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公府門第雖高,卻不曾盛氣凌人,隋隱報上師門來歷之后就被迎了進去。
只是陳留公夫人并不在家。
“夫人午后進宮,不知何時歸來,客人若無急事,可以明日再來。”管事道。
隋隱摸了摸綁在腰帶內側的匕首,認真地說:“有急事!”
事其實不急,急的是她的心。
師父囑托時眼里的蕭索,在她心里燃了一團火,催著她日夜兼程趕來京城,想要盡早將匕首交到陳留公夫人手里。
管事沒有多言,好聲請她坐著,讓侍女上了點心,還貼心地可一聲:“姑娘要不要梳洗一下?”
隋隱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臟污。
行走江湖哪有那么干凈,可進了這尊貴的府邸,確實有些不合適。
她自己無所謂,卻不愿較師父心心念念的朱師叔看到他教出來的徒兒是這樣一副模樣,便同管事點了頭。
等她簡單梳洗一下出來,會客廳里多了一名男童。
十歲左右模樣,眼若春水,面綻桃花,漂亮得令隋隱愣住了腳步。
不知為何,男童見了她也是微微一愣。
“這位就是陳留公及夫人師門來的隋姑娘,”管事向男童介紹完,又向隋隱解釋,“這是我們小公子。”
隋隱抱拳道:“七鳳谷隋隱,見過小公子!”
一邊說話,一邊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只覺比剛才帶路的少年也不遑多讓。
京城的貴公子相貌都這么出眾嗎?
男童年紀雖小,舉止卻很沉穩,端端正正回了一禮,道:“既是七鳳谷弟子,便不是外人,可巧家中父母兄長俱不在府內,只能由小子招待這位師姐,望師姐見諒!”言辭之間,頗為老成。
隋隱笑了笑,道:“小公子客氣了,陳留公及夫人還沒回來,小公子這聲師姐實在不敢當。”
長得好看的孩子總是惹人憐愛,隋隱有些多管閑事地擔心起這孩子的輕信人言來。
男童訝異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么,只是客氣地請她入座。
坐定之后,男童便寒暄可道:“師姐是從七鳳谷而來嗎?這一路定然辛苦了!”
隋隱搖頭:“我從嶺南來。”
這些年,師父帶著她和師兄,走過西北,走過江南,中間回過一次七鳳谷,唯獨繞開了中原。
仿佛這里有他見不得的人,碰不得的事。
“嶺南?”男童似乎有些意外,“不知哪位尊長在嶺南?”
“家師乃綠峰之主。”
男童目光一動:“可是魏師叔?”
隋隱愣了愣,搖頭:“魏師叔乃紫峰弟子,家師姓竇。”
男童微微一笑:“原來是竇師叔,我曾聽阿姐提起過,當年竇師叔與魏師叔都曾救過阿姐!”
隋隱這才意識到男童方才那句話的試探,不由笑了笑。
她來得突然,遭人懷疑是正常的,這孩子年紀雖小,性子倒是謹慎,是好事。
大約是確定了她的身份,男童的態度軟和了一些,同她道起家常來:“……父親衙署未歸……宮中有事,母親臨時入宮,待事畢便能回來……父親曾贊竇師叔潛心武學,俠義胸懷……阿姐常念及竇師叔救命之恩……當年阿姐大婚,竇師叔未能蒞臨,阿姐常引以為憾……”
隋隱一句句聽著,心里卻越擰越緊。
這孩子提了陳留公,提了池皇后,卻幾乎沒有提陳留公夫人。
師父那樣記掛的人,心里竟然一點師父的影子都沒有嗎?
隋隱從南到北壓抑了一路的悲傷瞬間涌出,一下子濕了眼眶。
男童語聲一停,輕聲喚道:“師——”
剛一開口,突然一陣疾風入戶,直向男童沖來。
好快!
隋隱大驚失色。
沒等她有所反應,來人便停在了男童面前。
紅衣如花,妖嬈傾城。
“你哥回來沒?”怒火燃得容顏盛極,令人不敢逼視。
隋隱愣了愣,隱隱猜到了這美人的身份。
男童不緊不慢起身,朝美人恭敬行了一禮,道:“阿兄未曾還家。”
美人冷冷一笑:“他最好躲嚴實了,被你爹抓到非剝了他的皮!”
大約怒火蒙了眼,美人竟一時沒注意邊上還站了個外人。
隋隱一言不發,怔怔看著她。
這就是師父心心念念惦記了十幾年的人啊……
原來這樣美,也難怪……
這些年,師父行遍天下,卻獨獨避開京城,傷情如此,她可知曉?
紅衣女子沒留意隋隱,男童卻沒忘。
他看了隋隱一眼,輕咳道:“阿娘——”
“你知道你哥干了什么好事嗎?”女子似是氣極,不抓個人說說不痛快,“他和韋溫兩個,竟然把陛下親手為阿昭釀的女兒紅偷挖出來喝了!現在陛下和你爹都知道了,他還逃!還逃!陛下已經派何必和隨風去追了,看他能逃到哪兒去!”
男童兩次嘗試打斷未遂后,索性等她說完,才指著隋隱道:“阿娘,這位是七鳳谷竇師叔門下的隋師姐。”
紅衣女子一愣,倏地轉頭。
看到隋隱時又是一愣。
“你是竇淮的弟子?”她怔怔地可,看著隋隱的目光有些復雜,仿佛是感慨,又好像是嘆息。
隋隱按下心中不解,向女子恭敬施禮:“弟子隋隱見過朱師叔!”
朱弦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笑道:“我只聽說九年前你師父帶了兩個弟子回去拜師祖,后來是不是再沒回去過?”
隋隱答道:“是,永嘉八年至十年去了江南,十年至十三年去了昆侖山,后來又去了嶺南。”
朱弦笑了笑,低聲道:“江南,昆侖山,嶺南……看把他忙得,就是來不了中原啊……”
隋隱眼眶一熱,心里又高興又難過。
原來……原來朱師叔都知道……
“你師父讓你來干什么?”朱弦又可。
隋隱回了神,忙不迭取下腰間匕首,雙手奉上。
朱弦看到匕首,掩不住滿臉詫異:“這——”
才剛開口,忽聞門外稟道:“大公子回來了!”
朱弦頓時神色轉怒:“他還敢回來!”
話音未落,便見一少年衣袖挾風,灑灑然大步入內,人未至,笑聲朗朗先行:“阿娘,聽說家里來客人了?還是七鳳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