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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水下直播(七)

  丁大一駕駛著一輛小奧托,奔馳在通往京郊的路上。車的后座上,溫如玉正在給他的小女兒講連環畫。三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笑容,儼然一個其樂融融的三口之家。

  丁大一的心情十分愉悅,一路上常常笑得合不攏嘴。他沒想到溫如玉竟積攢下這么多小人書,更沒想到這無意中拿出的小人書竟一下子奪去女兒的全部心神,上了車還不忍放下。在兩個大人的強力制止下,小女兒就纏著溫如玉給她講。

  溫如玉也不看,就把一本本小人書的故事娓娓道來,而且評論著哪本小人書畫得好,哪本畫得不好。小女孩兒和她的父親都聽得津津有味,老男人的心,也如同春日里蘇醒的萬物,有一種萌芽的興奮。

  溫如玉此時的心情也極為舒暢。方冰走后的第二天,她惟一一次完整地把水下考古的電視直播看了下來,孫純竟也充當了一回報道記者,把文物和考古說得生動有趣,連她這門外漢都看得興致勃勃。第三天又換成了那個女記者,雖然也報道得不錯,卻讓溫如玉失去了興趣。但海底那精彩而陌生的世界,那像魚一般來回游動的潛水員,卻激起她的創作玉望。

  當時她就從畫室里搬出一個畫架,繃好畫布,調好藍色的顏料,往畫布上鋪了一層淺淺的肌理。等待顏料干的過程讓她非常痛苦,她甚至拿出吹風機,不停吹著畫布。然后她非常耐心地一點一點的把多余的肌理刮掉,再拿砂紙把它打平。

  第二天,在直播開始后,她關掉電視聲音,想像著季小娜和古麗的樣子,在畫布上一氣呵成地畫下兩個游動的少女。

  畫布上,蔚藍的海水里,兩個如美人魚般曼妙的女孩兒,繁與簡,拙與巧,動與靜,流暢與滯澀,還有色彩的濃艷和沉穩的對比,都使這幅畫極為傳神,甚至還有點兒神秘的色彩。

  四天時間就畫好一幅畫,是溫如玉從未有過的速度。這其中,好像有一股氣在支撐著她,令她畫得非常放松、非常投入、也非常連貫。她明白,半年來堅持不懈地練習孫純教她的“坐禪”功夫,已經取得了效果。如果放在過去,可能這樣瘋狂地畫一天就會暈倒。

  直到丁大一帶著女兒來找她,她才明白又是一個周末了。流暢快速地完成作品而心情大好的她,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去郊區游玩的邀請。

  季小娜匆匆走進船艙里臨時設置的更衣室,脫guang身上的衣服,在尹靜的幫助下換上她那件粉紅色的潛水服,又急忙走到船舷,套上其它的裝備。

  已經是直播最后一天的最后時刻了,按照既定的設計,季小娜將入水在沉船邊上做直播的最后收尾。

  所有的潛水員已經下潛,配合進行這直播中最盛大的一刻,就連陪伴她的潛水員也急不可耐地跳下水,在水中等候著她。

  好在經過幾天的鍛煉,尹靜已經能熟練地幫她掛好一切設備,只是兩人都沒注意到,季小娜身上的氣瓶是潛水員們用過的一個,里面的氣還不到飽滿時的三分之一。

  孫純的鏡頭正對著幾米外做收尾的季小娜。

  “中國人從漢代開辟出的“海上絲綢之路”,由于當時造船技術和航海技術的限制,使不少滿載中國外銷瓷器的船舶在海難中沉沒。其數量究竟有多少,誰也無法確認。而我們直播的這條南海沉船,也就是其中再普通不過的一條貨船,可已經發現的上萬件中國瓷器,說明南中國海確實是眾人所說的‘海底瓷都’,而中國古瓷,就是海底沉船中的最大寶藏……”

