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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情為何物(一)

  法國巴黎戴高樂國際機場。

  孫純站在幾個女畫家和媒體記者中間,正在等候著被托運的行李,飛行途中疲憊不堪的人們,此刻像被打了雞血般,個個興奮不已,三三兩兩地聊天嬉笑著。

  溫如玉悄悄靠近了孫純,像是想說些什么。一路上,并沒有坐在一起的兩人幾乎沒有交流,孫純是不知道說些什么,溫如玉對他則是與對旁人一樣,有些冷冰冰的。

  “孫純,”溫如玉輕輕叫了他一聲,似是有些遲疑,但還是低聲說:“有件事不知你知道了沒有?”她看看孫純,“方冰在這里交了個男朋友,是她學校的同學。”

  孫純的臉瞬間白了一下,有一點兒解脫后的輕松,但更多的,卻是刀扎一般的刺痛。“是嗎,那應該恭喜她啊。”孫純自己都覺得說出的話怪腔怪調的,好像并不是出自他的嘴巴。

  對于方冰的事情,他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去年的圣誕節之后,方冰就搬了家,卻并沒有告訴孫純她新住址的電話,雖然隔一段時間,女孩子就會給他打個電話,但只言片語中傳遞的情感,已不復昔日戀人間的甜蜜和依戀。今天溫如玉的話,只是證實了他心中的判斷而已,但那種疼痛,卻和疑神疑鬼時不同,此時他覺得身體里的某些東西被撕裂了。

  溫如玉有些擔心地看了他一眼,聲音壓得更低:“其實,這對于你們倆,未嘗不是一個好的解決辦法。”

  孫純張了張嘴,卻是什么也沒有說出來。周圍的人群臊動起來,行李到了。

  直到第二天午餐時,從國內先后趕來籌備、參加畫展的人們才匯合在一起,孫純也見到了分別半年多的方冰。

  在他的印象中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兒,如今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時髦而得體的打扮,她自信而從容的神態,讓孫純在心里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在她身后亦步亦趨的,是一個面容清秀、神情專注的男孩子,兩人偶爾眉目相接所傳遞出的情誼,就是傻子也能明白他們的關系。

  孫純的胳膊被狠狠掐了一下,他收回目光,向身邊一臉嬌嗔的陳田榕裂嘴笑了笑,輕輕握住了那只懲戒的小手。女孩子是隨著她的媽媽,先行到達的巴黎,兩個人已經癡纏了一天,他低落的情緒當然瞞不過玲瓏剔透的姑娘。此刻孫純不想說話,他也說不出什么來,目光雖不再追隨昔日的戀人和她新晉的男友,可仍然迷離著沒有焦點。

  “孫純!”方冰很快發現了他,快步走了過來,熱烈地擁抱了他。

  女孩子發自肺腑的親熱,顯然令孫純措手不及,他身體僵硬地抱了抱方冰,雙手下意識地拍拍她的后背。

  “哈,小老板,別緊張,我是不會搶你男朋友的。”方冰松開孫純,和一旁略顯緊張的陳田榕開著玩笑。

  “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方冰拉過身后的男孩兒,“這是我的男朋友陳生文。”

  和過去一樣,方冰很快就掌握住了交流的主動權,在人際交流間略顯木訥的孫純和涉世未深的陳田榕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方冰挽住她的男友,親熱地說:“生文,這就是我給你說過的,我畫廊的老板之一,也是我在國內最好的朋友之一,孫純。”

  陳生文大大放放地握住孫純的手,“嗨,”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倒是孫純看上去有些扭捏,與他平日的灑脫大相徑庭。

  方冰像個公眾人物般,很快游轉到其他桌去了,陳田榕也被她媽媽叫走,剩下孫純獨自呆坐在座位上。

  到巴黎后不到一天的時間里,孫純幻想過N多種與方冰見面時的尷尬,卻從未料想到像此刻般,小女孩兒從容淡定地處理了他們的關系,在大庭廣眾下,在她的新男友旁邊。“我才不想嫁給你呢”,昔日和女孩子歡好后,她掛在嘴邊的口頭禪此時又回響在孫純耳邊,他這時才發現,自以為對方冰非常了解的他,不過是看到了女孩子最外表的一面。

