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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3.終局之戰(五)

  “無端臆測!信口雌黃!一派胡言!”祁遜面色鐵青,怒指華黎,“老夫這一輩子,行得端,做得正,無愧于心!只因為好心收留端木尹,卻落得家破人亡的結果!到頭來,還要被污蔑潑臟水!你跟我外孫女長得像,能說明什么?這世間相似之人千千萬!我看你才是端木尹故意找來陷害我的!小葉,阿纓,不要信她,她是端木尹的人!”

  華黎怒極反笑,抬手拍了兩下,“事到如今,還在裝?佩服!端木尹說,他每年會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是自己死,還是親眷死,你永遠都是選自己。終于熬到現在,若我今日不出現,揭穿你的假面,你接下來要做什么?”

  祁遜面色卻突然平靜下來,看著華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端木尹從來沒有給過我選擇的機會。他只是每年當著我的面,虐殺我的一個親人。我無數次熬不下去想要自我了斷,端木尹卻不準我死,讓我生不如死地煎熬著……但他對你,對我的外孫女,當然都會那樣說,因為他不會放過任何讓我不好過的機會!”

  “你猜我信嗎?”華黎冷聲說。

  祁遜苦笑連連,“我那女婿葉晟……若不是你說,我都沒有發現,他跟端木尹的五官真有五分相似,也是因為他們氣質差異實在太大,常人根本不會注意到。”

  “我承認,突然被你污蔑,一時心慌。因為我苦苦煎熬這么多年,終于再次見到我最疼愛的女兒,還有了外孫外孫女,甚至當上了太姥爺。這樣的生活對我而言,是暗無天日生不如死的那些年里,想都不敢想的,就像是一場虛幻的美夢,我到現在都覺得好不真實,又想要緊緊抓住,再也不讓任何人破壞,因為我此生,也沒多少年可活了。”

  祁遜說著,看了看華黎,又看了看葉纓,嘆氣搖頭,“或許你說的是真的,葉晟才是你的親兄長,阿纓是你的侄女,侄女肖姑,你們容貌才會如此相似。但事情,絕對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既然你猜測一切都是我所為,那我也跟你解釋,我所經歷的,我認為的真相。”

  “我想,你被騙了,我也被騙了。你父親當年交給我的孩子,的確是端木尹,他說那是他的兒子,我全然相信,并視若親子般撫養長大。端木尹喜歡蓁兒,生了執念,可蓁兒并不想跟他在一起。再加上有你父親的囑咐,我是絕對不準他們兩人結為夫妻的。那個時候,并非我祁家沒事找事,主動造反,而是那些個同流合污的家族,根本容不下祁家獨善其身,暗中早已出手多次,祁家想要繼續生存,我只能選擇拼一把。”

  “蓁兒心地純善,但天生口不能言,我自是更偏疼些,也最擔心她。天意讓她成為純陰之女,圣島那邊一直盯著她。我很清楚,若是把蓁兒交出去,等待她的會是什么。因此,我讓長子祁銘把蓁兒遠遠送走,讓她到一個安全的,那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去生活,若是遇見值得托付終身的男子,便嫁了吧。因為那個時候,我知道祁家大禍將至,圣島和那些家族都容不下祁家,也容不下我這個從來不合群的人。”

  “銘兒回來的時候,告訴我說,他跟蓁兒在一個叫南楚的國家,一時好心救了個當將軍的年輕人,沒想到卻給蓁兒找到了一樁好姻緣。他多番調查過,說那個叫葉晟的小子樣貌人品才學武功樣樣都好,潔身自好,跟蓁兒一樣喜歡音律,對蓁兒百依百順,蓁兒也對他傾心。那個時候,我真的很為蓁兒高興,但也知道,相隔天涯,我們父女,此生未必還有再見之日。”

  “后來,便是你們知道的,祁家滅亡。罪魁禍首,就是我幫友人撫養的那個孩子,端木尹!他對我和銘兒嚴刑拷打,逼問我們蓁兒在何處,我們怎么可能告訴他?那個瘋子,若是讓他找到蓁兒,一定會毀掉蓁兒的一生。”

