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天空湛藍如洗。
開元城門內外人來車往,絡繹不絕。
突然一隊全副武裝的官兵沖來,為首之人一聲高喝:“傳大公主殿下命令,即刻封城,任何人不得進出!違抗者,格殺勿論!”
城外的人尚未進來,城內的人還沒出去,高高的城門沉重關閉,落下一片陰影。
新的一輪地毯式搜查已經開始,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為了避免目標躲去搜查過的地方,每搜一處,留下一個士兵看守。
這次,就連秦華菲自己的大公主府都不放過,皇宮也在其中。
當日,女皇如煙頒下圣旨。先皇的胞弟秦徵,當年無故離家出走,時隔多年,勾結異族歸來,出賣秦國,密謀造反。提供線索者,皆有重賞。
如此,開元城的百姓終于明白,封城搜捕是為何。
但也有明眼人,背地里說,如煙這不過是鏟除異己的手段罷了。因為都沒人見到秦徵,什么勾結異族,密謀造反?證據呢?
事實上,直到如今,如煙這個女人當了皇帝,背地里不滿的聲音從來就沒有斷過。因為民心并不是那么容易籠絡的。按理來說,先皇駕崩,該太子秦華霆即位,這才天經地義。況且秦華霆早已成年,怎么也輪不到如煙。
很多人甚至覺得,秦徵回來當皇帝,都比如煙來得好。
只是因為如煙三年前坐上那個位置的時候,殺雞儆猴,處死了兩個強烈反對的老臣,其他人敢怒不敢言罷了。
當然,現在也不可能有人站出來支持秦徵。成王敗寇,當臣子的,當百姓的,有剛烈者,但局勢不明朗時,沖動妄為丟了性命,只是單純的愚蠢。
夜幕再次降臨,搜查結束,一無所獲。
秦華菲怒極,卻無計可施。因為從昨日封城,清晨解禁,正午再封城,中間半日時間,該跑的人早就跑遠了,甚至都不需要走任何一個城門。
再高的城墻,也攔不住真正的高手,最麻煩的是,敵人會易容,偽裝術很高明,搖身一變,甚至擦肩而過都未必能認出來!
如煙給的三日時間抓到暗中作祟之人,否則剝奪秦華菲的權力,秦華菲知道,這并非開玩笑。
雖然秦華菲是焰衛統領,可焰衛真正效忠的人只有皇帝,而不是她,她的權力是如煙給的,自然可以隨時拿回去。
夜半時分,秦華菲坐在煥然一新的房間里,面色陰沉。
假設那伙人真是秦徵一派,有心想躲,是怎么都找不到的,除非用手段,逼他們出來。
而這,需要找到至少一個秦徵真正在意的人,作為人質。
秦華菲出生的時候,秦徵已出走多年,她對這個二叔的所有印象,來自如煙的講述。如煙說,秦徵愛慕她,求之不得,傷心之下,遠走他鄉。
秦華菲對此存疑。不過她想,若開元城中真的存在秦徵的軟肋,如煙應該最了解。
于是,秦華菲半夜進宮,去詢問如煙。
“秦徵在乎的人?”如煙愣了一下,眼眸微閃。
“是。兒臣認為,只要能夠抓到一個秦徵在乎的人作為人質,問題可迎刃可解。假如那些人真是秦徵派來的。”秦華菲恭敬地說。
如煙沉默,過了片刻之后說:“本來倒是有,不過都不在了。”
“是死了?還是離開了?若是后者,找到便是。”秦華菲說。
“你還記得如意嗎?”如煙問。
秦華菲點頭:“記得,嫁去藺家的姨媽。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沒死,跑了。”如煙說。
“跟秦徵有什么關系?”秦華菲問。
“秦徵對朕求之不得,后來又看上她。”如煙說。
“她有丈夫,所以秦徵走了?”秦華菲有些意外,這件事倒是第一次聽說。
“算是。如意的丈夫藺風,本是秦徵最好的朋友,不過在戰場上重傷落下殘疾。秦徵和如意兩人之間的茍且,朕就不想提了。”如煙說。
“如意跑了之后,會不會是去找秦徵了?”秦華菲問。如意的事她知道一些,如意一直當著藺家夫人,直到藺風過世才走的,藺家對外說是如意死了,還辦了葬禮。
對于如煙所言,秦徵和如意有茍且,秦華菲不置可否。如煙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如意卻守著殘廢的藺風過了那么多年,誰人品敗壞,不言而喻。不過秦華菲并不在意就是了。
如煙聞言,面色一寒:“朕怎么知道?不過過去這么些年,哪兒那么容易找到?”