  在鄰桌一直關注著他的溫如玉坐不住了,她輕輕坐到孫純邊上,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招魂了,”她努力做出輕松的表情。

  孫純像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從迷茫中掙扎出來,定定地看著曾讓他無比心動的女畫家。

  “你現在這樣子,太讓關心你的人失望了。”溫如玉微微加重了語氣,低聲說道。

  “也包括你嗎?”似乎是未經大腦,孫純仍是木雕泥塑般地順口說。

  女畫家白凈的臉上飛過一絲紅暈,但她還是堅定地點點頭,“當然也包括我。你看看田姐,為這個畫展,人好像蒼老了好幾歲。再看看你,來巴黎是為了緬懷你逝去的愛情嗎?”

  血一般的紅色,從一個局部慢慢擴展孫純整張臉上。溫如玉放緩了語氣,“你不是有很多辦法嗎?坐禪啊,養神啊,快點想一個啊,總之不要這個樣子啦。”

  孫純使勁搖晃了一下腦袋,感激了看了一眼女畫家,起身向衛生間走去。

  下午,《她們眼中的中國》大型畫展在巴黎最大的畫廊開展了。與國內畫展冗長繁復的開幕式不同,中國駐法國大使和回巴黎度假的法國駐中國大使,先后簡單致辭后,兩家畫廊邀請的法國展覽館、博物館和眾多媒體記者便蜂擁而入,把寬敞的展覽大廳擠得滿滿當當。

  按著陳田星子的部署,孫純和“現代畫廊”的工作人員以及參展的七位女畫家兩三人一組,分別陪同著一些重要人物。此刻,孫純跟隨講解著的,是歐洲一些專業媒體的記者。

  “現代畫廊”的這七位女畫家,普遍只有30多歲,大多算是藝術界的新人,最出名的溫如玉都是一身的學生氣,而方冰等幾個人還沒有任何一次正式展覽的機會,這自然成為國外記者們追問的焦點。

  似是受到溫如玉的激勵,孫純看上去振作了許多,面對眾多的質疑,他展現出一種大將風范,“畫廊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他們的藝術家,推到世界最重要的博物館、美術館中去收藏;把他們代理的藝術品,帶到世界上最重要的雙年展、博覽會上去展示。可是,什么樣的作品最值得收藏和展示呢?”

  孫純環視了一眼周圍漸漸安靜下來的人群,繼續用英語流利地說:“中國當代藝術的面孔在最初幾乎就是西方當代藝術的延續,它的發展要感謝西方現代藝術,也要感謝西方收藏家對中國當代藝術的扶植。但是,反過來,那些對中國當代藝術感興趣的收藏者,帶著西方人的觀念,也在影響著中國最早的當代藝術。今天中國很成功的一些藝術家,他們被西方肯定和認可,有一個特定的歷史背景。他們的作品是對當時的中國現實做出質疑、反思和拷打,我不評介這種走向的正確與否,我只想問這是不是中國當代藝術唯一的走向?”

  孫純即興的演講吸引了越來越多的人,一些記者紛紛拿出各式各樣的錄音裝備,伸到孫純身前。成為主持人后,經歷了不少大陣仗的孫純毫不在意,繼續侃侃而談:“在我看來,那些是過氣的藝術,不是中國今天在藝術上的反映。今天的中國藝術家已經不可能再走當年那些藝術家的老路了。她們的作品,必須是從中國本土文化土壤中孕育出來的,她們所運用的藝術語言,應該是中、西方都能看懂的,但卻是西方藝術家做不到的。所以,簡單地說,我們畫廊所希望推出的藝術家必須具備兩點:一是中國傳統的本土文化所生發的,二是有她自己的藝術語言和獨立的創造性。今天參加展出的七位女畫家,可能還不被大家所熟悉,但我堅信,她們以及她們的作品,正是中國當代藝術的佼佼者,她們都將進入中國當代藝術的史卷中。”

  現場沉默了片刻,有人率先鼓起掌來,緊接著,大廳里掌聲一片。被人流擠到角落里的方冰,眼中先是一種狂熱,繼而又是一陣迷離,最終還是男友溫暖的手掌,把她從失魂落魄中引領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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