  “那些年里面,我在一個陰暗潮濕的地牢里,度日如年。端木尹時常去看我,以折磨我為樂。某一天他跟我說,他終于找到蓁兒了,馬上就要出發去接她回來。我苦苦哀求他,他卻大笑不止,說他跟蓁兒是命定的姻緣,誰也無法拆散。”

  “而后,端木尹消失半年,才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知道,蓁兒出事了……”

  “我那些年吃的苦遭的罪,你們根本想象不到,我也不想再多言。我之所以一直撐著,熬著,不過是因為心中存了一絲幻想,希望老天能開開眼,希望此生還能再見到我的女兒。”

  “至于你說的那些,我蓄意把你兄長送走,找了一個替代品……此事太荒誕了!你就沒想過,最有可能會這樣做的人,不是我,而是你那個父親嗎?他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遠遠送走,然后把一個不知哪里找來的孩子交給我,讓我養著。若是有朝一日你們那個家族的人追查,最有可能查到祁家去,最后被抓回去的,也是個假的,如此你的兄長才能真正安全。”

  “你兄長就是葉晟吧。但蓁兒跟葉晟的相遇相戀,絕非我刻意安排。我倒懷疑,這也是你父親故意設計。畢竟他只是不想讓你兄長被家族利用,但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若是能誕生出蠱王體,便不是大禍,而是私有的秘寶。”

  “我不管你父親臨終前對你說了些什么……我承認,作為養父,我沒有把端木尹教好,對此我有責任,但我沒有辜負你父親的信任!我做了我該做的事情,始終堅持醫者初心,拼盡全力想要保護我的家,護著我的親人,最終卻落得這樣的結果,我做錯了什么?”

  “若我是你說的那種人,我大可以選擇跟端木尹合作,那些年的囚禁之苦,根本就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話落,祁遜神色痛苦地看向葉纓和葉翎姐妹,仿佛突然泄了力,捂著胸口,身子歪倒在床上,聲音虛弱,“我祁遜,沒有做過任何違背良心的事……從來都沒有……我不管外人怎么看,只要你們信我……這么多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都熬過來了,見到你們都過得這樣好,我也沒什么遺憾了……我知道,有些巧合,很容易讓人懷疑……但從頭到尾,我也不過是某人的棋子罷了……我交付的信任,卻成了對方無恥利用的機會……該解釋的,我都說完了。我可以死,但我的清白和尊嚴,不容玷污!阿纓,小葉,若你們不信我,卻選擇相信一個不明來歷的外人,那我無話可說,我只能選擇,以死明志!”

  祁遜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流過臉上的傷疤溝壑,周身都透著哀戚……

  華黎沉默,靜靜地看著祁遜,不知在想什么。

  葉纓和葉翎對視了一眼,葉翎微微搖頭,葉纓轉身離開。

  “我父親臨終前,說的是讓我找祁遜的養子。如果如你所言,一切是我父親所為,他為何不直言我兄長姓甚名誰,身在何處?”華黎冷聲問。

  祁遜閉著眼睛,喃喃地說:“或許你父親早知道,你真正的兄長,落到了端木尹手中吧。只要知道內情的人,猜到這些,并不難。你不找端木尹,還能找誰呢?”

  “你的辯解,著實精彩,若我是無干之人,定會信你!”華黎冷聲說,“不過我堅持我的看法,你就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道行極深的老狐貍,事到如今仍舊可以說出這番看似天衣無縫,動心動情的辯解。除了端木尹之外,無人能夠現身反駁你的話,因為那些人,都死了,而端木尹又是個絕不可相信的人渣,且你跟我父親之間的事,就連端木尹都不知情。”

  話落,華藜轉頭看向葉翎,眸光溫和幾分,“小葉,你怎么看?”

  “我……”葉翎不知何時已在桌邊落座,手中握著茶杯,面上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來,“我覺得我外公所言,沒有什么不對的。所有知道他的人,包括人渣如聞舟,都說我外公是好人,善良,正直,醫者仁心,在天沐國那些藏污納垢的大家族之中,是一股清流。”

  華藜蹙眉,祁遜睜眼看著葉翎,神色動容,“小葉……”

