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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在海上(二)

  北京。

  世紀中心飯店偌大的千人宴會廳被來自海內外的收藏家擠得滿滿的,由于到場的人數和臨時辦理競買手續的人大大超過了主辦方預期,拍賣會被迫延遲了20多分鐘才開場。

  “北京的氣氛一點兒不輸于紐約和香港啊!”

  場內的一個角落,坐著兩個高鼻深目的洋人,其中的那個中年人我們認識,齊格,“英聯”拍賣公司中國區的總裁。但他今天顯然是陪客,因為身邊的身材魁梧的紅鼻頭大漢,是“英聯”的亞太地區總裁,他有個中文名字叫司徒川。

  對于頂頭上司的感慨,齊格一點兒都不感到驚訝,因為剛到北京時,他也有著完全相同的認識。

  “今年香港春拍的各種統計已經出來了,購買中國當代藝術作品的歐美資金竟然占了八成,你說這說明了什么?”

  齊格不太明白上司的意思,沉吟著沒有開口。司徒川很快接上說:“田太的畫廊里有霍老太爺的投資,我們已經得到證實,這老爺子可是所有拍賣行爭相巴結的大藏家啊。不論是歐洲,還是美國,越來越多的人對中國的東西著迷,似乎成了他們靈魂的一部分。而且買家很多是非常有錢的風險基金經理,他們近年來急劇抬高了歐洲和美國當代藝術品的價格。”

  司徒川看了看一臉沉思狀的齊格,緩緩地說出了他的決定:“所以現代畫廊的這場專拍,我想轉移到紐約去辦。”

  齊格驚愕地剛要說話,卻被聚精會神盯住拍賣臺的司徒川擺手制止了。齊格扭頭看去,拍賣師正拿了一件玉器出來。玉器的造型是中國人認為非常吉祥的“馬上封侯”,玉馬四肢立于方形座上,馬的前腿曲起,馬鬃飄灑,馬尾飛揚,躍躍欲奔。只是馬首扭轉向后,與馬背上的小猴四目相對,狀極親熱。

  “這件‘馬上封侯’高16.8厘米,長18.8厘米,玉質為一整塊的新疆和田羊脂白玉。大家可以看到,這個玉馬是一種抬蹄馬,在雕刻中抬蹄馬是最為名貴的,另外它是用‘漢八刀’的方式雕琢出它所有的間架結構和肌肉感覺,這是非常可貴的,古代雕琢藝術大師把它雕成動中有靜,靜中有動的感覺是非常難得的一件寶物。”

  拍賣師格外情緒激動地多說了幾句,然后拍槌道:“專家鑒定這是出自東漢的玉雕精品,起拍價80萬元,叫價階梯為10萬元。”

  齊格覺得身邊的上司渾身肌肉都繃緊了,作為一家頂尖拍賣公司的高級管理人員,他當然清楚中國高古玉的吸引力,特別是中國人對馬、對玉器的吉祥涵義特別地看重,想來會有一輪激烈的競價。可他的這位上司,從現在的表情看,應該也是高古玉的瘋狂追逐者。

  中國的玉馬始見于商代,數量極少,造型多呈扁平狀。到戰國時,玉馬出現了圓雕,線條遒勁有力、轉折自然,使馬的造型開始逐步立體化。一直到了漢代,玉馬造型準確、雕琢線條剛勁有力、行刀急速,形成精典型“漢八刀”風格,可以說到達了一個相當的高度。而“馬上封侯”的吉祥造型也就是出于漢代。

  果然,超出常規的10萬元的叫價階梯并未阻擋收藏者的叫價激情,不到十輪叫價便突破了齊格心里預估180萬元上限,這時只剩下兩個買家仍在競買,一位是他身邊的上司,另一位是電話委托的競爭者。又是十幾分鐘的激烈舉牌叫價,最終在240萬元落槌,獲勝的是那位電話競拍的人。

  司徒川長嘆一聲,癱軟在座位上,邊用手絹擦拭著頭上的汗水,邊自嘲地說:“中國人太有錢了!”

