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苒,皇位給你,如何?”
“母皇,兒臣能力有限,恐難擔此重任。”
如煙手持三柱香,微微垂首拜了拜,插進香爐里。
煙氣裊裊,如煙輕嘆:“華霆,你在地下安息,娘會為你報仇的。”
話落,如煙緩緩轉身,跪在地上的秦華苒立刻垂了頭。
“起來吧。”如煙落座,“方才只是隨口之言,這皇位,你的確不適合。”
秦華苒松了一口氣,站起身來,眼觀鼻鼻觀心。
“你對現下的局勢,有何看法?”如煙問。
秦華苒的心又提了起來,思索片刻,恭敬回答:“母皇,秦徵一派已喪心病狂,接下來怕不好收場了。”
“喪心病狂?”如煙似笑非笑,“可我總覺得,那人便是跟從前不同了,也不至于到這個樣子。”
“母皇的意思是……”秦華苒不解。
“從頭到尾,連秦徵的影子都沒見。月宥聲稱是秦徵的兩個兒子在暗中行事,若秦徵有這么大的兒子,那定然不是如意為他生的,如此我就放心了。”如煙幽幽地說。
秦華苒對于如意和如煙姐妹之間的仇怨并不太了解,不敢多嘴。
“你覺得,我們應該怎么做,才能扳回這一局?”如煙看著秦華苒問。
秦華苒神色一凝,微微蹙眉說:“母皇,兒臣認為,若正面對抗,我們不會輸。對方占得先機,只因一直躲在暗處偷襲,防不勝防。事到如今我們連那些人的身份都是聽說,若能讓他們現形,對付起來,便不那么棘手了。”
如煙輕輕點頭:“這次,你說到了點子上。”
“兒臣愚鈍,想不出如何才能讓他們從暗處出來?”秦華苒微微搖頭。
如煙回頭,又看了一眼她為秦華霆供奉的牌位,聲音輕飄飄的:“倒也簡單。他們左不過就是想要秦國的皇位,給了便是。”
秦華苒神色驚愕:“母皇要將皇位讓出?那我們……”
如煙唇角勾起一抹帶著寒意的笑:“奸賊不除,永無寧日。這只是手段,并非結果。只要他們現身,甚至不用我們動手,虞璘就會瘋狂報復。待把該解決的人處理干凈,秦國依舊屬于我們。現下,我們是該避避風頭,不能再被那些人牽著鼻子走。”
秦華苒神色微喜:“母皇英明!”
秦華霆死后,秦國上上下下都想著接下來定是如煙重新坐回皇位。
關于刺殺秦華霆這件事,因為如煙先前的渲染,不少人都懷疑是秦徵所為。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再次讓人震驚不已!
太后娘娘如煙下了一道懿旨,她沒到場,宮中太監總管在早朝時進行宣讀。
不久之前宣稱秦徵與異族人勾結,意圖禍亂秦國的如煙,口風大變。在懿旨中只字不提先前那些毫無根據的指控,也并未將秦華霆之死歸咎于秦徵,只說秦徵是秦氏皇族正統后嗣,當下皇位的不二人選,希望眾臣盡力輔佐。
老太監宣旨完畢,大殿之中落針可聞。
百官面面相覷,一個個臉色怪異。
不管秦徵跟異族人勾結是否是如煙杜撰,不管秦華霆是不是秦徵殺的,皇室內部,這種事都算不得什么。
如煙的確有權力下這樣的一道懿旨,且有效力。讓秦徵當皇帝,百官沒理由反對,因為他名正言順。
可,人呢?新皇秦徵在哪兒呢?
有個官員出言詢問,老太監搖搖頭:“太后娘娘只命奴才來宣旨,別的事,可不清楚。”話落就走了。
百官等了許久,沒有下文,便出宮各自回府,對于秦國接下來會如何,心中都泛起了嘀咕。
如此重大的皇位變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播開來。
百姓震驚之余,心中都有個疑問,秦徵呢?
上街買菜回來的宋清羽,帶回了最新的消息。
葉翎聞言挑眉:“能混到如今的賤人,確實有點腦子。”
“如煙認為,此舉便能引我們現身?太天真了。”宋清羽微微搖頭。
“但若我們不現身,接下來就是僵局,看誰先沉不住氣。對她而言,躲起來,自然就多了主動權,事實的確如此。”葉翎說。
“那你的意思是?”宋清羽問。
葉翎搖頭:“再觀望幾日。現下并不只有我們跟如煙兩方,即便虞家在我們現身之前不會有動作,也還有另外一路人。如煙篤定秦華霆死于我們之手,但事實并非如此。”
宋清羽輕輕頷首:“殺秦華霆的人,可能是上官銘,也可能不是。既然已經出手,接下來不會消失,定然有后續動作。正好,我們再看看,到底是誰。不過如煙不會就此逃跑吧?”
