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衛宜寧睡得很足。
四月的清晨,天氣很宜人,微風里帶著花香和晨露的氣味。
衛宜寧深深地吸了一口,只覺得心肺都叫這氣息沁透了,很舒服。
兩個丫鬟進來伺候衛宜寧梳洗,一個往銅盆里注水,另一個拿著梳頭用的梳子和桂花油,胳膊上搭著臉巾。
二人臉上的神色都淡淡的,其中那個水蛇腰的丫鬟薄眼皮向上挑著,根本都不拿正眼看衛宜寧。
衛宜寧記得她叫春纖,也明白她為何不滿,但她只裝作沒看見,神色平靜地讓二人服侍。
梳洗完畢,衛宜寧略微照了照鏡子,看看沒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就抬腳走出門去。
雖然時隔八年,府里的規矩她都還記著。
每日晨起,梳妝穿戴完畢要去給夫人包氏請安,再會同幾個姊妹一起去請朱太夫人的安。
晚飯至睡前還要再問一遍安。
春嬌跟在衛宜寧身后,春纖則留下來看管院子,她不想跟在五小姐旁邊,因為覺得丟人。
衛宜寧到了包氏這邊,剛進院子里就見幾個丫頭婆子都在屋外的廊下站著,她便不再往里走。
春嬌見她如此,心里忍不住動了一下,覺得這個五小姐并不像開始認為的那樣沒見識。
里頭包氏正在申飭梅姨娘和她生的宜室宜家兩個女兒,盡管昨天晚上的事衛宜宛一口咬定衛宜室和衛宜家不是故意的,可包氏卻并不這么認為。
這三個人那么晚了還去衛宜寧的屋子,顯然是要給她下馬威。
這種事情包氏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是鬧得太過,她都只當沒看見。
結果卻弄得衛宜宛被燙傷,偏偏拿著燈盞的是衛宜室,絆倒她的是衛宜家,這事情怎么能和她倆脫得了干系?
雖然當時在場的還有衛宜寧,可她不過是個冷怕了的小凍貓子,能斗得過這三個人精?
所以包氏一點沒有懷疑衛宜寧,覺得她既沒有這個膽量,也沒有這個手段。
反觀梅氏所生的那兩個,雖然平時慣會小意殷勤,可包氏不相信她們是真心愿意做小伏低。
雖然衛宜家一味申辯說當時自己腳腕發麻,應該是被旁邊的衛宜寧撞了一下。
可她這說辭難以取信于人。
衛宜寧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她身上難道還會有功夫不成?
包氏倒覺得宜室宜家兩姐妹極有可能借此機會害衛宜宛并嫁禍給衛宜寧。
她又怎么能坐視不理呢?
所以一大早上就把梅姨娘和她的兩個女兒叫到跟前,狠狠的責罵了一頓。
梅姨娘不敢有半句怨言,老老實實站在那里受訓,她的年紀比包氏略小幾歲,面相看上去卻更顯老些。
和包氏相比,她只是個妾室,沒有地位。
和同是妾室的柳姨娘相比,她年長色衰不得寵。
況且她只有這一對孿生女兒,不像包氏和柳姨娘都有兒子,所以就顯得格外氣弱。
直到梅姨娘從包氏屋子里出來,衛宜寧才邁步走了進去。
包氏上身穿著玫瑰紫緙絲如意紋元寶領子的偏襟短襖,下身是蜜色撒花閃金百蝠裙。
雖然已經四十幾歲,但依舊腰身玲瓏,氣度雍容,顯然是富貴優渥的日子堆砌出來的。
大約是昨夜沒睡好的緣故,包氏眼角略帶疲倦,一個才留頭的小丫頭跪在腳踏邊給她捶腿,另一個大些的丫鬟剛端了燕窩粥過來。
紫檀云母心的高幾上燃著一爐瑞腦香,香氣紛氳,令人神清氣暢。
衛宜寧想起自己的母親,她的年紀比包氏小上好幾歲,姿容也更為秀麗,但是八年的勞苦流放生涯已經消損了她大半美貌。
王氏臨終前握著衛宜寧的手,因為長期勞作加上患有風濕,她的手關節已經嚴重變形,皮膚也極其粗糙。
衛宜寧低垂的眼瞼擋住了心事,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樣。
包氏氣色未平,衛宜室衛宜家兩個站在那里一動不敢動。
衛宜寧走上前去請安,說道:“請夫人安,不知四姐姐可好些了?論理該去看看的,可想著她昨夜一定沒睡好,此時傷痛輕了,一定在補眠,所以就沒去打擾。”
包氏見她溫順知禮,又想起昨天多虧她拿的獾油,語氣也就和悅很多:“四丫頭現在不愿見人,等她傷好了,你們再一起玩兒吧!”
衛宗鏞早起上朝去了,衛宜寧又沒能見到他。
包氏見衛宜寧安安靜靜的站在那里,身上穿著雪青品鍛的斜襟衫子、白絨線的裙子。
烏黑的發間只綰著一支小小的烏木釵,整個人像平湖里一株含苞的白荷,不夠驚艷,卻也不討人嫌。
她要給宜室宜家兩姐妹難堪,便和顏悅色的對衛宜寧說:“你這孩子,一看就是個老實頭。雖說不宜穿得太艷,但終究是要去見老太太的,也不能穿得太素凈了。”
說著就吩咐自己身邊的大丫頭春鶯,讓她給衛宜寧找身像樣的衣裳換上,再去見老太太。
衛宜寧道了謝,跟著春鶯走到后堂去,不一會兒換了身衣裳出來:淺藕色暗花湖綢的對襟褂,底下是湖藍實地紗的百褶裙。
淡雅得體,很符合衛宜寧的嫻雅氣質。
包氏取下自己頭上一只羊脂玉釵,親手給衛宜寧戴在發間。
溫言叮嚀道:“宜宛的燙傷多虧了你,大伯娘都記在心里了,將來一準兒給你尋一門好人家。”
又轉過頭對那對孿生女說道:“你們兩個請過老太太的安就去祠堂罰跪吧!四姐兒好了便好,若有什么不好的,你們兩個也別想好過!”
一獎一懲,顯示的是當家主母的威儀:在這個家里,她想抬舉誰就抬舉誰,想懲治誰就懲治誰。
正說著話的時候,六小姐衛宜寶由奶娘領著走了進來,她今年才七歲,生得雪團兒一般,不過脾氣很嬌縱,自然是由于她母親得寵的緣故。
衛宜宓作為長姐自然不可能比別的姊妹到的晚,她之所以不在,是因為帶著丫鬟到花園里去掐花了。
這樣一會兒去給朱太夫人請安的時候,就能順便帶過去了。
衛宜宓掐了花,放在一只海棠花式的托盤里由丫鬟春草捧著。
除了衛宜宛之外的幾個衛家女兒都一起往朱太夫人的院子走來,衣裙窸窣,衛宜寧落在最后。
“就這么便宜她嗎?”衛宜家不甘心地對衛宜室說。
“當然不能,”衛宜室咬碎銀牙:“害咱們跪祠堂,她也別想囫圇了。”