  “姑姑先坐,這里沒有外人,咱們把誤會解釋清楚就好了。”葉翎對華藜微笑。

  聽到這聲“姑姑”,華藜神色微怔,嘆了一口氣,在葉翎身旁坐下來,看向祁遜時,目光依舊很冷。

  “小葉,謝謝你相信外公……”祁遜哽咽著說。

  “姑姑對外公有所懷疑,外公便把她的質疑都解釋清楚,就沒事了。”葉翎說,“姑姑最開始問的,關于她的父親當年把孩子交給外公時,說的那件最重要的事,也就是他的兒子絕對不能跟純陰之女結合一事,外公的確沒有告訴過我。”

  祁遜深深嘆氣,“我這兩日,腦子混混沌沌的……”

  “是,我理解,外公遭受多年折磨,終于得見天日,身體確實虛弱不堪,一時忘記那件事,也實屬正常。”葉翎微微點頭,“不過,外公不主動提,無妨,為何我專門問起,外公都不講呢?關于端木尹的身世,對于除掉他極為重要,我問過外公兩次,當時外公認真回憶,跟我講了所知道的事,雖然其中并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但我信了那就是全部。如今看來,唯一有價值的,也就是友人托孤時的那句囑托。方才姑姑提起時,外公并未否認,說明外公沒有選擇性地忘記這件你們口中最重要的事。那,就是選擇性地故意隱瞞我?”

  祁遜不住地搖頭,囁嚅著嘴唇,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華藜冷哼,“方才不是說得天花亂墜嗎?繼續解釋啊,你為何瞞著小葉那件事?”

  “我開始以為端木尹已死,有些事,沒有多想。”祁遜深深嘆氣,“今日得知他還活著,說實話,我當時心中不安,思緒很亂。我承認,經過這么多年,我很怕他,甚至聽到那個名字心中就會揪緊,我怕他又搶走我的一切,毀掉我的所有,殺害我的親人……我也從未想過端木尹和葉晟之間會存在什么關系……小葉,我發誓,我絕非故意隱瞞……我這個年紀,這樣的身體,醒著的時候,腦子都是亂糟糟的,一時想到這里,一時想到那里,又總忘不掉你舅舅他們慘死的樣子……”

  祁遜哽咽著說不出話來,華藜冷冷地說:“編!你接著編!不如我來給你一個解釋。你不可能忘記那件事,你不說,是因為你不敢說!端木尹告訴過你,葉纓的兒子百里夜宸是蠱王體,你知道你多年前的計劃在你缺席那些年中,機緣巧合竟然成功了!且知道你的外孫女很出息,你在等著她們救你!你等到了,若是我不出現,端木尹那夜死去,你完美偽裝,養好身體,想做什么都輕而易舉!你當然不會也不敢說出那件事,因為只要你說了,小葉他們定會立刻想到蠱王體的誕生并非意外,而葉晟偏巧身世成謎,這些事情放到一起看,離真相就不遠了!”

  “姑姑知道我家寶寶是蠱王體?”葉翎挑眉。

  華藜點頭,“我從天沐國找過來,見過一些人,這件事已不算什么秘密。我按照父親的遺愿找祁遜的養子端木尹,因為他最符合我父親所述的被送走那個兒子的特征。但蠱王體并非端木尹的后代,卻生在了葉家,讓我心中生疑。雖然,蠱王體可能就是意外出現的。但這種極端的巧合都在祁遜身邊出現,就很可能不是意外!當我見到你姐姐時,就全都明白了!”

  葉翎再次看向祁遜,“外公,你怎么說?”

  祁遜已經再次閉上了眼睛,聲淚俱下,“我該說的,都說完了……小葉,你不信我……我再說什么,還有意義嗎……我想再見見蓁兒蓉兒和孩子們,有生之年,能再見到你們,看到你們過得好,我就放心了,然后,也該與世長辭了……這么多年,太久了,真的太久了……我太累了,什么都不想解釋了……我要到地下去跟我的兒子團聚,我早該去了……我不怪你,不怪你們……我沒有為你們做過什么,卻因為我當年的一時心軟,給蓁兒,給你們帶來了無窮無盡的麻煩……說到底,都是我的錯……”

  葉翎看著祁遜,神色淡淡,聽到腳步聲在門口響起,葉纓回來了。

  “爹娘都記得他們相遇前后的事。”葉纓說,“娘說,當年她跟隨大舅舅來到這片土地,一切做主的都是大舅舅,他們會路過正在打仗的邊城也是大舅舅安排的,雖然當時很多地方沒有戰亂,更加安全。在娘遇見爹的前兩日,大舅舅曾離開過一段時間,說是去打探消息,跟爹說的他受傷中毒的時間,正好可以對得上。”