  孫純最先意識到不對,鏡頭里季小娜的臉色很難看,她有些吃力地抬動了一下手腕,指了指身后的氣瓶,孫純不再猶豫,箭一般竄了過去,把自己的備用氣嘴塞進季小娜的面鏡里,兩人開始用孫純身上的氣瓶一同呼吸。

  耳機里傳來齊民調動另外一名攝像師的聲音,孫純和季小娜幾乎貼在一起,已無法拍攝季小娜的圖像,他只好把鏡頭對準了沉船。

  調勻了呼吸的季小娜立刻接上報道:“很抱歉,看來是我的氣瓶出現了故障,我現在用的是攝像師孫純的備用氣嘴。這各情況在潛水中非常常見,大家不必為我們擔心……”

  電視直播史上出現了一幅即溫馨又滑稽的畫面,女主持人幾乎和男攝像師貼在一起,完成了最后的直播報道。好在石清提醒后,齊民把鏡頭很快切到孫純所拍攝的沉船畫面上,但這短短的一瞬,還是成為第二天各大媒體爭相引用的畫面。

  浮出水面。在甲板上眾人的歡呼擁抱中,梁潔沖上來,以一個新聞記者的敏感采訪了季小娜。這幾天,她一直用著季小娜的潛水服,在孫純和眾多潛水員的幫助下,完成了一次次的水下報道。此刻,無論于情于理,她都不會放過這大好的新聞題材。這“女主持人遭遇意外,與攝像師共用一個氣瓶呼吸,完成最后的直播報道”的花絮,無疑可以給她這些天的新聞報道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春日的田野,土地上稀稀落落的農民,讓溫如玉仿佛回到兒時,回到廣袤的新疆,那曾經體驗的,曾經熱衷的,對大自然的感受全都蘇醒。她沒有動手中的速寫本,也沒有去拿小油畫箱中的畫筆,只是靜靜地體會著令人陶醉的土地的芳香。

  小女孩兒在一旁看小人書,丁大一飛快地在速寫本上畫著,那筆尖接觸紙張的“刷刷”聲清晰地傳來。

  溫如玉知道丁大一在創作一組題為“北方”的大畫,在幾幅成品和半成品中,她看到豐收的大地、憨厚的農民、溫馨的小院,就是冬日里的一片肅殺,在他的筆下也洋溢出一種歡快,而被他起名為《暖冬。

  她看過許多和丁大一年紀相仿的寫實派畫家的作品,她沒有他們廣博的閱歷,也沒有他們深刻的人生思考,可她實在不喜歡其中表現出的,那種疲憊、沉重、負荷很大的狀態。而丁大一的畫不同,那里有一種平靜,在平靜中可以獲得自然給人們的清新的、愉悅的、美好的感受。

  她想起丁大一的話:“我想表現的是,陽光下中國農村的現實生活,這其中看似很平淡、很樸素的東西,其實都蘊含著一種美。”

  她忽然又想起那個身處南中國海的男孩子,他們的直播今天就結束了吧?她想起男孩子對丁大一的評價:“他的畫有我特別熟悉的東西,很溫暖,像游子回到大地母親懷抱的感覺。”

  她起初確實不理解男孩子為何簽下一個年已四十卻仍藉藉無名的畫家,聽了男孩子的話,如今又看了他的作品和那一絲不茍得近乎刻板的創作態度,她也相信,這個中年男人不鳴則已,一旦有了機會,肯定會一鳴驚人。

  丁大一好像感覺到了她的注視,抬起頭對她說:“不覺得悶吧?我一畫起來就什么全忘了。”

  溫如玉輕輕搖了搖頭,“沒事,我也一樣。畫畫就好像是我們生活的全部。”

  丁大一苦笑了一下,看了看專注于小人書的女兒,“就像別人下棋飲茶,畫畫確實是我們擺脫煩惱的靈丹妙藥,可外人哪里理解呢?”

  溫如玉猜想男人又想起了女兒的媽媽,不由得聯想到千里之外的男孩子,他能忍住寂寞,陪在自己身邊嗎?此刻,他的身邊是不是又圍上了如同草原上小馬駒兒般健壯活躍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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