“他們之間未必沒有什么約定。”秦華菲說。
如煙臉色更難看:“別扯遠了!沒有證據證明秦徵和如意在一起!”這是她不能接受的,因為秦徵是第一個她自以為在掌控中,實則從未對她死心塌地的男人。
“如意失蹤多年,暫時先不考慮她。開元城中還有其他秦徵會在意的人嗎?”秦華菲問。
如煙冷聲說:“沒有。那些人,都死光了。”秦徵本是皇子,皇室中人感情本就淡薄,秦徵年輕時候瀟灑如風,喜歡外出游歷,并不喜歡跟開元城的貴族子弟為伍。
秦華菲有些無語,敢情說了半天都是廢話。她起身要走,卻被如煙叫住了。
“可放出消息,說如意沒死,回來了。”如煙看著秦華菲說。
秦華菲眸光微亮:“多謝母皇指點,兒臣知道該怎么做了。”
“做戲做全套。”如煙叮囑。
“是。”秦華菲應下,腳步匆匆地出了宮。
翌日,城中解禁,一輛低調樸素的馬車進城后,停在了如丞相府后門外。有人看到,車里下來一個蒙著面紗的白衣女子,低著頭進了門。
當日晚些時候,城中傳開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當年守寡的藺家大少夫人并沒有死,而是離家出走,如今活著回來了!沒回藺家去,就在如家!
有人推波助瀾,消息很快傳得人盡皆知,還有許多細節,譬如如家老太君和如意抱頭痛哭,如丞相去宮中通知皇上,如煙出宮回娘家,姐妹團聚等等。
這是個釣魚的陷阱。如煙母女用這種手段,是沒辦法的辦法。而這種手段成功的前提是,秦徵和如意過去這幾十年一直處于失散狀態,秦徵還在找如意。
消息很快傳到距離開元城最近的萬象城,原老頭和葉翎就在城中。
得知之后,葉翎都被逗樂了:“有趣有趣,我是不是應該到開元城去救義母,才對得起她們精心設下的騙局?”
原老頭一邊啃著葉翎烤的香噴噴的兔子,一邊搖頭:“理她們作甚?”
葉翎唇角微勾:“沒錯。就喜歡看她們這種氣得牙癢癢,卻無可奈何的樣子。義父和義母在一起的事情,到最后,讓如煙親眼看到,才最有趣。”
“那臭小子也不知道到哪兒了?”原老頭隨口說了一句。
南宮珩和宋清羽此時還在路上,尚未追上虞家大長老和蘇棠。雖然說路線是固定的,但錯過的可能性依舊不小,不過錯過無妨,若是南宮珩和宋清羽跑到了前面去,到時候,在虞家大長老帶著蘇棠回到虞家之前,堵截成功即可。
不過,這中間有個變數。
就是在虞家大長老和蘇棠之后,南宮珩和宋清羽之前,離開開元城的楚明澤。
顏姑娘親自送楚明澤,按照他的要求,用最快的速度,日夜兼程,因為他不想在路上浪費時間。
而虞家大長老那邊,不知虞煒的遭遇,回程之路沒有那么緊迫。
因此,最先發生的相遇,不是南宮珩追上了楚明澤,而是楚明澤撞上了虞家大長老。
虞家大長老沒有接到虞煒命令要廢掉蘇棠的武功,只說讓他帶蘇棠去虞家,交給五長老,割下面皮做成人皮面具。總不能一直背著蘇棠,提著也不方便,于是到后來,虞家大長老給蘇棠解了毒,用一根特殊的繩子,綁在他的手上,讓蘇棠跟著走。
蘇棠暗戳戳地試了很多種辦法,繩子都不斷,也解不開,而他的武功不如虞家大長老,毒術更是不行,沒有逃走的機會,就表現得很安分。
這是一日清晨。
虞家大長老正準備帶蘇棠乘船出海,虞家就在東部的一個海島上,還需要七八日的時間才能到。
顏姑娘和楚明澤恰好也到了海邊。
楚明澤的傷很重,不過一半是他故意為之,并未傷及要害,這會兒已經沒有大礙。
“大長老?”楚明澤很意外。他知道虞家大長老原本在虞煒身邊跟隨,后來被虞煒派遣,送秦華菲喜歡的那個小白臉兒到虞家去。
虞家大長老名叫虞釗,見楚明澤出現在這里,也很意外:“十長老不是在開元城為秦皇醫治嗎?”
戴著草帽坐在小船上的蘇棠,當下只有一個感覺,有道是冤家路窄,沒想到竟然碰上了楚明澤這個賤人!