  以前這些事,看起來都沒什么不正常的,但如今看來,處處都充滿被設計的痕跡。

  葉晟和寧蓁這么多年一直懷念的美好相遇,其實不過是某人處心積慮設下的一個局。

  葉翎看著面色灰敗的祁遜,神色淡淡地問:“外公,不再解釋一下嗎?您老說,我爹娘的相遇是我姑姑的父親設計的,那他應該有操控人的本事吧?正好讓大舅舅選擇去了戰亂的邊城,正好讓我爹中毒的時候大舅舅沒在我娘身邊。或者,外公可以說大舅舅早就被我姑姑的父親用轉生蠱換了芯子,成了他安插在你身邊的細作?而外公你單純善良,不懂人心險惡,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兒子換了人?這真是個不錯的思路,值得外公再好好發揮一番。”

  “至于外公先前說的,你若是我姑姑口中那種人,早就對端木尹低頭,跟他合作,獲得自由了。這一句辯解,其實不成立。”

  “你是絕對不敢對端木尹說出真相的,因為你要的是蠱王體,但端木尹從頭到尾,最想要的只是我娘。你們的利益從來都不一致,這一點你很清楚。若是讓他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蓄意設計的,你并非出于疼愛女兒保護女兒,也并非是尊重我娘的意愿,只是為了一己私欲,才拆散他跟我娘,你猜,他會不會把你剁成肉泥?”

  祁遜緩緩地睜開眼睛,眼角淚痕未干,但眸中已無一絲溫度,看了華藜一眼后,張口緩緩地說:“如果不是這個不速之客,我已經贏了。不過,還有一件事,你們都不知道,事關我那蠱王體外孫的生死。”

  葉纓面色一沉,“說清楚!”

  “蠱王體,逆天血脈,定是早夭的命數,你們該不會以為,他能安安穩穩地活著長大吧?”祁遜唇角微勾,那一抹笑,殘忍,冷血,還帶著一絲譏諷,“小家伙們,不要以為有三分聰明,便能掌控全局。這一局的執棋人,是我!我,還沒有輸!”

  華藜聲音冰寒,“老不死的,你終于露出真面目了!別在這里虛張聲勢,有話直說!”

  “看來你爹死得很快,沒來得及告訴你另外一件事,否則你剛剛就提了。當年除了孩子之外,他還給了我一樣寶貝。”祁遜聲音陰測測的,“蠱王體源自華氏蠱族,到葉晟時,已是歷經數代人心血,用天靈地寶,擇純陰之女所生的血脈最精純之人。但在那之前,華氏一族已養出過蠱王體,但尚未用蠱王血養出不受限的轉生蠱,蠱王體便夭折了,最大,不會超過十五歲。”

  華藜皺眉,“我自小也被送走,并不在華家長大,見到我爹時,他就快死了,但你所說的事,我有所耳聞。但這并不代表葉纓的孩子也會那樣!”

  “他再幸運,活得過十五,你們敢賭他一定能活過二十嗎?你們敢賭,他不會成為眾矢之的,引得天下禍亂嗎?你們真以為,敵人都被解決掉,就剩一個端木尹了?太天真了!哈哈哈哈!”祁遜冷笑連連,眸光邪佞,“華藜!當年你爹交給我的寶貝,是華氏一族一直存在的一脈秘密反蠱術的叛徒,幾代人殫精竭慮所找出的解除蠱王體的藥方!你爹擔心他的后代會生出蠱王體,所以同時將那至寶交到我手中!當時華家大亂,那一脈叛徒暴露,早已死絕!當今世上,只有我知道藥方在何處!”

  祁遜看向葉翎,渾濁的眸中透著邪肆瘋狂,“我知道,你在想風不易也可以做到。但那是華氏蠱族世世代代用人命找出來的藥方,你們真以為風不易是神仙嗎?三年,五年,十年,說不定什么時候,葉塵就會突然暴斃!你們可以不信,可以等,可以拿他的命去賭,隨便你們!否則,立刻跪下,求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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