而楚皇在葉纓出宮后,尋了金羽衛前來,詢問千葉城之事。金羽衛所言,與葉纓的說法完全印證,沒有出入。
葉纓沒提,金羽衛多說的是,前往千葉城途中,葉纓曾出手解決夜襲的刺客,武功高強。而在葉翎兩次前去永生島期間,皆是葉纓主持大局。火燒永生島,是葉纓指揮。
楚皇越想越覺得,葉晟的這個大女兒,也是深藏不露。這位,或許就是他想要的人……
次日,楚皇派人宣召葉纓進宮。
“你可曾讀過兵法?”楚皇開門見山。
葉纓恭敬作答:“回皇上的話,父親去世時,我已十三歲。戰王云堯是父親的徒弟,父親教導他兵法武功之時,我都在。”
云堃十六年前“死去”,葉晟在云堯的成長過程中,扮演的是亦師亦父的角色。云堯是葉晟唯一的徒弟,自小讀書習武都是葉晟所教。彼時葉翎和葉旌年紀小,葉纓都是跟著云堯一起學的。
若論兵法策略,自學的葉翎走的是野路子,而葉纓才是正統的將門傳承人。
楚皇神色欣慰:“好。如今葉翎重傷昏迷,你可敢接下她的位置?”
楚皇用人,素來既謹慎又大膽。
葉纓垂首,恭敬地說:“多謝皇上信重,末將定當盡力而為!”
“很好,果然是葉晟的女兒,有膽色!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明日中秋,朕會宣布對你的任命!若葉翎蘇醒,身體恢復,葉氏雙姝,就是朕的左膀右臂!”楚皇看到葉纓,跟他當初決定用葉翎時,有同樣的直覺,相信自己不會看走眼。
葉纓出宮,微微舒了一口氣。事情如她所愿,但壓力隨之而來。她從未上過戰場,思維不如葉翎靈活開放,一下子就要當主將,她并不懼怕,只是希望自己不要辱沒父親和妹妹的威名。
楚皇有一件事沒有騙平氏,他真讓人把楚南灃葬在了南楚皇陵之中。跟死人計較,沒有意義。
八月十四日夜,明月高懸,冷風瑟瑟。
一道黑影,站在楚南灃的墓碑前,一動不動。
良久后,黑影輕笑:“父王,看來你真是沒有當皇帝的命,怎么就死了呢……”
是楚明澤。他微微抬頭,看著頭頂上方的冷月,呢喃自語:“看來,當時是我把葉翎引去了永生島,她竟然還能活著回來,果然厲害。但她再厲害,也不是主子的對手。明日月圓之夜,無需再對那位出手了。”
片刻后,楚南灃的墓碑前沒了人影。
楚明澤悄無聲息地到了靖王府外,正準備進去,突然改了主意,又默默離開。他有任務在身,暫時先不招惹葉翎,日后再說。
八月十五中秋節,整個楚京,金桂飄香。
南楚的風俗,中秋要吃月餅和桂花糕,喝桂花酒。
鎮北公府。
溫敏和薛氏得知葉纓和葉翎昨日回京,想著她們家中沒有長輩,又這么忙,打算給她們送去些中秋節禮。
兩人如今天天在一處,認識多年,同住之后,處得像是姐妹一般。月餅和各色糕點,都是自家做的。桂花酒是宋茳帶著宋清羽,父子倆采了桂花,親手釀的。
溫敏進聆風院,見宋清羽一大早就在練劍。
一身白色勁裝,身材依舊消瘦,但腳步穩健,身姿飄逸靈活。自從能下地后,宋清羽就十分勤奮,才能恢復得這么快。如今行動已與常人無異,每日從早到晚都在刻苦練功。
“阿羽,休息一下吧。”
宋清羽收劍停下,溫敏走上前去,宋清羽低頭,溫敏拿帕子給他擦去額頭的汗珠,笑著問:“我跟你干娘要去看看葉翎,送些自己做的月餅,你去嗎?”
