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二,春色正鬧。
檐外枝頭上,飛來一只雀兒,嘰嘰喳喳地叫著,似在和著屋內女子徐徐的說話聲。
女子話音落時,雀兒也陡然啞聲,撲棱了兩下翅膀,飛走了。
屋內屋外,只余一陣靜。
燕國夫人聽罷陸子衿的話,臉色卻沒有緩和,她沉默片刻,道:“冊封詔書過中書省,無人阻攔——”她定定看著陸子衿,“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陸子衿直到此時,才眼神微變,輕聲道:“東宮內有不合。”
這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當初薛令事件,她也是見證人。
只是沒料到,薛、池兩家的火,會第一個燒到她身上。
“如果皇太子令比冊封詔書晚了一步,你該怎么辦?”燕國夫人問道。
陸子衿略加思索,淡淡一笑:“那就后來居上!”
“臣確無私心,實乃為殿下計——”
東宮麗正殿中,齊國公從容侃侃。
“陸大進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以陸大的賢能威望,后宮無可匹敵,屆時,后宮將成為殿下的助力,殿下切不可小巧了后宮對前朝的影響!”
李儼眸光淡淡地看著他,道:“孤要的不是皇位,是天下。”
齊國公微微一笑:“殿下欲通西域,需擇智勇雙全者,陸大一介弱女子,并非最佳人選,不如池侯威震西域。”
李儼靜靜看了他片刻,道:“出使西域,池侯確實是絕佳人選——”
齊國公含笑捋了一下須髯。
“自梁王死后,河南不穩,孤欲遣一人治理河南,若論治理一方,無人能出國公之右——”
齊國公捋須的動作僵住,臉色也變了。
李儼垂眸拈盞一飲,淡淡道:“文武百官,堪用者眾,豈能事事推給一人?此番通西域者,孤已定下陸子衿!”
齊國公恭敬垂首:“殿下所言極是,是臣狹隘了!”微頓,嘆道,“不過太子令確實比詔書晚了一步,哎,都怪臣一念之差,沒有攔下詔書——”
“那便發宰相堂帖,截詔書與皇太子令!”李儼打斷他道。
齊國公臉色再次一變。
天子曰詔,皇太子曰令,宰相曰堂帖。
宰相堂帖確實能截詔書和太子令,但這兩者豈是隨便截的?誰截的,這事就落誰頭上了。
“截下后呢?”齊國公硬著頭皮問道。
李儼冷冷看著他:“兩日后,望日朝會,廷議!”
齊國公默了片刻,恭敬應下。
“晚了不要緊,”太子殿下淡淡道,“后來者,亦能居上!”
“皇太子令晚了,也可以后來居上,畢竟朝政大于后宮,皇帝冊封后宮,怎么比得上通西域這樣的大事?”池長庭道。
“那我們大家在緊張什么?”池棠不懂了。
既然這么篤定,還火急火燎地搶什么先后?
池長庭笑了笑,道:“廷議是有風險的,主要在于,陸先生是不是合適的人選,萬一議下來,都覺得陸先生不合適,反而覺得你爹我合適,到時候把我送去了西域,把陸先生送進了宮,我們上哪兒哭去?”
池棠小臉白了一白,但很快恢復了鎮定:“先生一定是最合適的!”
池長庭不由側目:“你倒是對她有信心?”
“那當然!”小姑娘突然狡黠一笑,“爹爹你說,合不合適的,誰最有發言權?”
池長庭挑了挑眉,哈哈大笑。
二月十五,望日朝會,議陸子衿歸屬。
一切如所料——
“出使康居固然重要,但陸子衿一介女流,何以擔此重任?是朝中無人了?”中書侍郎高勉道。
池長庭就等著這句話,悠悠然舉步出列,道:“何以擔此重任,不如當廷考核,如有自覺比陸給事中更勝任者,可以站出來一同接受考核!”
這話一說,不少人默默退了一小步。
誰要跑萬里之外?去了根本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回來。
池長庭掃了一圈,笑道:“看來朝中確實無人賽過陸給事中。”
渤海公掀了掀眼皮,道:“池侯曾出使西域,不就是現成的人選?”
池長庭擺擺手:“不不不,我不如陸給事中,我認輸!”
渤海公嘴角抽了抽。
公卿林立的朝堂上,怎么會有這么個不要臉的家伙?
“微臣不才,愿與陸給事中一同接受陛下考核!”文官列中,站出了一人,風神俊美,如玉樹照人,正是與蕭琢并為“京城雙璧”的崔久。
池長庭看得心里“咯噔”一下,還真有踢館的?
大約受了崔久的鼓舞,又站出來兩個人。
既然有考核,就得有人主考。
宰相、鴻臚卿及曾經出使西域的池長庭都列為主考。
立于丹陛之前的太子殿下抬眸道:“既奉康居公主回國,助公主匡復正統,便請公主上殿參與擇選!”
合不合適,最有發言權的除了池長庭,便是康居公主康玉娘了。
所謂當廷考核,總離不了語言及風土人情。
西域諸國卷宗池長庭早已交給陸子衿,想必陸子衿已經爛熟于心,頂多與人伯仲之間。
伯仲之間的選擇,有池長庭和康玉娘在,那必然是陸子衿最合適!
這一場考核,陸子衿勝出是注定的。
意外的是,崔久竟也表現得不錯。
便有人道:“崔舍人亦通西域風土,又是男子,恐怕比陸給事中更合適!”
池長庭正要反駁,卻聽見崔久從容道:“此去康居,使團并非一人足矣,臣愿作副使,隨同陸給事中一道出使康居!”
這個主意好!
池長庭簡直想為他鼓掌。
“如此甚好!”太子殿下也欣然贊同,“今日參與考核的諸位都是棟梁之材,理應一同出使!”
至此,群臣再無異議。
李儼轉身,向龍椅上拜道:“陛下以為如何?”
皇帝倚著扶手,眉目耷拉著冷笑一聲,道:“有太子在,還有朕什么事?”
李儼不為所動:“陛下若無異議,便交由中書擬詔。”
皇帝站起身,懶洋洋道:“說完了沒?朕乏了!”
李儼直起身,抬頭直視著他,淡淡道:“還沒完——”
鬧了這么一場,豈能簡簡單單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