“不會的。她設下陷阱,等著我們跳,自然是在暗中伺機出手。”葉翎說,“莫急,阿珩才去虞家,這邊拖著虞璘,也是為他爭取時間。咱們就跟如煙慢慢玩兒。”
三日后。
秦徵名義上成為秦國新皇,可遲遲不出現,如煙也對外稱病不見人。
秦國朝中人心浮動,但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什么大風浪。所有人都在觀望,不敢冒頭。
開元城虞府。
上官銘坐在花園涼亭中,聽屬下稟報,沒有任何情況。
上官銘若有所思:“如煙母女是否還在宮中?”
屬下恭聲回答:“如煙母女所居住的瑤池宮,守得密不透風,主子吩咐不可打草驚蛇,暫時無法確認她們是否在里面。”
“可發現虞家人的蹤跡?”上官銘問。
屬下搖頭:“沒有發現虞家人在開元城的蹤跡。”
上官銘沉默片刻之后說:“去準備,今夜動手,火燒瑤池宮。”
是夜,宮中火起。
上官銘的屬下擅長箭術,燃著火的箭矢不斷射向瑤池宮中。
夜風助火勢,瑤池宮很快變成了一片火海,并不見有人從里面逃出來。
上官銘的屬下像之前那樣,放箭之后就四散離開。
但這一次,沒有那么容易。
如煙和她的兩個女兒并不在瑤池宮中,但她在外面布下了天羅地網。因為楚明澤被救走的前車之鑒,如煙將陷阱的范圍設置得很大,在第一支火箭射向瑤池宮的時候,就開始收網。
關鍵的是,虞璘也在暗處盯著,等的就是這些人。這一次來秦國復仇,他明面上只帶了兩個長老,實則暗中還有不少高手隨護。
如煙的焰衛,虞家的高手,紛紛現身,目標明確地攔截那些弓箭手。
打不過總能逃這種情況,是有條件的。上官銘的人,實力并不比焰衛和虞家高手更強,只能算相當,但人數上就輸了。
最后,上官銘的六個屬下,只有一個受傷逃出秦國皇宮,另外五個被擒。
當然,上官銘不會以身涉險,此時依舊在開元城虞府等消息。
瑤池宮的大火已無法撲滅,如煙也不在意。終于有了收獲,她也再次見到了虞璘。
秦華菲并未出現,如煙只帶了秦華苒在身旁。
虞璘身旁是虞家二長老虞丕。
而他們面前,是五個身受重傷,但都活著的刺客。
都是男人,夜行衣,黑布蒙面,武器除了一模一樣的弓箭之外,還有一模一樣的長劍。
“虞家主,你來審問吧。”如煙態度客氣。
虞璘眼神示意,虞丕上前去,把五個刺客蒙臉的黑布全都扯去。看起來年紀相仿,都二十多歲模樣。
虞丕取了一副弓箭,和一把長劍,呈遞給虞璘過目。
這兩樣武器做工精良,并非粗制濫造,但上面沒有任何標志性的東西。
“搜身。”虞璘下令。
話音剛落,就見一個刺客眼神明顯不對,這說明,這個方向對了。
虞丕走近受傷最重已陷入昏迷的刺客,旁邊兩個刺客猛然躍起朝著他攻了過來!
虞璘冷哼一聲,伸手一揚,兩枚毒鏢貫穿了那兩個刺客的脖子!
刺客倒地,虞丕剝了其中一個的衣服,將他身體翻轉過來,猛然瞪大眼睛!
“可有發現?”虞璘問。
虞丕抓起那個刺客,將他裸露的背部朝著虞璘:“主子請看。”
虞璘看清刺客背部靠近右肩的紋身,狠狠擰眉,起身走近,又親手扒了另外四個刺客的衣服,同樣的位置,同樣的紋身!
如煙走過來,神色莫名:“海棠花?虞家主知道這些人的來歷?”