蘇棠知道虞家十長老是楚明澤,但楚明澤并不知道被虞煒抓住的小白臉兒是蘇棠。
“出了一些意外,少主命我回去,他親自為秦皇醫治。”楚明澤客氣地說著,視線落在了蘇棠身上,眼眸微瞇。草帽遮臉,他看不到蘇棠的容貌,但這身形,怎么看都好熟悉……
“十長老?失敬了,你長得很像我家曾經養的一條狗,哦,我是說奴才。”蘇棠抬頭看向楚明澤,一本正經地說。
虞釗知道楚明澤是易容過的,因此也沒多想。
不過瞬間,楚明澤心中一沉,蘇棠的眼神告訴他,事情不妙!
“這位是?”楚明澤問。
“勾引秦大公主的小白臉兒。”虞大長老說。
楚明澤心知,這里面一定有蹊蹺。可以確定的是,秦徵和南宮珩一行來得比他預計更快,他離開開元城是十分明智的,再晚就走不了了。
不過,對于蘇棠是勾引秦華菲的小白臉兒這件事,楚明澤表示不可能。南宮珩那群人,應該不至于也不需要對秦華菲使用美人計。況且,就算要用美人計,也不會讓蘇棠一個有婦之夫上,宋清羽才最合適。
但不管個中內情,當下楚明澤有暴露的風險。因為他帶著虞天回虞家,關于他的身份,和虞天的關系,以及很多東西,都沒有說實話,也不能說實話。
蘇棠一旦拆穿,虞釗這一關,楚明澤就過不了。到時候,他在虞家的籌謀,全都會變成泡影。
楚明澤微笑:“既然碰上了,那就同行回去吧。”在虞家大長老看不見的地方,楚明澤默默地給蘇棠打了個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手勢:我救你。
蘇棠唇角冷笑一閃而逝。很好,看來楚明澤果然怕他再多說些什么壞了事。
“顏姑娘,多謝你護送我到這里,接下來有大長老一路同行,安全無憂,不敢再勞煩。”楚明澤對顏姑娘說。
那邊虞釗已經上船,只等楚明澤上去就出發。
楚明澤轉身欲走,又突然回頭,無聲地對顏姑娘說了兩句話。
從虞釗的角度,只看到楚明澤從顏姑娘手中拿回了他的佩劍,轉身過來,飛身上船。
“少主一切可好?”開船后,虞釗問楚明澤。
楚明澤點頭:“我離開開元城時,少主一切安好。”
小船出海,速度極快,往虞家的方向去。
是夜,楚明澤說他來駕船,讓虞釗休息。
因為不需要蘇棠再走路,上船后,虞釗把兩人之間綁著的繩子解開,又給蘇棠下了軟筋散。若是跳海,一定會被淹死。
蘇棠在船尾,虞釗盤膝坐在船上閉目養神,突然,前方后方左右兩邊都出現了零星的火光。
“大長老,有情況!”楚明澤神色一變。
虞釗猛然睜眼起身,就見幾艘小船從不同的方向快速逼近,逐漸放大的火光,是船上的人已經上弦的火箭,全都瞄準了他們的船!
虞釗面色一沉!對方人多,且在海上,很難一下子解決,若是船被毀了,就會變得很被動!
“老夫是虞家大長老,何人攔路?”虞釗朗聲問。不管對于皇族還是江湖,虞家都是不能招惹的存在。
“交出上官公子!否則休想離開!”為首之人冷聲說。
虞釗眼眸微縮:“你們是上官家的人?”
楚明澤在虞釗耳邊低聲說:“大長老,我們抓走的是秦大公主的人。少主斷言,這人一定不是上官家族的公子。”
虞釗眸光一寒:“這些是秦華菲的人?找死!”
結果虞釗話落,就聽撲通一聲,轉頭,船尾哪里還有蘇棠的身影?
“可惡!”虞釗對著蘇棠落水的地方重重地擊了幾掌!
并沒有尸體飄上來,但敵人的火箭已經射過來了。
虞釗和楚明澤在防守射過來的火箭,但那些人射了一波之后,沒有得手,便四散離開,不再糾纏。
虞釗和楚明澤的船在附近海域搜尋變天,連個影子都不見!
“大長老,我們中計了。”楚明澤面色一沉,“定是有人在水中接應!”
虞釗一臉怒意,可事已至此,再回去,也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追,只能先回虞家去,再從長計議。
蘇棠被顏姑娘從海里拽出來,扔在船上,吐了幾口水出來,怒罵:“再晚一點兒,老子就沉底喂魚了!”
顏姑娘接過屬下遞來的披風,裹住自己的身子,冷哼了一聲:“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若你想喂魚,我現在也可以成全你!”
