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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水鬼(六)

  馬源看似漫不經心地拿起一件繪有八仙過海圖的八方青花瓷瓶,“這件的手藝不錯。老板你給個價。”

  那中年攤主有些遲疑,聽剛才一番話,這位不僅是行家,還是制假造假的老板。可越這樣,不更說明他看上的是好東西嗎?

  “您是專玩這個的,我可不敢騙您。這件可真是海撈瓷,清朝的。您給兩千怎么樣?”

  馬源把八方青花瓷瓶遞給孫純,“兄弟,你看看。”

  孫純剛接到手里,那攤主就湊過來,“一方頂十圓,您兩位是行家,我這價錢算是最公道不過了。”

  在瓷器制造過程中,八方的立件難度相當大,不僅工藝繁復,而且需要工匠多年的實踐經驗,行話說“一方頂十圓”就是對此而言的。

  孫純顛來倒去地反復查看,海撈瓷和出土瓷器一樣,都會形成自然特定的老化狀態,胎釉、造形、紋飾、釉彩都表明這是一件清朝雍正年間的青花瓷瓶。

  不知是為什么,杜昔和霍遠閣、馬源都能一兩天就混得挺熟,可是在孫純面前,總是有些拘謹。此時一臉好奇的她明顯不敢去打擾孫純,只是扯著馬源的胳膊問,“馬大哥,孫董在看什么?”

  馬源隨手拿起一件青花瓷碗,比劃著對女孩子傳授:“胎為骨,釉為衣,鑒定瓷器首要是看胎釉。可海撈瓷可能在水中沉沒了千百年,如果埋在泥沙里,那么它們在出水時的釉面光澤如新;如果散落在船外,被泥沙淘來淘去,出水時的釉面不僅光澤差,而且可能連釉面也被磨掉了。所以鑒定出水的瓷器,肯定有獨特的辦法,這方面你們老板是老手,我就不行了。”

  孫純總覺得這件瓷瓶有些古怪,可憑肉眼又看不出來,就邊從背包里拿出放大鏡邊說道:“海撈瓷有一條不變的規律:就是器物都曾被貝殼類的海生物所寄生過,只是或多或少而已,無一例外。二是器物在海中被鹽水浸泡了千百年之久,用放大鏡可以看到器物表面形成的自然均勻的下凹小黑點,這是因海水的化學作用所形成的。”

  他看了一眼馬源,又瞧瞧一旁有些不耐煩的粟海強,開玩笑地說:“馬哥是陸上‘作舊’的行家,現在也有專給海撈瓷‘作舊’的老手。聽說他們把貝殼粘到瓷器上,再沉入水下一段日子,也很難判斷真偽。”

  攤主有些急了,“幾位,我這兒可沒那些做出來的東西。您說句話,到底要是不要?”

  孫純說這些話的用意是想探探粟海強的反應。幾天來這猴一般的“水鬼”既不透露越南沉船的位置,也不明確地表示拒絕。聽說了馬源是在北京作古玩生意的,立刻就把他們拉進了市里。

  孫純的意念散漫開來,重點是身旁的“水鬼”。這一陣子孫純胡亂研究,竟發現他的強大意念可以探摸到周圍人的精神狀態。有點像測謊儀,平靜狀況下人的腦波平穩,挖空心思編造謊言時,腦波則會不規則地流動。

  可這次的考察讓孫純失望了,“水鬼”的精神非常穩定。他暗自嘆氣準備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瓶時,忽然感覺到了什么,他下意識地把意念浸入瓷瓶,竟“看”到瓷瓶內壁橫七豎八的裂痕。這一發現令孫純既是興奮又是驚訝。他看到過不少類似的瓷瓶內部存有寄生物,多邊是它們幼小時進入到器物里,長大后卻爬不出窄小的瓶頸,只得終生待在器物內部。這件青花瓷瓶里不知收留了何等強悍的生物,竟將這胎壁內部折騰得全是“傷痕”,若是它的壽命長久些,沒準兒能夠破壁而出。