如煙在想,莫不是秦徵請的什么殺手組織?她沒聽說過以海棠作為印記的勢力,但看虞璘的神情,好像已經知道是什么人了。
“上官銘!”虞璘拳頭緊握,眸光冰寒。
如煙愣住了:“上官少主?這……虞家主的意思是,這些人是他派來的?”
“這海棠,是上官家的標志!”虞璘冷聲說。
如煙一時都懵了:“上官少主為何對我出手?我們無冤無仇。”
“娘,秦徵的兒子冒充上官族人,會不會,他們本就是一伙的?”秦華苒蹙眉。
“家主,是月宥聲稱暗處作祟的是秦徵的兒子,這件事,只有他一面之詞,尚未確認。”虞丕出言提醒,“若今夜這些人,真是上官少主派來的,那上次救走月宥的,也是他。”
虞璘眸中怒火燃燒:“立刻去查上官銘是否還在虞府!”
“是。”虞丕點頭。
如煙連忙開口:“我派焰衛前去相助二長老。”
“若他在,可要請他來此?”虞丕問。
“請!”虞璘冷聲說。
虞丕離開,接如煙示意,秦華苒也帶著四個焰衛跟隨前去。
剩了虞璘和如煙坐在一處,如煙神色不解:“虞家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難不成,從頭到尾跟秦徵都沒有任何關系?畢竟到如今,也沒有證據表明他真的回來了,關于他兩個兒子的事,是虞家那位叛徒十長老說的。但如果月宥被上官少主救走,他們是一伙的,那月宥的說辭,就不足為信。”
虞璘眼眸陰鷙,沉默不語。
如煙接著說:“如今看起來,怎么像是上官家針對虞家和秦國的陰謀呢?月宥可能是上官家派去虞家的細作,在秦國興風作浪這群人,也是上官家派來的吧,借月宥之口,謊稱是秦徵父子……其中仍有可疑之處,若是想掩飾,為何一開始聲稱是上官家的人呢?”
“上官家內部這幾年不太平。”虞璘面色陰沉沉的。
如煙神色一凝:“虞家主是說,這里面有上官家不同派系出手?”
虞璘沒有回答如煙的問題,但已經默認了。
若一開始出手的是上官家的人,但并非上官銘一派,后來上官銘參與進來,兩派聯手對外,很多事,都解釋得通。
“那有沒有可能是秦徵一派故意偽裝成上官家的人?”如煙又問。
“這沒道理。”虞璘說。現在想想,一開始那些人就自稱上官堯上官夜,跟秦徵牽扯到一起多是如煙的猜測,和月宥虛假的說辭。
之所以不再審問,是因為五個被擒的刺客,兩個被虞璘殺死后,另外三個幾乎同時服毒自盡。就算他們活著,若是死士,也問不出任何東西。
虞丕和秦華苒去而復返,不見上官銘。
“人呢?”虞璘冷聲問。
“茶還溫著,但人已不在那兒了。”虞丕稟報。
顯然,上官銘不久之前還在,這會兒消失了。再加上六個刺客逃走一個,事實昭然若揭。
這些人,就是上官銘派來的,他見到逃走刺客,心知敗露,先一步跑了!
“可惡!”虞璘咬牙切齒。
如煙深深嘆氣:“一直以為真是秦徵回來復仇,沒想到竟然是上官家的陰謀。我想,上官家的人怕就是追著虞少主才來的開元城。所有對付秦國皇室的舉動,都是障眼法,真正要對付的,是虞家,為了掩飾,假裝是我的仇敵秦徵。”
秦華苒點頭,接著如煙的話,對虞璘說:“虞家主,虞少主死在開元城,且被栽贓給我皇姐,明顯是要挑撥離間虞家和秦國皇室的關系,讓我們斗個你死我活。虞家主看穿詭計,但對方又接二連三對我們下手,我猜……這可能是個調虎離山計。若他們不現身,虞家主等不及便回去了,所以他們時不時蹦跶一下,引得虞家主一直留在開元城。說不定,上官家已經趁虞家主不在家中這段日子,對虞家出手了!”
虞丕神色一變:“家主,她說的不無道理!殺少主,引家主來秦國,遺洲島上群龍無首,他們再趁虛而入!”
虞璘猛然站了起來,面色陰沉得可怕:“搜!上官銘可能還在城中,定然沒走遠,把他找出來!”