  “感覺對方是志在必得,好像還有余量……”齊格看看垂頭喪氣的上司,想再說些什么,但又明智地閉上了嘴。

  白色大船貼著金甌半島北上,馬上就要到達海圖上標出的位置了。船艙里,除了水手以外的十來個人圍坐在一起,聽著孫純的講解:

  “如果知情人提供的方位大致準確的話,我們應該馬上進入沉船海域了。從已經獲得的兩件青花釋里紅瓷器上判斷,這是一條16世紀末到17世紀初的明代商船。當地的漁民曾經打撈起沉船周圍散落著的瓷器,我分析,很可能是航船遇險,船上人員為了減輕負擔,而將一部分瓷器扔下了海。”

  船艙里靜悄悄的,包括霍遠閣、安妮、陳田榕在內的眾人都在聽著孫純的講解,特別是那十幾個員工,第一次見到這位聞名已久的二老板,自然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

  “曾經有潛水員試圖打撈沉船里的寶物,但沉船完全被珊瑚礁所覆蓋,根本無法進入船內。這對我們是個好消息,船內的寶物應該保存完好。據這位潛水員說,這條船長度不超過20米,沉入海中的深度大約在30米左右。以船的尺寸估計,當年,船從廣州出發,準備將瓷器等貨物運往巴達維亞,也就是現在的雅加達后,換上大船再轉運至歐洲或中東出售。”

  孫純拍了拍桌上厚厚的一摞復印紙訂成的冊子,“我查閱了現存的荷蘭東印度公司17世紀的航海記錄,這條從廣州到巴達維亞的航線在當年是條黃金海路,幾乎所有運往歐洲的中國瓷器都要經過這里。所以這條線路上的沉船,也是數不勝數。”

  霍遠閣異常得意地搖晃著二郎腿,搞到這些資料,是他最近最為得意的事情。明朝實行嚴厲的“海禁”政策,除了政府與海外國家保持朝貢貿易關系外,其他民間海上私人貿易一概禁止。但這些官方的貿易記錄并沒有保留下來,而眾多的民間“走私”船只,就更沒有任何記錄了。

  所以霍遠閣被迫把目光伸向海外,還是孫純導師江天的提醒,說這東印度公司有相對完整的航海記錄,他最終通過老爺子的關系,從荷蘭的國家博物館里借了出來。他和孫純的得意算盤是,未來幾年公司的重點就是這條“黃金航線”。

  歷史上一共有七個國家在亞洲建立過東印度公司,而其中最厲害的,就是荷蘭與英國的東印度公司。英國東印度公司成立最早,始建于1600年,可真正有了規模,那是百年后的事了。而荷蘭東印度公司雖然晚成立了兩年,但很快發展成當時世界上最富有的私人公司,擁有超過150艘商船、40艘戰艦、五萬名員工和一萬名傭兵的軍隊,而它的總部,就設在爪哇的巴達維亞。

  “根據東印度公司的記錄,巴達維亞記載的統計數字,他們一年從巴達維亞運往歐洲的瓷器,達到三百多萬件。當年,中國茶葉風靡歐洲,也帶動了對東方精瓷茶具和絲綢的需求。所以商船通常將這三種商品一并運送,將瓷器放在船艙底部,上面放置茶葉,最上層擺放絲綢。當時的瓷器主要是用作茶具和咖啡具,這條沉船可能也不例外。”

  坐在門口的安妮捅捅陳田榕,在她耳邊悄聲說:“你老公有了職業病了。這哪像個老板,分明是電視主持人。”

  陳田榕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滿船艙的人不明所以,一起扭頭看向兩個女人。女人們捂著嘴跑出船艙,可嚴肅認真的會議氣氛已是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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