  孫純也不說話,閃身進到屋內,拉著攤主走到窗前,把瓷瓶的瓶口對準了陽光。

  攤主睜圓了眼睛,怔怔地說不出話來。馬源近前搶過瓷瓶,對著陽光看了幾眼之后,“哈”地一聲大叫出來,也是一副驚喜莫明的樣子。

  “水鬼”粟海強沒有騙他們。當兩個年輕人拿出三個箱子,一共22件顏色深淺不一的青綠色瓷盆、瓷碟和瓷碗時,馬源已經合身撲上了。

  孫純給出的鑒定,這是元朝三個窯系的日用瓷器:景德鎮窯系的影青瓷,有劃花碗和葫蘆形的小瓶;福建瓷灶窯系的綠釉碟、碗,浙江龍泉窯系的青瓷,有劃花碗和青釉盞。沒有一個大件,但孫純覺得比段六爺新收的那批貨價值更高。更讓他興奮的是,有兩件龍泉的青釉盞,可能是官窯的出品。他心時沒底,自然不會表現出來。

  貨主給22件海撈瓷開出的價格是16萬,一件要將近8千塊錢了,在這里絕對是很高的價碼了。馬源在杜昔的幫襯下,一刀一刀往下“砍”著。孫純聽著氣悶,自知已經幫不上什么忙,轉身出去,在各個攤子上轉悠起來。

  等他回到這最里側的小屋時,二十幾件瓷器已經裝回到箱子里了,馬源正從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拿錢。一捆顯然是銀行扎好的十萬元錢拆散開來,馬源拿回兩摞,“數數,這是八萬。”

  一個年輕人麻利地數著錢,另一個年輕人沖馬源陪著笑臉,“大哥,一看您就是這行里頂尖的人物。這堆東西一轉手,您就能十倍八倍地賺回來。我們干這個的實在太不容易,要買快艇、買潛水服,最少要十幾萬,賣的價格真的不能再低了。”

  志得意滿的馬源矜持地點點頭,“這我知道。你記個我的手機號,以后再有了好東西,打電話通知我。”

  年輕人把號碼記在自己手機上,又問道:“大哥有郵箱嗎?我以后可以給您把圖片發過去。”

  看著一臉驚愕的馬源,“水鬼”粟海強連忙解釋道:“他們兄弟已經做的很大了,專門請了個文物館的幫他們做鑒定,稀罕的會用數碼相機拍下來,然后發到您手里。”

  “專業啊,兄弟!”馬源的大手拍到年輕人肩膀上。孫純一旁聽得心里感嘆:這盜撈的、走私的,如今也是與時俱進啊。

  年輕人貪婪地看了幾眼馬源身上依舊鼓鼓的背包,添了添嘴唇,下意識地壓低聲音:“大哥,我這兒還有兩個大件。您有沒有興趣?”

  馬源瞟了一眼孫純,“好啊,拿來呀。只要是好東西,我全要。”

  年輕人指指窗外,待馬源走到窗口,“您看見對面的寄存處了吧?貨就存在那兒。您也可以把東西都在這兒,走的時候再帶走。”

  他看看馬源的表情,補充說:“這是政府開的,安全的很。”

  果然是好東西!這次連孫純都有些心動了,都是元末明初的大件瓷器,一把青花龍紋提梁壺和一只釉里紅蓮口魚藻大盤。

  “四十萬!大哥,這次您可別還價了。”年輕人異常堅決。

  馬源沒有再征求孫純的意見,他拍了拍掛到胸前的背包,“這里還有22萬。我這次就帶了這么多,你要是同意就成交。”

  十幾分鐘后,三個人走出寄存處,在一處樹蔭下停下。“水鬼”粟海強還和兩個年輕人待在屋里,誰都明白,這“水鬼”此刻在吃“回扣”。孫純擺擺手,沒接馬源遞來的香煙,卻見杜昔自然地接了一支過來,然后熟練地吐出一個小小的煙圈。

  馬源親呢地拍拍女孩兒的肩膀,“謝了妹子,有你砍價,起碼讓哥哥白賺了三四個小碗。回頭到了北京,喜歡哪件就拿走。”

  杜昔還是一臉的疑問與好奇,“馬大哥,真像那小子說的,能賺個十倍八倍的?”

  馬源得意地晃悠著腦袋,作了個自認為很牛B的造型,“這是最起碼的!要不你大哥這臉還能往哪兒放?”

  孫純給兩個興奮的男女潑了盆冷水,“還是小心點兒,你這些可都是國家二級和三級文物,別惹出麻煩。”

  接著他又慢悠悠地補了兩句:“那兩件龍泉的青釉盞別出手,可能是官窯的。兩個大件最好也先放幾年,我看海撈瓷的牛市還沒到呢。”

  三年后,孫純的話得到驗證,在當年北京一家拍賣行的“海撈瓷”專場拍賣會上,青花龍紋提梁壺和釉里紅蓮口魚藻盤,分別以660萬元和780萬元人民幣拍出,馬源一時成為風頭人物。

  這是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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