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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駱駝的本事(五)

  一只棕色的小腳丫,看上去細細的很靈活;一只黑色的大螞蟻,看上去肥肥的很健壯。一只腳指頭摳起一層浮土,推動著黑螞蟻,向著腳丫指引的方向前進。黑螞蟻爬到一只白皙的大腳旁,像是猶豫了一下,身后的土墻推了推它,它被迫奮力向大腳上爬去。突然,一只棕色的手伸過來,把它到撥拉到一旁,不知翻了多少個跟頭,它才停了下來,辨清方向,急急地朝著這些腳呀手呀相反的地方爬去。

  瑪婭縮回小腳丫,抬頭看到姐姐怪嗔的目光,小母雞般“咯咯”地樂了,她給姐姐打手勢說,駱駝的皮膚比她們的還硬,螞蟻咬不動。瑪尼也給妹妹做了幾個手勢,轉身回屋了。

  瑪婭看看身邊的大個子,他低著頭,一手執刀,一手握住一塊木頭,一刀一刀用力地刻著。瑪婭愛看他做木雕時的樣子,每當這時候,那張本來有些呆板的臉,就會立刻生動起來。瑪婭還知道姐姐也愛看,有時他刻上多久,姐姐就會呆呆地看多久。

  一想到姐姐,瑪婭有點兒生氣,這傻子只會刻姐姐,讓他給自己刻了一個,瑪婭卻不喜歡,“我都十二了,可木雕上的卻是個七八歲的小丫頭。”想起這事,瑪婭抬起腳下丫,在旁邊那只大腳上重重踩了一下,“喂,吃飯了!姐姐叫我們呢。”

  屋子正中的火塘,火舌正歡快地舔著鍋底,也映紅了火塘邊那張不加修飾的俏麗鮮活的面龐。

  阿爸阿媽帶著弟弟去鎮上了,姐妹倆只和駱駝抓了一會兒魚,便由瑪婭出面,告訴駱駝說,要回家煮魚吃。

  瑪尼把飯菜端了上來,一大盆漂著野菜葉的綠糊糊的湯、一小盤炒得紅紅的辣椒和三碗紅米飯。她先給駱駝的碗里倒了些野菜湯,又從盆里挾出一大塊魚,看著他就著辣椒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三下兩下扒拉完飯,駱駝笑嘻嘻地沖瑪尼翹翹拇指,阻止了她要繼續盛飯的舉動,又摸出他的刻刀和木頭,埋頭雕琢起來。

  瑪尼也把飯碗一推,拿過張黃褐色的葉子在他身邊坐下,把破舊的籠衣挽起來,葉子就貼在大腿上,細細密密地卷了起來。這種葉子叫“勒葉”,是密林中的一種植物葉子,寨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抽這個。鴉片家家都有,可寨子里從來無人吸食,鴉片是和馬幫交易的硬通貨,太貴重,舍不得自己享用。只有在有人生病時,家里人才會摳下一小點鴉片來,裹在勒葉里,抽一口,把煙霧噴到病人臉上。

  瑪尼不知道雪茄,也不知道最好的古巴雪茄就是在加勒比姑娘的大腿上搓就的,此刻她自然而然卷出的勒葉煙,就和雪茄沒有什么兩樣。她從火塘里拿出根燒得紅紅的木柴,點上抽了一口,才塞進駱駝嘴里。

  煙霧里有草的淡淡清香,駱駝抽一口,瑪尼便把煙拿下來,片刻后又塞進他的嘴里,周而復始。瑪婭看得沉悶,忽然注意到姐姐的手勢,才來了一點兒精神,“喂,駱駝,明天是點燈節,你沒事早點過來。”

  駱駝頭也不抬,只是發出“嗯嗯”的聲音,瑪婭對姐姐比劃了一下,她發現姐姐的臉好紅,不知道是塘火烤的,還是過于興奮的表現,她又看了一會兩人之間的默契配合,就覺得眼皮發沉,歪倒在地板上睡著了。

