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如此!”程昱道:“這只狐貍是存心的等著肉送到嘴里才肯吃。費力攻打來的,他還嫌累和麻煩不肯吃呢!”
眾人不解。
程昱解釋道:“司馬懿一直未有動靜,恐怕是篤定冀州城內有應……”
眾人道:“難道還能白送與他不成?!”都是一臉不肯信。
然而很快仿佛應驗了什么似的,有斥侯來稟道:“鄴城門有變!辛毗死于城門以內,辛氏滿府皆被斬之,棄首級與城下!”
眾人大嘩,臉色也是微微一變,士人雖是各有立場的,然而都是士人,哪一個又能真正的完全無視另一個人的消逝呢?!
辛毗也頗有名望,就這么死了,眾人皆是嘩然,長長的惆悵。
然后便是想到了城內怕是有變的事,便都看著程昱。
程昱道:“被審配所殺?!”
斥侯道:“應是,并不知細枝末節。”他們進不去城,又接不到城內暗探的消息,能打聽到這么多,便已是盡力。
程昱讓斥侯退下,便道:“審配在冀州城這是一手遮天了啊!”
“大人……”眾人道:“城內若有變故,恐怕……”
“不好!”程昱與眾人互視一眼,道:“果然怕什么來什么,這冀州城怕是真得主動掉到呂布的口中去!”
眾人心突突直跳,道:“……這鄴城內爭斗如此,應萬不至于內訌到主動降于呂布!只怕是……派系爭斗極烈,反而讓有降意之人鉆了空子!”
程昱心道,難怪司馬懿一直忽悠自己攔住外圍,原來是真的要死死的守住這塊肉,不叫旁人沾!
“現在如何是好?!”眾人道:“大人莫非真不與司馬懿一道進城?!”
程昱臉色變了幾變,顯然在極速的思考,進還是不進,爭還是不爭?!
是個問題!
程昱坐不住,起了身在帳中來回走動,便問左右道:“諸位以為如何?!此時要進否?!”
有一謀士上言道:“雖可急爭,然,只怕一進,便再無余地,大人還需三思。”
程昱道:“然也。進去容易,然而,卻同時失去了可進可退的從容。袁紹在前線若知此事,必危及許都。一定要留有余地,方好!”
眾人紛稱是,不是他們慫。而是他們必須留有余地。
進冀州的是呂布,袁紹死不肯放過的,也是呂布,這正是曹營上下的默契。若是能令袁紹與呂布相互攻擊,那么,就為曹公贏得了時間!
程昱為什么來,他當然想進冀州,來了卻不進,目的也是不得不跟,否則也同樣的失去了先機。
然而現在程昱必須要更從容一些。
“若袁熙來,從容行事!”程昱道。
眾人遵聲是。意思就是能攔得住便攔,攔不住,司馬懿也不敢說是自己刻意放進去的。
這是留了很大的活口結的意思了。
計已定,便探聽消息,在原地而守待戰。
袁熙領兵來的消息,呂布也知曉了,聽了也沒在意,只冷笑一聲,道:“黃毛小兒,來便擊退之。布征戰之時,此子尚在襁褓,有何能敢挑釁于布?!不必理會。軍師分兵擊退之便可!”
司馬懿心中吐糟道:你倒是上嘴皮下嘴皮一碰,輕松的很,凡事交給我,我就欠你的?!
內心戲再豐富,面上也不可能露出來,只笑道:“主公無需憂慮,馬騰與張楊將至,又有程昱在外,袁熙必不可能至城墻與我軍交戰,何需遣兵?!主公只需寫信與張楊和馬騰,令二人領兵自去迎擊之,可退也!”
呂布一想,也是哈,便笑道:“還是軍師想的周全,哈哈哈……”
說罷果去寫信與二人。
司馬懿心道,你知道凡事推給我,卻不知道如何利用盟友,就坑身邊人是不是?!
既然結盟,他們的兵不用,凡事都自己出頭,盟友只分好處不擔憂患,還有這樣的好事?!
信寄出以后,呂布又去城下徘徊了。司馬懿也不理會,只與諸謀士議事。
眾人挺心憂的,道:“只不知程昱心中如何打算?!”
