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封二年,四月初五。
太子大婚。
天不亮,四名東宮女官便齊聚太子妃房門前,來請太子妃起床梳洗。
卻不想,出師不利。
房門前,青衣持刀而立,面無表情:“太子妃昨夜沒睡好,諸位晚些時候再來!”
戚蘭同她熟一些,上前勸道:“今日大婚,難免辛苦些,但禮不可廢,也就這一日,讓太子妃忍忍吧?”
青衣不讓:“太子申時三刻到。”
婚者,昏也。
婚禮要到黃昏才開始。
“太子雖然申時三刻到,但太子妃還是要早點梳妝等待。”戚蘭道。
青衣不聽:“爾等退下,勿擾太子妃休憩!”
同行的另一名女官小聲建議:“不若請池侯來?”
戚蘭目光閃了閃,點頭。
請池長庭,那絕對是請錯人了。
池長庭聽了,不假思索道:“按禮,太子妃是要早起梳妝,不過那是因為上午有使者來授太子妃冊寶,我們太子妃早就授過冊寶了,還要早起做什么?中午之前,都不許叫她!”
也是李儼這廝心急,早早就把冊書玉寶給阿棠要到了,今天就省了一道流程,正好讓她多睡會兒。
以后離開了家,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想睡就睡的日子……
想到這里,池長庭就眼睛泛酸。
他昨晚都一夜沒睡,何況阿棠。
畢竟要離開家離開爹爹了,可憐的姑娘……
可憐的姑娘倒不是因為要出嫁而緊張難過得睡不著,主要跟尹氏、薛箏以及朱弦分別送來的三本書有關。
一閉上眼,就忍不住想象她和太子殿下……
于是翻來覆去大半宿,也不知自己什么時辰睡著的。
也沒真睡到中午,巳時才過一刻,屋內就響起了池太子妃的尖叫聲,嚇得青衣和朱弦一個闖門,一個破窗,同時沖到了床前。
進了屋,卻發現池棠好端端坐在床上,眉眼惺忪,神色呆愣。
“怎么了?”朱弦如臨大敵問道。
池棠揉了揉眼睛,口齒含糊道:“我好像夢到我起晚誤了吉時……”
朱弦松了一口氣。
“現在什么時辰了?”池棠抬頭朝外望了一眼,卻又驚得叫了起來,“起晚了!起晚了!真的起晚了!”
哀嚎著,連滾帶爬從床上下來,差點摔了一跤。
朱弦看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便覺眼角發熱。
就這么出嫁了,還真有些舍不得……
因起得晚,早膳和午膳就并在一起吃了。
放下筷子,池棠抬起頭左右看了看,驀然紅了眼。
冬芒忙拿了帕子替她拭淚。
“怎么哭了?眼睛哭腫了就不美了,快忍回去……”媚娘湊上前絮絮道。
池棠忙不迭點頭,仰起臉,一邊使勁眨眼忍淚,一邊問道:“夏輝還好嗎?”
冬芒把手掌伸到她臉上方晃了晃,道:“前天去探望夏輝姐姐回來,姑娘已經問第五遍了!”
雖是這么說,冬芒還是將回答重復了第五遍:“夏輝姐姐很好,知道姑娘惦記她,她也很惦記姑娘,可惜她在守孝,不能陪姑娘進宮,讓姑娘別忘了給她留個女官位。”
池棠一邊聽一邊點頭,感覺心里舒服了點。
不是她忘了夏輝的話。
只是原來以為會在身邊的人,如今一個都看不到了。
顏殊去了江南,畫屏不知所蹤,她所能問的也只有夏輝一個。
她原本還擔心夏輝會因為周儀的死離開,幸好沒有。
夏輝只是回了周儀舊宅為兄服喪,等喪期過了就回來。
膳罷,宮人捧奩,魚貫而入,開始為池棠梳妝。
媚娘自詡精于裝扮,對宮里派來伺候梳妝的女官指指點點。
那名女官起初還面無表情,忍了半個時辰后,終于忍無可忍,就膏沐、脂粉、首飾、衣裳四類的制作、使用和搭配上,同媚娘展開了激烈的比試。
最終媚娘小臉慘白地敗下陣來。
池棠聽得津津有味之余,也沒忘安慰她:“掌嚴是專門管這個的,全天下都沒幾個人比她精通,你能撐過兩刻鐘已經很厲害了!”
掌嚴女官也點頭道:“這位姑娘確實善于梳妝,若隨太子妃進宮,可入尚服局。”
媚娘眼睛一亮:“我也能做女官?我這么有才華?”
“那是!”池棠大力夸贊,“我們媚娘才華橫溢著呢!”
喜得媚娘一個旋身飄到門口,又一個旋身轉了回來趴在桌前問池棠:“做了女官,是不是可以脫離樂籍了?”
得池棠點頭后,眼睛更亮了:“那我以后是不是有可能嫁一個俊俏的侍衛郎了?”
池棠驚訝地瞄了她一眼:“你又跟何叔叔吵架了?”
媚娘面色一沉。
這時,外面傳來了陸子衫的喊聲。
送嫁的姑娘們來了——
梳妝從午時開始,一直持續了兩個時辰才結束。
因為有許多人圍著說笑,池棠倒也不覺得難熬。
近申時,梳妝罷,眾人息聲,侍女持鏡來照。
窗牖俱開,香風流動。
菱花鏡中,映出女孩兒華貴嬌美的面容。
粉凝香雪,黛描春山,胭脂一抹桃花綻。
“阿棠好美啊……”陸子衫癡癡道。
池棠也看癡了。
自從認識了朱弦,她便一直覺得自己相貌平平無奇。
原來盛妝一下,她也是個美人嘛!
“太子妃請起身更衣。”戚蘭道。
池棠依言起身,服褕翟、佩花釵,回眸自照,只覺雍容華貴,艷光灼灼,心里歡喜極了。
她今天這樣美。
她在她最美的時候,嫁給了最好的他。
“什么時辰了?”池棠轉頭望向窗外。
“申時一刻了,”戚蘭答道,“太子申時出太極殿,應該快到了,請太子妃移步東房!”
池棠扶著她的手小心翼翼起身,邁著她熟習的禮步,懷著略嫌急切的心情朝外走去。
她好想快點讓他看到自己,看到身著嫁衣的自己。
他會不會驚喜?會不會驚艷?會不會情不自禁地贊美她?
他今天又會是什么模樣?
玄衣纁裳,袞冕九章,穿戴在他身上,是不是威儀如神,俊美如仙?
池棠彎唇笑著,步入東房而坐,聽著前院鼓樂奏起,忽然淚盈于睫。
他來了。
他來娶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