虞丕帶的人,如煙的人,開始到處搜查上官銘可能的下落。他跟一個受傷的屬下在一起,這是個線索。
天亮了,瑤池宮的大火終于熄滅,原本富麗堂皇的宮殿變成了廢墟。
搜查并無收獲,虞璘顧不得這邊,擔心家中“失火”,在跟虞丕匯合之后,就匆匆忙忙離開了開元城。
皇宮里,如煙神情輕松許多。
“原來是虞家和上官家的爭斗,憑白讓我們遭了無妄之災。”秦華苒舒了一口氣。
如煙妝容精致,再次容光煥發,雖然她兒子的牌位就在不遠處擺著,但這不影響她的好心情,幽幽帶笑:“我就覺得奇怪,就算秦徵真回來,也不該有那么強的實力。再說,那些事,真就不是我了解的秦徵能做出來的。若從一開始就是上官家的人,很合理。”
“虞璘回去,上官家的人也沒理由再找我們麻煩。”秦華苒說,“母皇何時再出面主持大局?”
如煙輕笑:“過幾日吧。到時候秦徵不現身,那就是我給他機會他不要,我再坐回那個位置,這下,就不會有人不服了。”
秦華苒點頭:“沒錯。”
此時上官銘仍在開元城中某處,并未離開,只是心情不佳,面色難看。
類似的行動,之前從未失敗,但這次栽了。他知道,虞璘會認出他的人,也會因此生出很多聯想,把前面發生的事當做是他的手筆。
上官銘在暗處,親眼看著虞璘離開的,為何要走,他也猜到了。
不過上官銘并未攔截,因為攔不住,也沒回上官家。事已至此,他只能堅持把原來要做的事情做完,得到想要的東西帶回去,才能抵消這次得罪虞家的失誤。
而且,局勢變得愈發復雜,且瞬息萬變,上官銘心知不能再拖延,必須盡快得手回上官家,否則等他回去,虞璘已對上官家發難,覬覦少主之位的兄弟從中作梗,到時他地位堪憂。
如煙和秦華苒母女認為危機暫時解除,一時都放松下來。
這日秦華苒出宮回公主府,卻再也沒能回到皇宮。
入夜時分,如煙正在享用晚膳,剛問了一句秦華苒回宮沒有,屬下神色驚惶,抱著一樣東西,匆匆忙忙前來稟報。
一根血淋淋的手臂被送到了如煙面前,纖細的手腕上面戴著羊脂白玉鐲子,那是如煙送給秦華苒的生辰禮物!
如煙面色陰沉,解下斷臂上面綁著的一封信,打開。
“今夜子時,清元湖畔,一個人來。否則,明日你將享用到秦華苒的心所烹制的濃湯。”
沒有落款,看不出筆跡。
如煙氣得面色扭曲,渾身顫抖!種種證據表明,是上官家和虞家的爭斗,秦國皇室被拖下水。如今上官家已經暴露,如煙不明白,為什么還有人在刻意針對她?到底是誰?!
如煙真正想要的轉生蠱現在還沒影兒,她對兒女的在乎是很有限,利益為先,但這并不代表她看到兒女出事會無動于衷!秦華霆已經死了,秦華菲失憶了,秦華苒被擒,且斷臂送到了如煙面前!如煙當下心情糟糕透頂!
葉翎接過宋清羽遞來的熱湯,聞了聞,笑著點頭:“好香。清羽你的廚藝越來越好了。”
“果真是上官銘,且被虞璘發現了。但他為何要那樣做?跟如煙一家有仇?”宋清羽若有所思。
葉翎輕笑:“未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上官銘的行為,從結果來看,是在幫我們,但他是敵是友,猶未可知。雖然說阿珩的身世跟上官家有關系,但我們想找上官家,不是為了讓他認親,只是想搞清楚某些事。或許,上官銘就是被我們引出來的也說不定。下一步,不出意外,他該對如煙出手了。”
“如煙想必很疑惑,到現在都不能確認是不是秦伯父回來了。”宋清羽微笑。
葉翎點頭:“如此甚好。等真相揭曉的那一刻,會給她加倍的‘驚喜’。”
“萬一上官銘輸了呢?”宋清羽問。
葉翎微微搖頭:“那跟我們有什么關系?我們只是不明真相的喝湯群眾。有一說一,這個湯,真的很美味。看著如煙慢慢煎熬著,走上絕路,也很有趣味。”
“虞璘回遺洲島,阿珩的計劃怕是不成了,我有些擔心他。”宋清羽微嘆。
葉翎倒不見擔憂之色:“他定然比虞璘先到虞家,一個人,會見機行事的,我對他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