司馬懿知道他們心里擔心什么,只笑道:“無需擔憂他,便是請他共進冀州,他也未必肯進,能來城外駐守,便已是極致。現在的形勢,曹操不會妄動。”
眾人一想,也是,曹操可能沉得住氣,“曹操是欲令主公獨擔袁紹之兵力也!”
司馬懿笑道:“可惜,他們若計謀不成,便是失去了所有的先機而陷于被動了。后發制人,也得是先發者活不下來,才有后來者居上的事情!”
眾人頓時心樂,笑道:“然也!”
虎威軍一直都是保持著隨時要進城的高度自律,像只耐心潛伏著,只等待一瞬而至的時機到來!
而司馬懿則像一只停靠在老虎身上的蝴蝶,時機至時,老虎一撲而上時,它才悠悠起飛。現在的他,卻是從容的,篤定的,淡定的不得了,哪怕周圍的諸將與眾人都是急的抓耳撓腮,他也是萬分的從容不迫。就這特質,令所有人都心中欽服不已!
審榮精神不濟,眼睛紅腫,神情慘白,眼神呆滯,醉醺醺的來交職,與他交接班的另一東門校尉不禁皺了一下眉頭,擔憂的道:“要不要再休沐幾日?!我可代班!”
“不必!”審榮搖頭,換了班牌,徑自上城墻。
那人嘆了一聲,欲言又止道:“……逝者已矣,我知你與他交好,然,他之死,也是城中的無奈,你便不要再傷懷了……”
審榮停了一下腳步,沒說話,徑自上城門去了。
那人還想說什么,最終也沒能說得出口。
前兩日之事,他便在現場,參與了圍殺,他也知道,辛毗怕是有冤有屈,可是,他的立場總歸是與審榮不同,他覺得,有些人雖然冤,也不得不死,因為涉及到城中的安危,這種隱患,不得不消除。這種隱患,殺的并不是人本身。
就像撬了城墻的地鼠,不灌水將之殺死,就對嗎?!地鼠無罪,可是,它就是隱患,就得死。
在他的心中,這辛毗就是如此。雖然有冤,可是,也并非完全無辜。怪只怪他為何非要逃吧。
然而,這所謂的寬容得不到審榮的認同。
審榮上了城墻以后,表情有那么一瞬間的難過。
這就是你所守護的冀州城,你所做的犧牲,沒有人懂,沒有人懂你。
你死后,我所做的選擇和不甘,也沒人懂了。
甚至于你的仇人,眾人都不再提。這才幾日,大家都選擇三緘其口!
審榮在城墻上發了很久的呆,最后將目光定定的鎖定了遠遠的呂氏大營身上。
呂布并未前來攻城,城墻上的事務便是例行公事,眾人都知他與辛毗的關系,知道他傷心,便也都盡量的不來煩他。縱是發呆,也無人置喙什么。
無事之時,便是晃悠著,也無人多言。
就這么精神離體似的下了職,上了車馬便往回走,半途卻轉道去了辛府。
辛府里面亂糟糟的,已經被封了。
然而終是名門,所以經過那天的亂之后,雖然也是亂糟糟的,但顯然,在封了以后還被人搶過!
普通名眾是無人敢來搶的,來搶的是誰,審榮連連冷笑。
他踢開守門的人,眾人見是審榮,也無人敢攔他,屁都沒敢放一個,飛快的跑了。也不知是去報信,還是躲了性命。
審榮看著以往一塵不染的宅院毫無生氣,寂靜到可怕,臟亂到可怕的地步,心里像被絞傷似的,像有一根刀子插進了心里。
恍惚之中,聽到有泣聲,他吃了一驚,立即飛奔過去,尋到一僻靜亭角,才瞥見有火光,頓時大怒,道:“……人也死之,為何還要燒宅!?”
近前才發現是個誤會,是有人跪在地上,在銅盆里燒紙錢,一張又一張,聲聲哀切,如泣如訴,審榮怔住了。
火光一點點的反射到他的眼睛里,讓他的瞳孔瞬間集聚,去看向跪在地上的人是誰。有那么一瞬,還以為是辛毗的鬼魂。人之所以認為有鬼存在,一是恐懼,而更多的是不愿接受在乎的人突然間消失了,所以文化里創造了他們依舊還在的幻想和錯覺,還生活在一起的幻覺。
許攸轉過來臉,看到是審榮,似乎也嚇了一大跳,然后松了一口氣,道:“原來是公子。幸而不是看守此處的人,否則攸命休矣!”