蘇棠無力地躺在船上,幽幽地說:“送老子回開元城。”
事情很簡單,楚明澤被蘇棠威脅,出手相救。但不是他親自動手,而是讓顏姑娘來做這件事。
白日楚明澤最后對顏姑娘無聲說的那兩句話是:“夜里假扮秦華菲的人,去救下蘇棠。”
至于楚明澤為何要讓顏姑娘假扮秦華菲的人,無他,如此很合理。
顏姑娘的船尚未靠岸,一艘船迎面而來。
不知對方身份,都放慢了速度。
蘇棠從船上坐起來,宋清羽看到他的側臉,神色一喜:“阿珩,是蘇棠!”
南宮珩飛身就朝著顏姑娘打了過來!
船劇烈搖晃,蘇棠嚇了一跳,揉了揉眼睛,看到跟顏姑娘戰在一處那人的身形,翻了個白眼:“老七!給老子住手!”
“你們是一路的?”顏姑娘看著南宮珩,眼眸一縮,“墨錦夜?!”
南宮珩沒有言語,也并未收手,攻勢更加迅猛。
小船被南宮珩劈成兩半兒,蘇棠身體不受控制地向海里墜去,宋清羽飛身過來把他撈起來,帶回他們的船上。
“是那個不男不女的救了我,他不是老秦的弟弟嗎?雖然跟楚明澤是一路的。”蘇棠說,“老子中了軟筋散,快拿解藥。”
宋清羽給蘇棠服下解藥,蘇棠終于感覺力量恢復,站了起來,看著南宮珩打得處處殺意,幽幽地說:“南宮老七為了給我報仇,也太拼了。”
宋清羽微微搖頭:“應該跟你沒關系,是那人曾為難過小葉,雖然并未成功。”
蘇棠冷哼了一聲,轉身就掐住了宋清羽的脖子:“你這個混蛋!差點忘了,都是你害我!說,你怎么賠?”
宋清羽神色無奈:“你說。”
“以后管我叫大哥!我說的話必須聽著!”蘇棠輕哼。
宋清羽微微點頭:“可以。”這次確實是他理虧,讓蘇棠遭了罪。本來蘇棠就是他們之中年紀最大的,宋清羽對此沒有意見。
蘇棠松手:“這還差不多。”
顏姑娘的屬下在救出蘇棠之后就沒有繼續跟著,這會兒他不敵南宮珩,不敢戀戰,一頭扎進海中,不見人影。
南宮珩對著顏姑娘入海的地方重重地打了一掌,巨浪翻涌。
海面再次恢復平靜,南宮珩回到船上,蘇棠沒好氣地說:“南宮老七,你怎么不等明年再來救我呢?”
蘇棠話落,南宮珩抓住他的胳膊,就把他往海里扔。
“哎哎哎!我去!南宮老七你這個神經病!”蘇棠被南宮珩甩到船外,又甩回來,面朝下砸到了船上。
宋清羽嘴角微抽,去扶蘇棠起來。
蘇棠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南宮老七你有病啊?”
南宮珩突然笑了:“好久不見,甚是想念,忍不住學了你一下,像嗎?”
宋清羽拉住蘇棠:“都別鬧了,先回去吧,小葉還在開元城等著。”
“秦巖為何救你?”南宮珩問蘇棠。
蘇棠給了他一個白眼:“他當然沒有理由救我。其實是楚明澤那個賤人讓他做的。看來那賤人對虞家人隱藏了許多秘密,怕被我拆穿。我本來倒也想過,在虞家大長老面前拆穿楚明澤,逼得楚明澤把那人給做掉滅口,可那樣的話,十有八九,楚明澤會抓了老子當人質來對付你們。所以,結果就這樣。”
南宮珩微微點頭:“還有什么?”
“楚明賤讓顏姑娘假裝是秦華菲派來的人,無意中又挑撥了一把虞煒和秦華菲的關系。”蘇棠說。
“哦?”南宮珩眨了眨眼睛,緩緩地笑了,“妙極。”
“至于嗎?你是在夸楚明賤?”蘇棠吐槽。
宋清羽笑容愉悅:“非也。有件事蘇棠你不知道。阿珩到開元城后,就設計在秦華菲的府里殺死了虞煒,給秦華菲甩了個黑鍋。當然,虞煒定有轉生蠱,現在不會死,已回到虞家去了。本來秦華菲還有可能解釋,把一切推到秦伯父身上。不過今夜你的事,又給秦華菲的黑鍋上,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等楚明澤回到虞家,虞煒就會知道,秦華菲不僅殺他,而且還把情郎救回去了,完全沒有把虞家放在眼中。”
“哈哈哈哈!南宮老七你太狠了!楚明賤無意中跟你合作了一把,這下秦華菲要被坑死了!”蘇棠開心大笑,“虞煒好可憐,趕緊找秦華菲報仇雪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