  火塘漸漸燃燼,茅草屋內鴉雀無聲。

  場口里沒有任何娛樂活動。晚飯后,玉工們有的結伴去附近的河里游泳,有的聚在一起,喝著劣制的苞谷酒扯淡,也有個別精力旺盛的,跑到十幾里外的鎮上去消遣。

  駱駝算是規矩的,不是去河里扎猛子游泳,就是坐在一樓的玉石倉庫前,借著那里的燈光做木雕。而星火和巴水則是神出鬼沒的一類,呆在場口的時間不多,不知都去了哪里鬼混。

  不過今天倒是例外,駱駝走進房間時,星火和巴水正躺在床上,把腿高高翹起,興致勃勃地聊著天。駱駝沖過去把兩人都拽了起來,掰開兩人的手掌,把一個小布袋里的東西倒了一點出來,自己也抓了一撮兒放進嘴里,有滋有味地大嚼起來。

  “芝麻!”甘甜香膩,滿口余香,巴水連吃了幾口,手上就已經空了。

  白色的細如芝麻的顆粒,星火拈起幾粒放進嘴里,嗯,比芝麻好吃。他看到巴水意猶未盡的樣子,不禁笑罵道:“真是白癡,什么芝麻,這是大煙籽。”

  巴水一愣,呆呆地看著星火手里的大煙籽,猛醒似的追問道:“大煙籽?!這會不會上癮啊?”

  “上什么癮?又不是抽大煙!”星火把他湊上來的腦袋推回去,“山里人就像嗑瓜子一樣,可對于我們這些人,這就算個稀罕物了。”

  他把頭轉向駱駝,語氣里多了些調侃的味道:“山寨的姑娘送的?是瑪婭還是瑪尼?”

  駱駝先是搖頭,后是點頭,星火明白他的意思,“瑪尼啊,是個好姑娘。”他突然把嘴湊到駱駝耳邊,臉上浮現出一種邪惡的笑容:“要不要哥哥幫忙,去和她家里說說,你把她給娶過來?”

  駱駝的臉猛然脹得通紅,嘴里“嗚嗚”地不知想表達什么意思,一邊后退一邊拼命擺手。

  星火捶著床哈哈大笑,巴水跟著笑了兩聲,忽然覺得心里被針扎了一般地疼痛,就默然下來。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女孩兒,可惜,她是個聾啞……倒是和駱駝配在一起,誰也不嫌棄誰。

  “嘩啦”,巴水抬起頭來,星火已將一個包裹散開,十幾件首飾銀光閃閃。

  “前幾天去鎮上,見到一個做首飾的銀匠,東西很便宜,就買了一堆準備回去送女人。駱駝你挑兩件,去送給你的瑪尼。”說完又是大笑。

  駱駝湊上前,一把拿起個套有小鈴鐺的銀圈來,手一抖,銀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星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說兄弟哎,這可不是套在胳膊上的,是要套在腳脖子上的。你看看,這是機關,可別不知道怎么給人家套上。”

  一直注意著駱駝的巴水,不知怎么搞的,竟覺得駱駝凝視銀圈的目光里,有一種思索和迷惘的神采。

  金三角的夜風,夾裹著陣陣清涼,讓人感覺到一絲輕爽。可倉庫里的楚波卻根本感覺不到,他大敞著懷,可汗珠子仍巴達巴達地流下來,砸在地上和石頭上。他小心謹慎地在大大小小的石頭間巡視,時不時蹲下來,把手電筒的光柱對向石頭表面的紋路,希望憑借透射的燈光色澤及深度,來判斷石頭中蘊藏翡翠的大概方位。

  這種方法是杰叔教給他的,據說在霧露河沿用了上百年,仍然是公認的最行之有效的方法。

  楚波是來自中國云南的玉石商人,在昆明有家不大不小的店,專門經營翡翠飾品,也夾帶著賣一些東南亞的手工藝品。

  霧露河場口的老板們,一般會將沒有太大價值的磚頭料就地賣掉,好的玉料會運到瓦城,最好的會運到仰光去參加拍賣,所以到場口來做生意的人并不多。當然,也有像楚波這樣的人,憑著和場主們磕碰出來的交情,希望在第一時間買到剛開采出的好翡翠。

  楚波是五年前摸到山上的,他的本錢不大,沒法和那些一擲千金的大老板比,就琢磨著另辟蹊徑。一來二住,就和杰叔混熟了。杰叔教了他不少本事,可是對自己場口的玉料是絕口不提一個字,全憑楚波自己判斷。看中了那塊玉料,就來和杰叔討價還價,談攏了,他把玉料運走,否則就老老實實放回去。

  五年來他在這里買了幾十塊玉料,有的賠,有的賺,總的來說還是賺多于賠。所以每到年底,他必會殺上山來,運上幾塊石頭回昆明,等工匠加工成首飾,正趕上“五一”節這黃金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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