審榮恍惚了很久,臉上漸漸的才露出些許的失望之色,道:“……原來是許大人,如今,也只大人還敢悼念佐治……”
“來時見辛府上冷冷清清,只想著共事一場,若不過來哭一場,黃泉路上送一送,也對不住這共事一場的情誼,”許攸道:“然而攸是膽小之人,并不敢聲張,只買通了人,偷偷來悼念一回而已。幸而有你將辛氏一門收尸,否則,這么多白骨露于野,實在叫人傷心!”
首級被呂布收了,而身體則由審榮收斂了,草草的掩埋,連正經的做一場喪事也不可能辦。
況且,若大治喪,賓客又何在?!
“以往不知大人與佐治也有交情……”審榮道。
“攸是無名謀人也,不及辛氏門第,以前多有仰慕,卻并不敢真的深交,唯恐攸小人淺言叫辛毗笑話,然,心中甚為仰慕其名士風流……”許攸道:“若早知如此,一定投帖拜第,不至現在天人永隔矣……”
審榮道:“……連你與他這樣沒什么交情的都敢來,而那些曾交好之輩,卻不見哀悼,難免凄涼……如今,也只你還記得他了……”
許攸道:“我知他,他卻未必知我。”
審榮道:“你能記得,便多謝你。”
許攸將紙錢燒完,二人沉默了好一會,許攸才道:“……公子,攸恐怕要遁去也。”
審榮一怔,看著他。
許攸道:“審配專橫于城,屠殺名士,殘暴擅權,寧自毀城墻也不愿將城池于敵對手中,攸雖非二者派系之一,然,雖是小人卻也惜命,愿遁去,爭一活路……”
“看到辛毗如此下場,難免令人揪心恐懼,沮授早逃矣,攸也要遁去了,”許攸道:“公子須保重,還請為攸保守秘密,公子是辛毗知己,攸方實話告之,還請萬勿告密!”
審榮道:“我自不會說。你放心!”
許攸假惺惺的準備走人。
審榮道:“你要投往何方?!去前線嗎?!”
許攸搖首道:“呂布在外,攸不能飛也,一出城恐怕先落入其手中,左不過是假意投降之,再思他計!”
“呂布?!”審榮先皺了眉頭。
許攸道:“投于此處,總比在城內戰戰兢兢好。呂布再是名聲差,然,他替辛氏一門收了頭顱一事來看,總是在乎名聲的。不管是在乎真名聲假名聲,他便不會濫殺無辜,攸去往之,必無患也!”
這話卻是扎中了審榮的傷處,他喃喃道:“……城外賊人尚憐惜辛氏一門冤屈,而我城中,卻根本不在意,也無人在乎公理。有私心的,漠視著這一切的發生,而怕死的,卻是連發聲都不敢,阻止的更是沒有。這城中,還有幾人會覺得這一切,都不合理?!竟漠視至此,令人心寒!”
他的聲音很是悲愴還有悲天憤地的嘲諷意味。
許攸道:“大家只是怕而已……”
“怕?!”審榮冷笑一聲,道:“怕就不敢出聲了嗎?!怕就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了嗎?!”
許攸道:“義士多死,敢發聲的都死了,如今,還有幾人再敢出聲,都只能沉默。遁走者,也早已走之……冀州背棄了他們,他們也背棄了冀州。這本身也是公理……”
審榮似乎若有所悟。
許攸道:“況且,守城之者,是公子叔父,又有誰敢抵抗?!只會引人趨之若鶩的跟隨,多行不義。為了冀州,與袁尚的利益,以后還會有更多這樣的事情,屢絕不止的。便是公子不甘,也無可奈何……”
審榮良久才笑了一聲,輕輕的,道:“我并非無可奈何……”
許攸見火候差不多了,便施了一禮,準備告辭悄悄的離去。
“明日我執夜,”審榮沒有回首,道:“大人若無處可下城,從東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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