“好,娘等我收拾一下。”宋清羽眼眸微喜,快步轉身回房。
溫敏笑意加深。想著過些日子,尋個機會跟葉纓提提,她越看越覺得宋清羽跟葉翎般配。雖說當初葉翎與云堯成親,另有內情,但她也因此成了半個云家的人。宋清羽與云堯是兄弟,又認薛氏當干娘,若是娶了葉翎,那就最好,真正就成一家人了。
宋清羽洗漱過,換了一身青色錦袍。這是真正的宋清羽最愛的顏色。
出鎮北公府,宋清羽騎馬,薛氏和溫氏坐車,往靖王府而去。
一路上,行人紛紛側目,感嘆宋清羽真不負美人之名。
路邊馬車里的一位小姐,掀開車簾,不經意間看到宋清羽清冷絕色的側臉,不覺竟癡了。
只是當他們到達靖王府,只見到了葉纓。葉纓告訴他們,葉翎受傷昏迷,不便見客。
“怎么回事?”薛氏面色一凝。
溫敏神色擔憂:“風少主不是在府里嗎?他也沒有辦法?”
葉纓搖頭:“放心,死不了,只是傷得重,需要時間。”
宋清羽眼眸微黯,沉默不語。他要快一些,更快一些變強,不再讓葉翎受傷……
“我們能去看看她嗎?”薛氏皺眉問。
葉纓神色抱歉:“我知道兩位伯母都關心小妹,待她醒來,會去看望你們的。”婉拒了。
薛氏嘆氣,溫敏讓宋清羽把帶來的禮物交給葉纓,又說讓葉纓得空帶葉塵到鎮北公府去坐坐,葉纓點頭應下。
三人連茶都沒喝就回了,葉纓親自把他們送出門外,見宋清羽利落地翻身上馬,開口說了一句:“恭喜宋公子。”
“多謝。”宋清羽微微點頭。
他是云堯,而他跟葉家三姐弟之中,原本最熟悉的是葉纓。
當初在軍中得知葉纓出事,他很無奈。而他立志要當大將軍,不只是因為云堃,更多的是因為葉晟這個師父。他原打算,等他建功立業,身份提升,越過忠勇候府,到時不僅能護著母親和弟弟,也能護著葉家的三個弟妹。
誰知,一夕之間,一切都變了。
再次相見,葉纓已不是云堯記憶中那個清麗溫柔的師妹,而他,直接成了另外一個人。
宋清羽一時有些唏噓,見葉纓轉身回府,他收回視線,策馬離開。
到鎮北公府大門外,宋清羽下馬,到馬車旁邊,去攙扶溫敏和薛氏,而后陪著她們一起進家門。
暗處有雙眼睛,數日來,一直盯著宋清羽的一舉一動,是楚明澤。
楚明澤被老嫗安排,前來確認宋清羽的靈魂是不是云堯。
楚明澤一到楚京,就查到宋清羽將云堯的母親和弟弟接到宋家,還認了干娘。當時他覺得,老嫗的轉生蠱,應是成功了。
但接著觀察,楚明澤卻又有些懷疑。因為宋清羽和云堯這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原本就牽扯甚多,彼此十分熟悉。若說宋清羽作為云堯的朋友,在云堯死后,幫忙照顧云堯的母親和弟弟,也合情合理。
而近日宋清羽忙著練功,薛氏多跟溫敏在一起。
即便薛氏和宋清羽母子在一塊的時候,宋清羽也早已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和眼神,楚明澤一時無法辨別。
不知老嫗現狀,楚明澤不想耽誤更多時間,心生一計!
下晌,宋清羽又練了一個時辰的劍,回房,神色一凝。只見有個渾身上下罩在斗篷里的人,背對著他,站在房中。
“你是何人?”宋清羽冷聲問。
戴著面具的楚明澤,緩緩轉身,看著宋清羽,聲音幽幽:“我是宋清羽,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